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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還活着嗎?我可不想奸屍……”銀絨抖抖毛,化作少年模樣,伸手去探黑衣青年的鼻息。
雪窟谷剛經歷一場惡戰,橫屍遍野,青年昏迷不醒,一身镌繡着銀色符文的黑袍浸飽了血,染紅身旁碎瓊,看起來也兇多吉少。
哪知,還沒碰觸到人,青年便陡然睜開眼睛,幾乎同時,銀絨被護體罡氣掀翻,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泥。
半邊身子栽進雪堆裏,紅裘掀到腰際,露出一雙嫩白赤腳,透粉的腳心朝上,滾翹的屁股撅着,一條蓬松的大尾巴從胫褲裏探出來,緊張地甩了甩。
“狐媚子?”青年語氣裏透出明顯的厭惡,“……無量宗竟下作到跟妖族勾結?”
銀絨才不準備搭腔,見勢不妙,吓得撒腿就想跑,可下一刻就被無形劍氣網住,将他步步逼退,直退到快貼上青年的腿,劍網才稍停。
“別碰我!”城陽牧秋撐着劍倒退一步,好像銀絨是什麽髒東西,碰一下都會玷污自己。
“……”
銀絨感覺到自己被嫌棄了,卻不敢辯駁,在可怖的威壓下,他縮成一團,連頭也不敢擡。
從城陽牧秋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頭濃密的烏發,和一對因害怕而貼着腦袋緊緊趴下的狐耳。
毛絨絨,慫兮兮的。
城陽牧秋眯起眼睛,疑惑裏透出一點嫌棄:“這麽弱的妖?”他們派它來能做什麽?
“……”銀絨更委屈了。
他也不想做個弱雞。
銀絨是只狐貍精,從沒斷奶的毛團子時期起,便跟着師父修習采陰補陽之術,可惜資質不佳,最近終于勉強出師,卻一直沒找到合适的爐鼎開葷,以至修為遲遲無法進益,愁得直掉毛。
他這樣急切,不止因為妖修本能的上進心,也不是那些嘴賤的死對頭整日嘲笑他是個廢物,而是他若再不尋到人雙修,就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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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世道以修士為尊,修真界有規模的門派各自都有領土,除了自家仙山洞府之外,還會照拂附近的凡人百姓,久而久之便有了附庸于仙府的若幹城鎮,除此之外,還會有小門派、修仙世家前來投奔……長此以往,大仙府俨然自成一國,幅員千裏、歲貢萬貫不在話下。
而他們妖族只能偏安一隅,兩大修真門派“無量宗”和“太微境”之間有一片靈氣稀薄的“三不管地帶”,銀絨所住的琵琶鎮就在其中,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但麻雀雖小,卻五毒俱全,鎮上充斥着妖族、散修、甚至一些凡人逃犯,三教九流,民風彪悍。
想在這裏生存,實力是第一位的,可銀絨作為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妖,跟着一位不大靠譜的賭徒師父混,經常三天餓九頓……
他這種媚妖,想要提升實力,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個上好爐鼎雙修。
前幾日,師父替銀絨蔔了一卦,算出機緣或許在雪窟谷,果然,甫一進谷,他就聞到了醇厚的陽氣,可谷中似乎剛經歷了一場惡戰,橫屍遍地,血氣沖天,銀絨一路小心翼翼尋來,以為能趁火打劫,撿到個虛弱好掌控的極品爐鼎,卻沒想到遇到這麽一位雕悍的大佬。
大佬不愧是大佬,再開口,直接把氣氛推向高潮:“罷了,不論跟他們有無關聯,是妖就該死。”
銀絨:“!!!”就算最不待見妖族的太微境內門仙長們,“斬妖除魔”之前也要講講大道理的啊!你都不走流程嗎!?
而大佬的殺戮就是如此直白不做作,且毫不拖泥帶水,話音剛落,那隐而不發的劍網便瞬間收攏!
銀絨毛都炸了,瀕臨死亡的感覺太過真實可怖,似乎只有一瞬,又仿佛極漫長,快到來不及哭喊,也慢到有心思後悔,後悔信了自家師父的符谶,明明老東西那麽不靠譜……不甘、恐懼、懊悔,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處,直發酵到呼吸急促、擂鼓般的心跳要震破胸腔,死亡卻遲遲沒降臨。
“……?”
銀絨試探地将眼睛撐開一條縫,眼前天朗氣清,哪裏還有索命的劍陣?而城陽牧秋此刻卻痛苦地蜷縮起身體,被濡濕的額發遮住表情。
是了,他也受了重傷,難不成大佬剛剛的兇殘是回光返照?
與此同時,城陽牧秋靈府劇痛,耳畔嗡鳴,腦海裏閃過紛亂龐雜的回憶。
他看到師尊嚴肅的臉孔:“無情道一日千裏,曾盛極一時,你可知為何如今凋敝至此,幾近失傳?修此道者,斷情絕愛,鐵石心腸,然物極必反,瘋死之人不知凡幾……”
又聽到還是少年音的自己铿锵有力地答:“死亦何懼,弟子願為太微境上下數千條人命讨回公道,滌蕩妖族!”
