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靈異之夜
霍燃一向說到做到,他在空閑時間做完了周末的規劃——周五下午乘市內的短途大巴出發,在預定的農家樂小院裏住兩晚,周日下午回來,一點不耽誤下周的工作。
他甚至還手繪了張攻略的地圖,興致沖沖地拿給辛恪看,“我們先去爬這個黃花嶺,據說現在漫山遍野都是野果,再去龍泉潭,對了,還有寶藏寺,可以燒香求神拜佛,反正我最近是需要轉轉財運的……”
霍燃在一旁眉飛色舞地絮絮叨叨,辛恪把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行李箱拖到門廳,冷靜地問他,“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霍燃愣住,“東西?對哦,好像還沒裝包。”
“……”辛恪啞口無言,跟着霍燃進到他的房間,看見霍燃手忙腳亂地打包行李,還是忍不住親自上手,把所有霍燃胡亂帶上的東西統統拎了出來,皺眉問,
“你帶手電筒幹什麽?不能用手機嗎?”
霍燃鎮定自若地回答,“哦,這是超強光手電筒,半夜手機關機,我去廁所要打光,不然看不清路的。”
“……那墨鏡呢?”
“防紫外線。”
“口罩?”
“防塵防曬,爬山擋風用。”
霍燃覺得自己的回答滴水不漏,結果下一秒他就看見辛恪把以上這些東西全都扔到別處,丢下“沒用”兩個字,開始自顧自地清點剩下的行李。
“身份證帶了嗎?”
霍燃懊惱地一拍腦袋,“……忘了。”
“洗護用品?”
霍燃狂奔到衛生間,“……我現在去拿。”
辛恪一臉無奈地瞧着霍燃從衛生間沖進又沖出,“你們大學沒有組織過類似的活動嗎,還像個小學生去春游一樣,沒用的零食飲料帶了一大包,關鍵的水瓶睡袋全落家裏。”
霍燃被說得有些讪讪,趁辛恪不注意,把被打上“沒用”标簽的“垃圾”的一股腦的往包裏塞,在背後偷偷嘀咕,“我當然沒去過,我哪有機會。”
他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辛恪沒聽清,“你說什麽?”
霍燃立刻噤聲,“沒什麽,我馬上去打包。”
由于某人收拾行李的速度過慢,等他們趕到農家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
這是家類似于青年旅社的農家樂,院子裏種了月季和冬青,紅綠搭配,煞是好看,房間則裝修成返璞歸真的原木風格,客廳設有十人座的巨大圓桌,卧室是大通鋪類型,分為男女兩種,一張“炕”上能睡七八個人,因為離森林公園的正門比較偏遠,一張床鋪的價格簡直低到令人發指,非常适合窮游的文藝青年。
開農家樂的是一對年過五十的夫婦,老板娘熱情親切地幫他們把行李送到卧室,“我這鍋裏還多熬了點魚頭湯,你們要來一碗嗎?”
霍燃早就餓得饑腸辘辘,埋頭在餐桌上連魚帶湯消滅得幹幹淨淨,才注意到辛恪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不遠處圓桌旁。
那邊有一群男男女女,正在熱火朝天地聊天。
霍燃悄悄走過去,一個眼尖的女生發現他,大聲問辛恪,“唉,這就是你那個朋友啊。”
辛恪但笑不語,鳳眼勾出一道狹長的弧度。
“哎呦喂!”
“可以啊兄弟!”
“我respect!”
氣氛瞬間高漲,霍燃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圍一票人陷入狂歡,
“辛恪,你都和他們說什麽了?”
辛恪聳了聳肩,“沒什麽啊。”
沒什麽?沒什麽別人是這個反應?
“你丫騙鬼呢。”
“這不巧了嗎,”右側的男生聽見他們講話,給霍燃也添了個竹椅,“我們就在講鬼故事呢。”
霍燃心裏咯噔兩下,看了眼手機,十一點多,老板和老板娘睡前貼心地給他們關了大燈,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兩盞壁燈瑩瑩發光,他撇了撇嘴,說了句“你們年輕人玩得真花”,轉身就要回卧室休息。
被辛恪一把拉住。
“你幹嘛?”
“把自己說的那麽老氣,你不是年輕人?”
“我不是,”霍燃大方承認,老氣橫秋地擺擺手,“我是按時睡覺,否則第二天就頭昏腦漲的老年人。”
“哎,你要回卧室啊?”周圍的人看這邊僵持不下,都看戲似的來幫腔,“我們剛才講到哪來着?聽說這的卧室,有些角落可不太幹淨。”
“是不是你剛剛說的那事,就是那個躲在床下的?”
“不是這個,是那個那個,床頭鞋子擺放方向導致鬼壓床的。”
霍燃右手的小拇指動了一下。
辛恪滿眼笑意地看着他,“你要留下來嗎?”
