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衣無縫（一）

從花園裏出來，映春只覺得渾身都已是涼透了，大約是因那先前汗濕了脊背，如今叫這冷風一吹才這般寒入透骨。繞過小徑，她快步來到思壁閣中，遠遠就聽到一聲拔高的尖叫，心裏竟是顫抖了一下，耳邊不禁想起明公子對她所說的話。

--在你及笄之前，殺掉你的嫡長姐，我自然就會帶你離開。

想到這裏，映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只不過是把死期提前罷了，又有何難？蘭映春，為了自己，有什麽不可做？反正，她也是差點害死你的仇人罷！眼睛裏猛然射出兩道冷光，做就做吧，無非不是事情敗露後一死而已。人生不就該這麽驚險刺激？

嘲笑了自己一句，映春已經徹底恢複到平常的樣子，大步走了過去，簾外無人守着，而簾內已是鬧騰得不可開交。

映春剛一進去，就有東西飛射而來，輕輕一閃避開，她就被人拽住了褲腿，低頭看是杏兒哭得滿面淚痕，眼裏還帶着不甘和怨恨，心裏陡然閃過一個成形的主意。面上頓時露出吃驚表情，拉起了杏兒，“姐姐是怎麽了，杏兒你也先趕緊起來。”

“蘭映春！你要幫這賤婢向本小姐求情麽？”蘭芳一眼看見杏兒和映春求救的表情，面目猙獰地一手抓來，杏兒的後領被揪住了，臉上啪啪落下兩個巴掌。

映春吓了一跳，但看蘭芳臉色被抓得一道道紅痕，慘不忍睹的樣子，也不知杏兒是怎麽得罪她，讓她把方才沒能和明公子繼續的怨恨遷怒過去。

“姐姐，你莫要發這麽大的火，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呢？……還有方才明公子同春兒還說了會兒話，春兒還想和姐姐說呢。”

蘭芳妒恨的眸光立刻射了過去，“明公子能同你說什麽？我讓你接待明公子，你難道想要狐媚明公子不成？你也想和我搶男人，就你這卑賤低下的庶女也配得上他的身份麽！”

見她遷怒了自己，映春卻也不惱，只委屈地撅了嘴，“明公子方才問春兒的都是關于姐姐的事情……”

蘭芳本來惱怒的臉色一瞬間僵了片刻，轉而臉上帶了紅暈，只不過這道道凄慘的痕跡下看不甚清楚罷了。

“他，他同你說了我哪些話？”

映春眯眼笑了下，左右看了王婆子和杏兒兩眼，慢慢說，“明公子既是讓春兒交代給姐姐聽的自然就只能姐姐一個人聽了，王婆，你就先在簾外候着吧？至于杏兒你這哭哭啼啼的樣子實在很不吉利，先收拾幹淨了再過來吧。”她自顧自地吩咐下去，王婆僵硬了一會兒，見蘭芳也瞪眼看來，這才讪讪退下。而杏兒則是感激地看了映春一眼，立即就轉身跑了出去。

蘭芳連忙抓了一把映春，将她拉到床榻上，動作宛若親姐妹似的，“你快些說，明公子和你說了我那些事情……”

“明公子啊……”映春唇裏含笑，不着痕跡地從她緊握的掌中抽出手來，輕輕摩挲了兩下這才輕笑着同蘭芳說，随意幾句就将蘭芳逗得臉色含羞，哪還有方才那一副恨不得殺死人的跋扈模樣。雖說這蘭芳任性沖動，卻是個極好哄的性子，随便就能哄騙得她找不着邊兒。

本來映春是打算慢慢折磨蘭芳到死為止，最後才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做的，這才能夠解恨，可如今……要怨，只能怨你沒本事了。

打開了簾子離去前，映春特意提點了蘭芳一句這胭脂是三姨娘贈送的，蘭芳立時恨得咬牙切齒，命王婆子找三姨娘過來，但是最終卻被映春勸住了。只是提了明公子不喜女子鬥狠鬥兇，蘭芳就忍下了脾氣，只想着日後再找三姨娘算賬。

映春走之前，王婆子叫住她，“四小姐，老奴有些話想和四小姐說。”

映春本不想理睬，但奈何王婆子拽着她的胳膊死活不肯放，她便想聽聽這奸猾精明的老婆子想說些什麽。

“王婆婆不知有何話想要問春兒，只管問便是。”

“不知道那位明公子當真在大小姐走後同四小姐說了這些話？”

映春心裏一動，臉上完全沒有做賊心虛的表現，反而嚴正言辭地道：“王婆婆這是懷疑春兒為了哄姐姐高興才說了那些話騙姐姐的嗎？王婆婆當時也不在場，豈能平白無故就說這種話來冤枉春兒呢？”

“是不是冤枉，四小姐心裏最清楚不過，王婆婆今日只是想要提點四小姐，做人不要太過了，老天是在看的。”

