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那媚妖生得冶麗妩媚,一頭烏黑長發掩住雪白赤裸的身子,頭頂一對兒赭色狐耳,蓬松的大尾巴卷到身前,半遮半掩地蓋住盤坐的長腿。
“成何體統!”景岑視線不知該往哪兒放,厲聲道,“還不放開我師尊!”
銀絨呆呆的:“師尊?!”
什麽師尊?自家爐鼎竟然是這位仙尊的師尊???他有那麽厲害???不對,他不是他的仇人嗎?
就在他發呆的工夫,懷中昏迷的人已被拽走,還貼心地披上了景岑的外袍,而銀絨來不及去追,已被一柄劍指向咽喉。
景岑一手扶着城陽牧秋,一手劍指銀絨,居高臨下,聲音像淬了寒冰,“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罷了,賭一賭。
銀絨大喊:“是我救了他!他是我的……”
“道侶”二字還沒出口,身後那面臨時壘砌的磚牆便發出驚天動地的碎裂聲,無數柳枝從牆縫裏鑽出,不由分說地将銀絨包裹起來,便往外拽。
景岑扶着自家師尊,不便追趕,可聽到異響的太微境弟子們,卻各個伸手迅捷,魚貫而出,幾下便将銀絨師徒二人圍住。
銀絨已經化出了那件最常用的赤色狐裘,被自家師父拎着脖領子,于包圍圈裏小聲問:“師父,您怎麽找來了?”
東柳戒備地握着柳條鞭,小聲回:“別管那麽多,這些全是殺妖不眨眼的太微境修士,你那爐鼎就別再管了,咱倆得跑!”
高階修士耳力驚人,郗鶴精确地捕捉到“爐鼎”二字,疑惑道:“什麽爐鼎?”
但師尊教導他,遇到妖族,用不着講禮數,想知道什麽,抓過來逼問就是,郗鶴謹遵教誨,長劍裹挾着殺氣出竅,就在銀絨以為自己小命休已的時候,那劍卻被攔住。
連郗峰主的劍都被攔住,其餘弟子自然不敢造次。
“岑師兄?為何攔我啊,”郗鶴不解道,“這倆媚妖出現在此地,說不定也參與了謀害師尊,就算與師尊無關,他們剛剛還說什麽‘爐鼎’,必定也作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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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景岑厲聲打斷他,“郗元明,不要多生枝節,先護送師尊回霧斂峰。”
“……是。”郗鶴老老實實行了下屬禮,不再多話。
于是,一行仙長便這樣浩浩蕩蕩離去,奇跡般留了兩條活口。
景岑屏退了其他人,親自将城陽牧秋扶進飛馬車,拉好帷裳,才恭恭敬敬退出來,跟在馬車後禦劍而行。
郗鶴意意思思湊上去,小聲問:“大師兄,師尊傷得很重嗎?”
景岑一慣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神色,半晌才搖搖頭:“師尊沒有受傷,應該是順利突破成功了。”只是……他衣衫破得跟碎布條一樣,身上布滿了暧昧痕跡,不知他老人家在昏迷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
郗鶴松了口氣:“沒事就好,那他怎麽還在昏迷?”
“……”
郗鶴似乎習慣了大師兄不搭理自己,也不惱,還繼續問:“岑師兄啊,你為什麽不讓我抓了那兩只媚妖?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麽來。”
景岑心道:就怕你問出什麽來。
當時看到師尊和那媚妖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處,景岑第一反應就是封鎖現場,生怕叫人看見,污了師尊一世英名,那倆媚妖還一口一個“爐鼎”,他哪裏敢讓師弟們抓他拷問?
按着景岑一貫的性格,應該一劍殺了那只狐媚子,以絕後患。
可他心裏記挂着師尊的“無情道”和“奇遇”,又不敢造次,殺一只妖狐是小,惹怒了師尊、甚至因此妨礙了師尊的大道,他可萬萬擔當不起。
“兩只小妖而已,想殺他們随時可以,但師尊身子要緊,一切等他老人家醒來再定奪吧。”景岑最後找了個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是說。
東柳和銀絨都有種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感,直到那些太微境的仙尊們離開後很久,銀絨還心有餘悸地摸自己脖子,以确定腦袋還好好地待在上頭。
“師父啊,”銀絨感動地問,“您是怎麽找到我的?”
東柳捋一把自己的絡腮胡,高深道,“為師的蔔筮之術,難道是浪得虛名的?”
銀絨想起當初撿到城陽牧秋時,便是師父蔔的卦,忍不住佩服地附和:“對哦。”
恰在此時,一個女人遠遠地朝他們招了招手,她左顧右盼一番,确認了沒有危險,才跑過來,對東柳說:“你找到銀絨啦?可吓死我了。”
銀絨:“蘭栀姑姑?你怎麽也來了?”
聽到姑姑二字,蘭栀就冒火,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要不是我通知你師父,你早就被無量宗的人殺死了吧?”
銀絨:“……”
東柳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聲,迅速轉移話題,“不是無量宗,他們穿的是太微境的門派服。”
“怎麽會是太微境?”蘭栀有點糊塗,然後問,“那銀絨那個相好呢?”
