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城陽牧秋雖然也像凡人一樣吃飯,可吃的東西實在寡淡,湯湯水水沒滋沒味兒——他早就可以辟谷,吃飯不過遵照已故師尊的遺言,走個流程。
因而銀絨也跟着他“吃齋”,除了上一回城陽老祖偶然發現他愛吃的雉雪丸子之外,大部分食物還是很敷衍,比辟谷丹味道好不了多少。
今日,銀絨又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這就是有錢人的食物麽?擺盤精致就不必提,每一道菜都比琵琶鎮最大的酒樓做的還香!
城陽牧秋透過碧海金鏡看着小狐貍狼吞虎咽,險些沒把盤子給舔幹淨,心裏不由得又五味雜陳起來——他到底是怎麽養的狐貍?原來,小家夥跟了自己這麽久,竟沒吃過幾頓飽飯嗎?
其實從那幾個不長眼的東西,用雉雪丸子逗弄銀絨時,他就該明白,自家狐貍是重口腹之欲的,說到底,都是自己不夠關心他。
自打早起離開之後,城陽牧秋便一直盯着碧海金鏡,直看到現在,仍舊沒梳理出自己對銀絨的感情。
他早就知道,銀絨于他除了救命之恩,還有肌膚之親,可城陽牧秋并不覺得自己該對一只輕浮放蕩的媚妖負責,只打算還了因果,便打發他離去,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但與銀絨相處得越久,他就越無法分清自己對他的好,是單純為了“報恩”,還是夾雜着別的情愫,這種混沌迷茫,一直持續到昨夜。
一夜瘋狂,讓他把什麽都看清了,但又什麽都不敢做了。
五百餘年前,自己廢棄劍修根基,毅然入無情道,苦熬兩百餘年……是為了給全太微派上下數千條人命複仇、光複師門,如今妖族雖被剿滅,可無量宗仍舊虎視眈眈,他還不能功成身退,還需要保持強大。
動情于大道無益,于修行無益,他只能忍耐。
希望銀絨在師門大比的秘境中,能多得到些機緣,提升修為,便借此将那小妖精送走,速速還了因果,大家幹淨。至于昨晚的事……城陽牧秋吐出一口氣,心中飛速默念清心咒,一心二用地想:便先冷着,切不敢再碰他一下了。
銀絨獨自一狐又在城陽牧秋的大床上躺了整整三天,連那裏的傷都養好了,祖宗還是沒露面。
銀絨對此沒什麽異議,反倒很能理解:“活兒差成這樣,換做是我,我也不好意思再見相好的,是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上幾天!”
不過,他這幾天養傷倒是養得挺滋潤,傀儡人偶一日三餐換着樣兒地送“病號飯”,味道又好,靈氣又充裕,銀絨懷疑這些食材都是專門養的靈植、靈畜,總之,他身體迅速好轉,還被養得容光煥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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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銀絨好了傷疤,便安分不下來,躍躍欲試地準備奔赴演武臺實戰一番——他采補了祖宗之後,修為大漲,很想找人切磋,試試自己如今的水平。
依舊是由傀儡仆從蕩舟,一路将銀絨送到目的地。
只要進了小擂臺比試,名字便會顯示在滾動的排名簿上,所以僞裝也沒意義,銀絨于是大大方方地穿着那一身他最常幻化的紅裘,昂首闊步地進了演武臺,自然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可也因此,很容易便能找到對手。
想和銀絨切磋的小弟子們不計其數,多到需要抽簽排隊——所有人都知道銀絨是自家掌門仙尊豢養的狐,更可能是金屋裏藏的嬌,對于他是什麽水準,沒人不好奇。
第一局,銀絨對戰的是個奎字輩的內門弟子,奎字輩是太微派內門最低的輩分,是清字輩的徒弟——算是城陽牧秋的曾徒孫——修為普遍不高,大多剛剛踏入仙門,練氣居多,資質最好的也不過築基初期或中期。
銀絨很輕易地打敗了他,甚至覺得沒有使出全力,新鮮采補到的精氣都沒用上呢!
第二局對手是個築基巅峰的清字輩外門弟子,打起來便頗有些難度了,不過難的不是如何贏——贏是穩贏的——而是贏了比武,卻不會傷了對方性命。
銀絨意識到這個甜蜜的煩惱之後,整只狐都有些飄,這就是強者的世界嗎?!
他現在體內靈力充盈,修為大漲,簡直比從前妖丹完整的時候狀态還要好,但因為這些修為是突然猛增,就像是“窮人乍富”,突然得到這麽一大筆精純靈力,一時控制不好力度,現在他需要的,就是不斷對戰、磨合。
因而,銀絨雖然穩操勝券,但落到實戰,卻輸贏參半。
就比如這一次,他接受一個奎字輩天才的挑戰,此人叫做奎岳,是年輕弟子中的翹楚,不過十八歲,已經達到了築基巅峰。
十八歲達到築基巅峰是什麽概念?整個修真界,上一個弱冠之前,達到築基巅峰的人,便是太微境掌門城陽衡。
城陽牧秋十二歲築基,十六歲金丹,乃是整個修真界無出其右的奇才,奈何這樣的進步速度,對于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少年來說,還是太慢了,所以才有了十七歲的城陽衡自廢經脈,從頭修煉無情道……
話說回來,天才就是不同凡響,同樣是築基巅峰,銀絨打那幾個清字輩外門弟子時,就很得心應手,可輪到奎岳,對戰難度便直線飙升。
怪不得話本子最喜歡寫“越級挑戰勝利的天才少年”,看來藝術都是來源于生活的!
