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碎玉焚錦
霍燃非常慶幸自己的情緒控制還算強大,沒有在自殺之前給陸聞鯉發那麽一兩句只管解氣實際并不起任何作用的句子。
否則他現在一定更難收場。
錦市臨江,後山別墅群建于陸地和江面交彙的突出部分,形如凸狀的鳥嘴,陸文鯉財大氣粗,選房時特意挑了凸嘴的頂部,輔以巨大落地窗,臨窗而立,居高而下,仿佛千萬光景盡收眼底。
此時此刻,霍燃正跪坐在落地窗上,白色襯衫半脫不解,挂在手臂上,露出蝴蝶翅膀般脆弱的肩胛骨和雪白的脖頸。
脖頸正被迫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下面被撞擊得紅腫疼痛,眼角濕潤,霍燃要拼死咬住下唇才能勉強抑制住徘徊在嘴邊的呻吟。
很明顯,這是懲罰,并非情欲的獎勵。
陸聞鯉顯然對霍燃死魚一樣的反應大倒胃口,做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射在霍燃體內,施施然去洗漱,穿戴整齊地站在霍燃面前,低頭冷冷地俯視他。
他長相本就俊美,在燈光下,刀削斧刻般的側臉輪廓更加分明,眼睛深邃,睫毛長得可以挂住月亮,哪怕霍燃恨陸聞鯉恨到骨子裏,也不得不從客觀的角度承認,陸聞鯉絕對當得起“錦市頭號夢中情人總裁”的稱號。
“昨晚的事情,不管什麽原因,我不想再發生第二次。”
霍燃一絲不挂,跪在床上,他能感受到股間粘膩的液體緩緩流出,于是溫順地點點頭——別反駁,最好也別說話,這是防止激怒陸聞鯉的最佳方法——雖然他在心裏已經連翻了三個白眼:要不是昨晚的意外之客,哪裏還有第二次?他馬上都要喜提第二次人生了好嗎。
“還有,”陸聞鯉漫不經心地坐下,“聽說阿姨在錦和的治療效果不太好?我已經讓徐庭把她轉到陸氏名下的一家私人醫院了。”
霍燃頓了頓,“……哪家醫院?”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總覺得陸聞鯉眼中意味深長,“下次讓徐庭帶你去看阿姨。”
也就是說,他以後只能在徐庭的監視下才能探望他媽?這算什麽,變相軟禁?霍燃心中一緊,他有那麽一瞬間想把面前這個衣着得體的男人撕碎,像恐怖懸疑電影裏那樣,出其不意地掏出鐵錘把陸聞鯉的腦殼砸得粉碎,在一地的鮮血和死肉中得意洋洋地謝幕。
但只有一秒鐘。
一秒鐘後,霍燃重新低下頭,嘗到嘴裏漸漸彌漫的鐵鏽味,左手無意識地撫上左耳耳垂,
“謝謝陸總。”
陸聞鯉從不允許他在後山別墅留宿,偶爾做的晚了,會讓他吃完早餐,再由徐庭送他去上班,霍燃平靜地穿褲子,穿鞋,他這段時間越來越瘦,肋骨不健康地凸出,上班後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腱子肉早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白斬雞似的身材,不理解陸聞鯉哪來的“興趣”,聽見背後人說,
“霍燃,有一點你得一直記住,你生下來就活該是這條命,就活該高中被我霸淩,活該進陸氏上班,活該白白被我操,你的命運,從來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裏,明白了嗎?”
霍燃沒回答,他在陸聞鯉看不見的角度平靜地勾了勾嘴角,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徐庭早在門口等候——陸聞鯉悉心教導七年的高級秘書,經手的所有項目,或者人,無一不被安排得滴水不漏,其中理所當然包括霍燃。
看見他出門,徐庭推了下金絲眼睛邊框,露出了一個得體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明明對方長相俊秀,行為得體,霍燃卻背後一涼,這種感覺再次和他第一次從後山別墅回市區,見到徐庭給他當司機時重合,他總覺得徐庭像某種兩栖冷血動物,在他看不見的陰暗處嘶嘶地吐着蛇信子,企圖在某個拐角,毫無防備處置人于死地。
不過這只是霍燃的想象——而他的想象力一向過于豐富——眼下這人彬彬有禮地為他拉開車門,“霍先生,請您系好安全帶”。
霍燃就覺得他實在是有些“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的問題。
等徐庭平穩地将車駛入夜色,霍燃整個人好像抽光了所有精力似的蜷進後座,他現在終于有時間好好把昨晚的事情捋明白。
……
面前的人雖然一身融進夜色的黑,但散發出來的氣場卻好像暖陽般柔和明媚,霍燃仿佛久在陰暗角落突然走進白晝,一瞬間被刺得後退幾步。
辛恪順勢走進來,摘下遮陽帽,顯出極其漂亮精致的五官,嘴角勾起,和彎起的鳳眼描出一個碎玉焚錦的笑。
那笑容實在太過灼然華麗,讓人聯想起中學語文裏學過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漫山遍野,開得無邊爛漫。
還挺好看的,霍燃漫無邊際地亂想,不過他在人前一向裝得人模狗樣,規規矩矩地帶着辛恪轉了整間公寓,
“一樓有兩間卧室,二樓是書房和陽臺,我住的是這間,你如果不滿意也可以換。”
“不用換,挺好的。”辛恪不知道從哪翻出來個行李箱,裏面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娴熟地抖開自帶的床單。
霍燃:“……”
怎麽突然覺得自己活得有點粗糙?