師尊長嘆一聲:“衡兒,無情道每進一境,便會遭到反噬,心境大亂,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
“罷了,也許有朝一日,你能徹悟七情,或可逃一死,窺得大道……”
師尊的話越來越模糊渺遠,城陽牧秋徹底失去意識,護體罡氣散去,刺骨的冷便侵入四肢百骸,終究昏死過去,竟徑直倒在銀絨腳下。
“!!”
銀絨很想掉頭就跑。
可剛遭逢生死變故,腿還有點軟,再者,大佬那一身雄渾的純陽之氣,對于修采補術的媚狐來說,實在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其實大佬安靜不發飙的時候,倒是很耐看,眉眼輪廓深邃,鼻梁秀挺,是很清俊的長相,只是沒了罡氣護體,疏朗的睫毛上已挂了一層白霜。
感受到他的生命在迅速流逝,銀絨反倒不怕了,試試探探地挪近了些,“上好的爐鼎啊,千辛萬苦找的,趁着他還沒死透,嘗嘗味道也好。”
銀絨埋頭在他頸間嗅了嗅,又小動物似的舔了舔他的睫毛和面頰,媚妖的采補術與修士的合歡道不同,不止限于真刀真槍的交媾,有肌膚之親便能配合着功法吸收陽氣。
不得不說,大佬的身體真是上乘,柔韌的肌膚下蘊含着磅礴的力量,銀絨舔饴糖似的,從凸起的喉結舔到結實的胸口,再從薄薄的眼睑舔到柔軟的嘴唇,邊舔邊津津有味地吸收精純陽氣,尾巴歡快地晃出殘影。
“……住口。”不知過了多久,被糊了一臉口水的大佬眼皮動了動,虛弱地開了口。
“!!!”
他他他他怎麽又活過來了!!!
銀絨炸了毛,狐耳“刷”一下趴下去,瞪圓了一雙琥珀珠似的大眼睛。
城陽牧秋起初只覺得冷,後來感到有個溫軟的東西鑽進懷裏,那東西明明體溫也不高,卻奇跡般吸走了身體裏的寒氣,意識漸漸回籠,隐約感到有人在親吻自己,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漂亮的狐耳少年。
烏發赤眸,細肌雪膚,水靈得叫人眼前一亮。
他好像一點也不怕冷,雪窖冰天裏,只松松垮垮套了件火狐裘,斜露出嫩白的頸子和一條黑色皮革項圈,項圈上還挂着個“狗鈴铛”。
“你你你不能殺我!”狐耳少年驚恐地喊。
有了之前的失敗經驗,銀絨不大敢跑——非但逃不掉,還容易惹惱大佬。情急之下,他眼珠一轉,脫口道:“你不能殺我,因為,因為是我救了你!”
“對,沒錯,一定是我剛剛不小心把你的寒氣也吸走了。”他懊惱地說,為了證明自己似的,銀絨在大佬胸口虛虛一抓,絲絲縷縷的寒氣便脫離城陽牧秋的身體。
作為一只赤狐,銀絨卻天生不畏嚴寒,甚至能有意無意地操控寒氣,操控力雖然有限,可師父說,這能力相當稀罕,連那些生在雪山的妖都自愧弗如。
随着更多的寒氣被吸走,城陽牧秋凍僵的身體恢複了更多知覺,周身劇痛卷土重來,這讓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銀絨察言觀色,有聲地咽了口唾沫:“這回相信了嗎?你,你可不能恩将仇報啊!”
城陽牧秋卻別過視線:“……你先下去。”
銀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跨坐在大佬腰上,忙連滾帶爬下去,就聽城陽牧秋氣若游絲地問:“我為什麽要殺你?”
銀絨:“???”
您老人家失憶了嗎?一盞茶之前不是您親口給出理由——“是妖就該死”嗎?
城陽牧秋費力地撐起上半身,迷茫四顧:“小妖狐,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銀絨不明白他為什麽明知故問,但還是老實回答:“雪窟谷。”
“……”
城陽牧秋頓了半晌,又緩緩問:“那你可知……我是誰?”
“……”
“???”
什麽叫“我是誰”,難不成一語成谶,他還真的失憶了!?
聽說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一魄負責承載記憶,修士們不論練功走火入魔也好,鬥法受傷也罷,若是重創了靈府,丢了“魄”,是有可能傷及神魂,導致失憶的,而大佬的确傷得不輕,不過好像哪裏怪怪的……
銀絨忽然想起初見時,這人誤以為自己是無量宗派來的,眼珠一轉,試探道:“你好像被太微境的修士追殺。”衆所周知,太微境和無量宗是死對頭,銀絨故意反着說,是想看看大佬的反應。
哪知城陽牧秋竟然問:“太微境……是什麽?”