這回東柳和銀絨雙雙陷入了沉默。
七日後,城陽牧秋終于轉醒過來。
太微境主峰霧斂峰是一座雙峰,掌門朝雨道君城陽衡的居所獨占其中一峰,蘅臯居位于峰頂,淩駕于太微境萬峰之上,仙雲缭繞,霧霞萬丈,恍若神仙宮闕。
可蘅臯居內除了城陽牧秋之外,竟沒一個活人。
所有‘仆從’都是戴着兜帽的傀儡,雖各司其職地坐着分內之事,卻沒有一聲響動,像一出聲勢浩大的啞劇,安靜得近乎詭異。
唯一的主人卻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随意吩咐‘仆從’去叫徒弟回話,便有兜帽傀儡應聲而去,出了門,便展翅而飛,輕盈得像只紙鶴。
不過片刻,掌門座下大弟子景岑便恭恭敬敬跪在了城陽牧秋眼前。
這一回,城陽牧秋險些遭了無量宗的算計,這筆賬定然要狠狠清算,另外,他選的閉關處,寫成密信,只交由幾個親傳弟子保管,最後一刻才由景岑親自開啓,為何會走漏了消息,令無量宗趁虛而入?
可景岑見到自家師尊的面,發現他仍是那副不辨喜怒的清冷模樣,除了有關密信錦囊的保管,只像每次外出閉關歸來一樣,照例問了景岑幾個問題,諸如“他不在時,門內發生了什麽大事”之類,修真界都知道,景掌教乃是朝雨道君的得意門生,概因其性子與師尊肖似,都是沉穩寡言,且辦事牢靠。
景岑有問必答,條分縷析,果然很讓城陽牧秋滿意。
但待到師尊令他退下時,卻沒痛痛快快地離開,而是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師尊,您沒有其餘吩咐嗎?”
城陽牧秋聽出他話裏有話,令他但說無妨,景岑便紅着臉,吞吞吐吐地将遇到城陽牧秋時,那個跟他相擁的媚妖說了出來。
當然,他沒膽子描述得太詳細,關于“吻痕”、“衣衫不整”的畫面,一個字也不敢提,只含糊地說那媚妖似乎與師尊很親昵,見城陽牧秋久久沒說話,忍不住強調:“此事除了弟子,再無第二個人知道,師尊放心。敢問師尊,該如何處置那只狐貍精?”
城陽牧秋下意識摩挲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答非所問:“‘清心’是你替我戴上的?”
景岑一愣,恭敬答是。
城陽牧秋點頭:“我知道了。”
“這次閉關突破兇險,竟忘了一些人和事,你說的狐媚子,為師沒什麽印象……媚妖敢近我的身,按理應該極刑處死。可若真如你所說,竟是為師欠了他的因果,”他淡淡地擺了擺手,不怎麽在意地宣判,“便饒他一命吧。”
琵琶鎮,銀絨正在收拾包袱,東柳抱臂瞪着自家徒弟,嘴裏的髒話就沒停過:“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說走就走!太微境是什麽地方,腦子正常的妖沒有往那裏去的!”
銀絨把那條半舊的小被子收入了儲物鈴铛,又挑挑揀揀地去翻自己多年收集的“破爛兒”。
“太微境掌門朝雨道君,恨妖入骨,上行下效,除非你不要臉皮,去做修士的靈寵,否則沒人庇護,被人殺了都沒處伸冤!”
銀絨把話本子也整理好,邊往儲物鈴铛裏塞,邊道:“師父,我會小心藏好耳朵和尾巴的,不會讓人認出來,他還教過我易容術法呢。”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東柳一臉的“兒大不中留”,怒道:“你就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怎麽會是為了他?”銀絨嚴肅地說,“師父你忘了,我把半顆妖丹借給了他,總不能就任由他跑掉吧?只要再雙修幾次,将我的妖丹采補回來,修為就能猛增,這不是您老人家教給我的?”
說到這個,東柳便閉了嘴。事已至此,若不把妖丹采補回來,可就虧大了。
東柳運了半天氣,最終沒好氣地扔給他一沓符咒,算是妥協,銀絨從沒見過自家師父這樣大方過,大為感動,就聽東柳哼道:“保命用的,別死在外頭!我老人家還等着你養老送終呢,早知道你這崽子做事這樣着三不着兩——‘度妖丹’的法子,媚妖一輩子只能用這麽一次!你倒好,剛出師就敢用——老子當年就不會把你撿回來,倘若有一天白發人送黑發人,可不是白傷心一場!”
銀絨剛得了一大票“橫財”,對自家嘴硬心軟的師父,更加不願頂嘴,哄着他好一頓撒嬌,再三保證“只睡幾次,不會過多糾纏,事情辦完了就回琵琶鎮”,并發誓一定會小心行事,全須全尾地活着回來,東柳才勉強不再罵人。
銀絨收拾東西時,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恨不得把半副身家都帶走,又怕師父看了多心,擔憂他再不回來,所以挑挑揀揀只選了最喜歡的物件兒,包括那個被城陽牧秋縫補過的布偶娃娃。
據說叫自家爐鼎為師尊的那位氣派青年,穿的是太微境內門服飾,真沒想到自家爐鼎出身竟這樣高貴,該不會是位峰主吧?
不管如何,鄉下小妖銀絨收拾好包袱,辭別了師父和故土,便滿懷希望地往太微境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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