他想起還有個大簍子要收拾——目前這狀況自己想安靜地嗝屁肯定是不行了,他希望隔個三五天再被人發現,那時譚翠竹女士還有其他的一切都已經像水似的悄然流走,不留任何痕跡,他并沒有興趣讓室友大清早看見自己冰涼的身體,緊随其後的醫生,警察,還有很可能陰魂不散的,陸聞鯉。
霍燃轉身離開,準備給李醫生發個短信讓他早上先不要去霖市,再把艾司挫侖收拾好——将來說不定還要用,再像螞蟻搬家似的找醫生開就太麻煩了。
等他抱着幾包不明白色藥片,想悄無聲息地溜回卧室時,才發現辛恪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霍燃這才看清辛恪的五官,少見的狹長鳳眼,眼尾上吊,似笑非笑,即便在劣質白熾燈的照射下,也像星辰似的明亮,好像裏面燒着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你拿的是什麽?”
霍燃揚起手,
“維生素片。”
辛恪笑了一下,霍燃突然有些心虛——其實沒必要,這年頭沒點精神問題誰還敢說自己是給資本打工的樸素的勞動階級——他畫蛇添足地補充,
“最近口腔潰瘍,呵呵。”
辛恪配合地點頭,“其實你可以多吃點水果。”
霍燃适時露出肉疼的表情,“太貴了。”
雖然對他來說确實挺貴的。
辛恪挑挑眉,“你在哪上班?老板這麽克扣,讓下屬連水果都買不起。”
霍燃愣了一愣,感受到血液在皮膚中迅速凍結又迅速重新流淌,他坦蕩地笑,笑中說不出的滋味,
“陸氏集團,不過我就是個小會計,工作時間短,資歷也淺,所以工資就低一些。”
“陸氏?”辛恪摸着下巴笑,“聽說過,很不錯的大公司啊,不像我,自己創業,現在公司半死不活,只能等老天爺賞口飯吃。”
“科創行業嗎?”
“差不多,手機程序一類的,”說着把一頁宣傳紙遞給霍燃,“最近公司太難了,連員工工資都開不出來,如果熬過今年,明年來我們公司吧,我請你吃水果 。”
霍燃:“……”
他不缺那點水果,真的。
他只怕等不到明年。
……
霍燃從回憶中怔醒,恍然間不知今夕何夕,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徐庭的車上,車輛在高架橋上飛速行駛,他看向窗外,深夜,寂靜滲進空曠巨大的城市,繁燈如洗,夜色如幕。
徐庭從後視鏡中打量他,
“霍先生?”
“恩?”
“陸總最近公司出了點狀況,着急上火,您最好別惹他生氣。”他抿起一個端正得恰到好處的笑,明明是極有禮貌的提醒,卻讓人不得不揣測他滑膩膩的目光中一些更深層次的含義。
霍燃再次有種被蛇盯上的錯覺。
離霍燃所在的公寓還有半小時車程,徐庭少見地和他聊起閑話,“您是在錦市讀的大學?”
“是,錦市財經大學。”
“挺不錯一學校,財經類大學中很有名氣的,”他話鋒一轉,“那您是哪個高中的?”
“錦城一中。”
“和陸總一個高中?”
“是。”霍燃突然有點犯惡心,“我暈車,能不能把車窗開一下?”
徐庭按下遙控按鈕,“真是湊巧,我也是錦城一中的。”
“是嗎?”微冷的夜風吹進車內,霍燃麻痹松弛的神經逐漸清醒,有了閑話的心情,就問徐庭,“你哪一屆的?”
“霍學長應該和陸總是一屆的吧,我比你們小一級,”徐庭難得調皮地沖霍燃眨了下右眼,“本來成績挺好,後來家裏出了點變故,影響了高考發揮,上了個普通學校。”
“不過能來給陸總做秘書,也算是殊途同歸,有個好結局了,您別介意,就是今天突然遇見老同學,到了晚上有點傷感,正好您在,就和您聊聊天。”
霍燃忙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現在想想,那時候還挺幸福的,滿腦子只有高考和成績,上大學進社會後才發現,和原來打怪升級的讀書生活大不一樣。”
霍燃聽徐庭叨叨了一路,頭昏腦脹,被冷風吹得心肝兒顫也不敢關窗,到了公寓樓下,霍燃正要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忽然聽到徐庭說,
“霍學長,其實我知道你,你是我們那屆的風雲人物,大考小考次次年級第一,傳言說就連校長都大言不慚地說,你上不了清北,他把錦城一中這四個字倒着寫,誰也沒想到你會去錦財——不是說不好,只是一個普通一本,确實讓人很驚訝。”
霍燃沒有意外地彎起眼睛——陸聞鯉,還是誰,曾經說他長得最好的就是這雙眼睛,幹淨透徹,水墨丹青,仿佛古代的花月佳期。
只是現在丹青褪色,畫上人物風月都模糊泛黃,隐隐浮現疲倦。
霍燃垂了眼,晚風輕搖梧桐,風移影動,他看了好一會兒婆娑的樹影,才平淡地開口,聲音裏沒有半分波瀾,
“當年勇而已,聽說一中的校長已經調任錦市教育局副局長,可見這種傳言,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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