霍燃不得不承認,他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半夜三更,深山老林,他要麽一個人回去面對那間未知的,不知道在哪蹲着牛鬼蛇神的房間,要麽坐在人群中聽一群年輕人鬼哭狼嚎。
猶豫片刻,霍燃還是拿了個毛毯過來,自我蒙蔽似的把整個人罩住,好像這樣就能聽不見別人說話的動靜,
“你們說你們的,我在這睡。”
或許是舟車勞頓太過疲累,又或許是自我保護機制作祟,霍燃的聽覺開啓了最大屏蔽範圍,他并沒有受到太多的幹擾,喧嘩聲吵鬧聲仿佛變成了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白噪音,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光怪陸離的夢。
當然夢裏還是出現了繡花鞋,古井,紅衣女鬼,銅鏡等經典意象,霍燃在中式恐怖的龍潭虎穴裏拼命地向前走,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霍燃越來越着急,他覺得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想要逃離什麽,追逐什麽,可無論如何努力也走不出迷局。
這些都在看到一個人的背影後戛然而止。
那個背影格外熟悉。
夢醒,霍燃睡眼惺忪,還沒反應過來身處何方,辛恪的最後一句撞進耳中。
“……我看見鏡子裏憔悴的自己,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第二天和室友說起,室友看我的眼神裏先是疑惑之後又變成驚恐,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房間裏根本就沒有鏡子。”
辛恪刻意地停頓了一下,果然聽見了一群狒狒的怪聲怪叫:
“哦哦哦哦哦哦哦!這個牛逼了兄dei!”
“嗚嗚嗚我好害怕我好累我要媽媽抱着睡!”
“誰能告訴我我們房間到底有沒有鏡子啊媽的!”
霍燃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閉上眼睛,面色慘烈。
好了,今夜他無眠,他将擁有漫長的一晚來思考什麽狗屁鏡子的問題了。
三點多,大通鋪裏鼾聲此起彼伏,霍燃在心裏吐槽,也不知道剛才誰罵人罵的最大聲,現在倒是睡得香,什麽我要媽媽抱着睡,果然都是騙人的。
只怕夢裏只有烤鴨包子沒有女鬼鏡子吧。
霍燃就這樣攥緊拳頭,一動不動,冷汗慢慢浸濕他的睡衣,有風突然吹開窗戶,他急忙閉上眼,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像破土而出新生的幼蟲。
夜風刮掉他身上的冷汗,涼飕飕的。
他不敢翻身,這是八九個人的大通鋪,所有人都擠在一起,他怕影響辛恪。
被念叨的人卻突然從身後靠近,巧妙地将霍燃圈進他的領地,寬大的身軀幾乎将霍燃全部攏住,低聲問,
“怎麽,睡不着?”
霍燃吓了一跳,還是沒敢動,老實地抱住自己的雙膝,“你怎麽知道的?你也沒睡?”
“嗯,”辛恪的下巴抵住霍燃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聽你嘆氣,嘆半天了。”
霍燃委委屈屈地小聲争辯,“我哪有嘆氣,我連動都不敢動。”
身後的人偷笑,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輕微地抖動起來,“反正我聽見了。”
霍燃:“……你是千裏眼順風耳嗎”
辛恪:“恩,我是。”
霍燃:“你不是。”
辛恪:“我是。”
霍燃:“你不是。”
辛恪:“……”
霍燃:“……”
這對話相當無聊,營養程度堪比一切速食泡面,但霍燃就是忍不住覺得有意思,翻來覆去地來回咀嚼,像是童年時期攢了很久的零花錢才能買到的進口棒棒糖,就算吃完也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反複回想,每一口都是酸酸甜甜的好滋味。
辛恪突然問,“霍燃,你是不是在害怕?”
霍燃本來想嘴硬,“我才沒害怕呢……”
辛恪接話道,“那我就先睡了。”
霍燃急急扭過來,拽住辛恪的衣服,“……好吧,我是有一點害怕。”
“真的只有一點?我覺得不止。”
“……有很多很多很多個一點,你別睡,陪我說會兒話。”
辛恪無奈地嘆了口氣,“早說不就行了,天天死鴨子嘴硬,不講出來,誰能幫你?”
霍燃不服氣地問,“講出來了有什麽用?你又不會丢下那個鬼故事大會,過來陪我睡覺。”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呢?”辛恪反問他。
霍燃怔住,一時無語,“……”
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該和誰講,也不敢篤定,講出來之後又有誰能幫他。
好像從來也沒有人會幫他。
所以只好在故事的開頭就三緘其口。
霍燃還想反駁,想了半天覺得辛恪說得挺對,“好吧,我特別害怕,我講出來了。”
“乖。”辛恪揉了揉他的頭發。
霍燃動了動眼珠子,又問,“辛恪,那你怕鬼嗎?”
“不怕。”
“為什麽?”
“你是問題寶寶嗎,哪來那麽多問什麽?”辛恪有些嫌棄地輕拍霍燃的頭,還是回答了,“因為……曾經經歷過很多不好的事情,覺得人心善變,比鬼怪可怕得多,所以就不害怕了。”
“……”
“怎麽啦?”辛恪輕柔地拍他,語氣柔和得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沒什麽的,每個人都會有困難的階段,熬過去就是勝利,而且,就算你熬不過去,也沒關系,”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我也會陪着你的,一直都會。”
霍燃忽然有種流淚的沖動。
他埋進辛恪堅毅寬闊的胸膛,眼中熱氣氤氲。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等了很久,沒等到辛恪的回答,他的懷抱令霍燃感到安逸和踏實,仿佛冬天圍坐在火爐邊聽枯枝燃燒的畢畢剝剝的聲音,溫煦又暖和,霍燃沉沉睡去。
過了很久很久,辛恪才緩緩抽出攬住霍燃的手臂,眼中晦暗難明,
“霍燃,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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