“!!!”銀絨震驚了,“你拿我尋開心的吧?太微境是第一仙門!三歲的奶娃娃都知道。”
城陽牧秋又皺起眉,像是努力回憶,可顯然沒有成功,最後勾起一抹苦笑:“我騙你做什麽。”
銀絨愣愣地盯着他蒼白的唇角,忽然明白過來大佬哪裏“怪”——他變得有“人味兒”了,初見時城陽牧秋周身都籠着一層冷意,莫然得不像活人,而現在,他竟然有了堪稱生動的表情。
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銀絨膽子忽然大了起來,戳戳城陽牧秋的腿:“仙長,地上多涼,你怎麽還不站起來?是不是……腿斷了?”
城陽牧秋:“……”
看來是真的斷了,竟然傷得這樣重。
等等,重傷、失憶、極品爐鼎……豈不是任他揉扁搓圓,不擄回去吃幹抹淨,還等什麽呢。
銀絨興奮得立起一對毛絨絨的狐耳,清清喉嚨起身,撣掉紅裘上的雪花,居高臨下道:“忘了自我介紹,在下姓胡名銀絨,是個古道熱腸的狐,方才看道友你傷的那麽重,又凍僵了,所以出手相救。瞧瞧你現在,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嗨呀真可憐,本妖我便好人做到底,帶你出谷療傷,在寒舍小住幾日,如何?”
城陽牧秋雖然失憶,卻不傻,看銀絨前恭後倨的嘚瑟樣兒,便知他多半沒安什麽好心。
就見銀絨碰了碰他動彈不得的雙腿,露出兩顆尖尖犬牙,威脅道:“我可是好心,希望你不要不識擡舉……诶?你別暈啊?”
雪窟谷深處,兩位無量宗修士從屍堆裏踉跄爬出來,滿身狼狽。
年輕些的問:“不是說城陽老祖為突破化神二重鏡,來此處閉關,現在是他最脆弱的時候,掌門師伯親自布下殺陣,派我等偷襲……為什麽他、他還能大開殺戒?我們幾乎全軍覆沒……”
年長的心有餘悸道:“你不知道他的厲害,別看城陽掌門如今像個端方君子,那不過是上位者自持身份罷了。三百年前,他血洗鹿吳山,手刃妖王的手段,可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城陽衡一手重振太微境,是千年難遇的天才,說不定早已參透了無情道,沒有什麽‘破綻’了。”
“可掌門師伯說,遭遇伏擊後,即便僥幸不死,他也會因此走火入魔,記憶全失,修為被壓制,以至多年來壓抑的喜怒嗔厭哀,全都猛烈反彈,變得偏執重欲……”
年長的修士打斷他:“這裏不是閑聊的地方,還是趕緊回去複命罷。”
城陽牧秋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銀絨的床榻上,這是間寒酸而富有煙火氣的茅草屋,舉目環視,只見屋子裏角角落落都堆滿了“破爛”:掉了漆的舊箱奁、缺了封皮的話本子、裝着破布頭的針線簍子、布滿牙印的藤編築球……
城陽牧秋登時有種自己躺在垃圾堆的感覺,難受得呼吸都不暢了,卻無心計較,而是思考:那妖狐少年救自己絕不是因為“古道熱腸”,可一個修為盡失的殘廢,有什麽用呢?
不知怎的,他驀然想起小狐貍精在雪窟谷對自己做的事,不僅投懷送抱,還親……城陽牧秋回憶不下去,臉頰上飛起一層薄紅,在心裏罵了句“不知廉恥”。
“醒啦?”銀絨不知什麽時候蹦過來,伸手就要扯他的衣袍。
城陽牧秋一個激靈,一把揮開他的手,“你做什麽?!”
“……幹嘛這麽大反應,”銀絨吓了一跳,“你衣服上都是血,不換嗎?”
“不必。”城陽牧秋警惕道。
銀絨咕哝:“不換就不換,說正事,我算你的救命恩人吧?”
這是要講條件了,城陽牧秋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銀絨:“知道你們人講究‘知恩圖報’,我呢,所求不多……待你痊愈能動了,這位道友哥哥,與我交歡幾場,權當報答就行。”
“……??!!”
……果然如此!他果然對自己存了那樣的龌龊心思!
城陽牧秋又氣憤又羞惱,妖都是這樣輕浮放蕩的嗎?他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受這樣的折辱,出賣身體給妖物?可一句“別做春秋大夢”還沒罵出口,便聽銀絨又為難道:“不過,你傷得這樣重,救治可要花不少靈石,也不知值不值這個價錢。”
……?
什麽意思,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嗎?
銀絨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床,少年身形單薄,可床榻實在緊窄,容下兩個人很是勉強,他不得不卷起蓬松的大尾巴,理所當然道:“所以,我得先驗驗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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