好在拜自家爐鼎所賜,銀絨靈力深厚,即便遇到這樣的天才,仍舊可與之一戰,而且,對方的戰力越強,銀絨被激發出的潛能也越強。
可惜,外邊看不到二人的精彩對戰,看客們只能胡亂猜測:
“胡公子和奎岳怎麽打了這麽久啊?竟然還沒分出勝負!”
“你們說誰會贏?”
“胡公子吧,他不久前還勝過一位金丹初期的師兄,真沒想到他身手還不錯,從前是我膚淺了,以為長成他這樣的,必定除了一張臉就一無是處。”
“我認為是奎岳,奎岳是景岑景掌教最得意的徒孫,說不定日後要繼承衣缽的。”
“我希望是奎岳,你們都忘了嗎?那狐貍精迷惑咱們掌門師祖,可能要空降師門大比的名額呢,看他的排名也在一百開外徘徊,單憑實力很難入圍。”
不知是誰附和了一句“是啊,走後門的媚妖”,立即引起一片吃笑,很快就被一位路過的師兄呵止了,那位師兄不是別人,正是清田。
清田是郗鶴的親傳弟子,曾因郗副掌教的囑托,對銀絨行過些方便——帶他去戒律堂看望兔子精羅北。
他此時為銀絨說話,不僅僅是遵從師命,也是覺得銀絨此人并不是外界所傳的“狐媚子”,非但不驕橫跋扈,反而很講義氣,是只可愛的狐。
清田與其他人一樣,都對銀絨與奎岳的對局結果很好奇,可外人并不能看到具體的對戰過程,又過了三四個時辰,兩人才從小擂臺的芥子空間裏彈出來。
奎岳法衣破了,銀絨嘴角也流出血來,鮮血紅得刺目,愈發顯得他小臉蛋蒼白,很快,懸挂在演武臺大殿中央的排名簿,便有了新的變化:奎岳勝!排名升至八十七。胡銀絨負!排名降至一百二十二。
每一屆師門大比中,太微境的名額都是一百人整。
當即便有不少同門把奎岳圍起來歡呼喝彩,可奎岳面上卻沒得意之色,反而高聲道:“這一局我勝之不武,胡公子,等你傷好了,我們再比過!”
可惜別人只道他在謙虛,而銀絨站在人群外,遙遙地朝他招手,也很灑脫地說:“輸就是輸了!”
清田見銀絨臉色不好,心裏有些擔憂,便想撥開人群問候,可惜場面實在太混亂,他還沒擠過去,便被人搶了先。
還是個熟人。
清本抱劍站在銀絨面前,怒而眯起眼睛,握劍的指節都發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果真是你。”
銀絨:“……”
銀絨想把這種情景叫做“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清本正是當日那四個捉弄他的外門弟子之一。
清本:“我那天在郗峰主面前失态,就是看到了你的幻象,你這妖狐……什麽時候對我施展的媚術?”
周遭亂哄哄的都是人,吵得銀絨頭疼,臉色也不由得更加蒼白,便不怎麽愛搭理人,半死不活地說:“在你答應給我雉雪丸子,又食言的時候。”
清本沒想到他竟這樣坦誠,氣得想拔劍:“咱們比過!”
可惜他再氣也不敢真的拔劍——演武臺的規矩,擂臺之外不得武鬥。
銀絨也知道這條規矩,于是簡明扼要地說:“不要。”
清本:“……”
清本如今修為大漲,排名已經進了前五十,自認教訓小小妖狐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便決定激一激他:“怎麽,你不敢跟我上擂臺?怕我?”
銀絨:“對,怕你。”
“怕你惡心到我,都說相由心生,”銀絨語重心長地說,“你長得太醜了。”
若不是因“不得武鬥”的規矩,清本都想當場開殺戒了,可惜他不能,只好看着銀絨鑽出人群,在傀儡人偶的護送下,大搖大擺地離開。
清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咬牙切齒地說:“這狐媚子連築基期的小娃娃都打不過,能有什麽本事?分明就是不敢應戰!不過,反正大家都要參加師門大比,進秘境,來日方長。”
另一邊,清田沒找到銀絨,便把奎岳拉到角落,詢問情況。奎岳實話實說:“我真不是胡公子的對手,是他沒收住靈力,怕傷了我的性命,才在關鍵時刻強行阻斷術法,遭到了反噬,這才受的傷,清田師叔,胡公子他不會有事吧?”
銀絨有事,但并不嚴重。
甫一回到蘅臯居,便有傀儡仆從流水似的替他送上治療內傷的靈丹妙藥,這速度快到銀絨懷疑城陽牧秋在監視自己的生活,是看到自己受了傷,所以心疼了。
然而,祖宗的表現卻全然不是這回事,比起“心疼”,更像是春宵一度之後的“後悔”。
自打那晚酣戰之後,城陽牧秋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一連半個月都沒再露過一面。
不過,銀絨也沒閑着,隔三差五便去演武臺報道,把自己的排名穩在九十到一百之間,名正言順地拿到了師門大比的參賽資格。
日子竟過的很充實忙碌,轉眼便到了師門大比的正日子,出發當日,銀絨才又見到久別的城陽牧秋。
啧,還以為這人要躲他一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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