乍聽之下，映春簡直就想大聲一笑，老天當真在看嗎？若在看，可否把她這縷本不該屬于這該死的鬼地方的孤魂召回閻王殿，而不是留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奮戰？霍然擡起眼來直視王婆，眼中銳光如刀，“若您是大少爺的人，就請安心和大少爺說，春兒只不過做了些本分的事情罷，從未想過要害姐姐。若是總把春兒當賊似的堤防，倒不如去在意一些有機可趁之徒才是。別到時損了夫人又折兵，才知曉後悔！”話落罷，映春注意到王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顫抖了一下，心裏瞬間就确定了，這王婆卻是蘭烨派來守在蘭芳身邊，專門又來警戒自己的人。

映春心裏又好笑又凄涼，能有蘭烨這樣的哥哥護着，還是嫡長女，蘭芳，你這條命倒是充滿了福氣。不過可惜，你遇上了她蘭映春！這條富貴命，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映春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躲在一處回思壁閣的必經之路，等遠遠瞧見了杏兒的身影，當下就上前來裝作不經意地擦肩而過，“诶，杏兒，你這臉上的傷痕……”

驚訝的一聲喊将杏兒吓了一跳，她本是一直低着頭不敢讓臉上被蘭芳撓傷的痕跡給別人瞧，怕別人會笑話，誰知眼前人這般眼尖，頓時羞難自抑，一副都快将頭埋到脖子裏的鴕鳥樣。這讓映春心裏又沒了底，不知這膽小丫頭是否能幫她成事。

“這是奴婢不小心摔倒時劃開的……”

映春笑了下，身量還差杏兒半個頭，但當她的手放到杏兒肩上時，那種氣勢卻讓杏兒瞬間矮了一個身段，“我知道這是姐姐弄開的，在思壁閣這段時間，真是辛苦杏兒你了。不過我想着杏兒你若是繼續伺候下去，難保有一天姐姐不會只是這麽輕輕劃開一道，而是……”她慢慢地說着，滿意地看着杏兒變了色的臉，忽而話鋒一轉，“杏兒，你未來可想要個好的歸宿呢？”

杏兒未曾想映春忽然把話題扯到這方面來，頓時俏臉一紅，“奴婢、奴婢不知道四小姐在說什麽……”

映春滿含惋惜道：“杏兒你生得這般好，雖說是奴婢身份，但若被哪個老爺看重了納為姨娘也不無可能，可一旦相貌毀了，杏兒你還有未來嗎？誰還敢要你呢？”

前頭說得杏兒心跳加速，後面峰回路轉臉色當下就煞白一片，四小姐這是提醒自己，按照蘭芳小姐對自己相貌的嫉恨，早晚有天會将自己毀容的，又怎麽會讓她嫁個好人家？心裏一片凄然，又極度的不不甘願。

她終還是從映春那帶着微微笑意的眼神看出了端倪，心下一個激靈，如今她已經知而不報，四小姐又二次救了她……

“四小姐……不知有什麽地方是要杏兒做的？”

她果然是個聰慧的，映春眯眼道：“倒也不是什麽要事，就是到時候……”

這時天色已經漸晚，夕陽餘晖盡灑，一片光暈籠罩了映春的小臉，讓她正娓娓道來的面容顯得平靜安詳，但杏兒聽罷，卻只覺得這暖輝裏只剩一片殘留的冰涼。

杏兒雙腳都在打哆嗦了，這四小姐讓她做的事情……

“不敢嗎？”映春笑了下，落日餘晖中她嘲笑的眼神就像根刺一般紮進杏兒的心頭。

“四、四小姐！”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實在是太為難了，我不會勉強你的，所以這個答案，你明日再來同我說罷。當然如果你想要把今日我同你所說的話說出去的話……沒有人會信你的。”她淡淡說罷，然後轉身經過杏兒身邊忽然又補充了一句，“其實……就算沒有杏兒你，我照樣可以花點精力找別人來做，我為什麽找杏兒你呢？就是想要買一個人情給你，但若你沒這個膽量，就當我今天從未跟你說過這番話罷。”

映春的人影慢慢走遠，杏兒留在原地飛快地思考，自己一天在思壁閣裏伺候一天都會挨大小姐的毒打，早晚有一日唯一能排得上用場的花容月貌也恐難保持。她豈能甘心就一輩子做個聽人使喚，被人侮辱的賤婢？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走在前頭的映春在心裏胸有成竹地數着，數到三的時候，就聽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數到一時，一道聲音慌忙響起。

“四小姐！”杏兒臉上滿是驚慌之色，“四小姐說的話，奴婢已經考慮清楚了……”

“考慮清楚便是了，記住手腳幹淨一點，切記別留下任何東西。事成之後，我能保證你的未來。”

杏兒雙眸亮亮，她心裏并不說多相信映春，但是看着她那面容整肅又冷冽的模樣，卻又無法質疑，心狂跳着點頭。

她的未來……看着映春的身影越走越遠，杏兒不由地低頭摸了摸自己殘留在臉上的那道傷痕，眼光顫栗中，帶着一絲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