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謝卿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任誰敲門都不開。中午哥舒柔去敲了次門,在屋外喊了許久。

“九郎,你開門嘛,有架吃飽了才能接着吵。你不吃東西,哪裏有力氣吵架是吧?”

謝卿趴在床上,聞言沒好氣地丢了個枕頭過去,砸在門板上将外頭的哥舒柔吓得倒退了一步。

“不用你假惺惺,還不是你們害的!”

竟然還要他吃飽了去和厲淵吵架?要不是沈千雪莫名其妙要厲淵去盜什麽盟書,他們明天就回家了!

哥舒柔铩羽而歸,到了下午,楊庭萱又來敲門。

他輕聲細語,盡量不去觸及謝卿的傷心處:“九郎,你吃點東西吧。厲大哥和哥舒姑娘都很擔心你,我……我也是很擔心你的。無論遇到什麽事,何苦同自己過不去?再怎麽說還是身體比較重要。”

謝卿這一日靜躺在房裏,将自己從小到大的倒黴事都回憶了遍,越想越覺得自己倒黴,越想越是心裏凄苦。自跟了厲淵,他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打打殺殺的簡直比待在謝春樓都要險惡。一想到厲淵可能再也不能跟自己回到巫州,厲馨就要成為孤兒,他就悲從中來,悶在被子裏嗚嗚哭起來。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他哭了兩聲,肚子忽地發出一串嗡鳴,他渾身一僵,下一瞬哭得更大聲了。

“九,九郎……”楊庭萱手托餐盤,聽到門裏的哭聲,無措地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謝卿此時還不知道,未免夜長夢多,厲淵已決定明日出發。哥舒柔和木晨光也一同跟着,五師兄楚向與八師兄韓松茂留下來照顧沈千雪,七師兄牛煜則會稍後幾天啓程送謝卿回巫州。

這事既然已經拍下板來,就不是任何一個人的意志能随意改動的了。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別來煩我!”

楊庭萱盯着緊閉的房門駐足片刻,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他将餐食還回廚房,往回走時,路上碰見了剛剛練好刀的哥舒柔。

許是在自家師門,她穿得比先前更為舒适簡便,軟甲金冠全都卸下,只着一身紅色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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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九郎吃了嗎?”她額上滿是汗珠,雪白的面頰都泛出紅暈,整個人便如一朵俏麗濃豔的牡丹,經過雨水的滋養,更顯絕色。

楊庭萱看着她,一時眼都像是不知道要往哪兒放了。

“沒有。”他搖了搖頭,“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們去勸是沒用的。”

哥舒柔擦了擦滴到下巴上的汗:“厲淵和我大師兄正在商議明日出發的事呢,這會兒怕是沒空顧他。”

楊庭萱一想到明日哥舒柔也要走了,心情不禁跟着低落幾分。他受着千機門與厲淵的恩惠才能一路活到現在,而将來幾十年的安定太平,也要靠對方去争去搶用命去搏,他在後方卻一點用都派不上。他一個大男人毫無自保之力,怎不叫人悵然?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學武……

“對了,之前一直忘了給你。”

忽然,哥舒柔從衣襟裏掏出一樣事物,不由分說塞進了楊庭萱手裏。

楊庭萱摸着是個溫涼堅硬的東西,疑惑地低頭一看,瞬間呆愣在了那裏,那竟然是他先前在當鋪早已當出的亡母所贈的玉佩。

他雙手顫抖着,反複确認的确就是那塊玉佩,擡頭想問哥舒柔玉佩怎麽會在她那裏,卻因為太激動而失語。

哥舒柔笑得明媚又燦爛:“我看你十分不舍得,就偷偷給你贖回來了。我們千機門雖然不是富貴門派,但養你一個小白臉總還夠的。”

天氣還是陰沉沉的不見太陽,溫度也較前一日更低了,楊庭萱的內心深處卻似撥雲見日一般灑進了金色的暖陽。

他沖着哥舒柔深深一揖:“哥舒姑娘,謝謝你了。”

哥舒柔刮了刮鼻尖,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卿餓得頭暈眼花,渾身無力,要不是最後一點自尊撐着,簡直想開門出去找吃的了。

為了節省體力,也是哭得累了,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不知多久被叩門聲驚醒,屋外已是暗了下來。

他坐起身看向投在門上的倒影,高大健碩,不是厲淵是誰?

他心裏有氣,口氣便不好:“你來做什麽?”

厲淵的口氣比他更差:“開門。”

謝卿咬了咬牙,見厲淵不僅不溫言軟語,竟然還态度這麽橫,心裏打定了主意就是餓死也不開門。

“你聽我的我就開!”

他話音方落,一聲巨響,厲淵不等他開門便自己一腳踹了進來。

謝卿被他粗暴的行為驚得在床上抖了兩抖,抑制不住地縮了縮脖子。

厲淵進到屋裏,也不見特別生氣的樣子,面無表情地将餐盤放在桌上,接着兩指指節輕叩桌面,對謝卿道:“過來吃飯。”

謝卿有些不安地扭了扭屁股,也是騎虎難下。吃吧,顯得他先前做得很多餘,不吃吧,他又怕厲淵更生氣。

他雖然已經拿捏準了對方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卻不知對方生氣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樣只吃軟不吃硬。

“你是想讓我親自将吃的塞到你嘴裏嗎?”

厲淵剛往他方向邁出一步,謝卿就像屁股被釘子紮了一樣,從床上一躍而起,兩三步坐到了桌邊。

他乖乖拿起碗裏的白面饅頭,不再需要厲淵多說的,配着其它菜肴便大口朵頤起來,風卷殘雲般将厲淵帶來的一幹吃食都消滅了幹淨。

吃完了,他将筷子放下,未了還打了一個飽嗝。

厲淵收拾着桌面:“明日一早我就走。”

謝卿揉着肚子的手一僵,倏然擡眸:“明日?這麽快?”

厲淵道:“此事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遲。趁着吐蕃忙着應付大譽與六诏之際,也更好渾水摸魚。”

謝卿抿了抿唇,方才因為飽足而放松的身心瞬間又被愁苦侵襲。

解鈴還須系鈴人,可這系鈴人卻不願意替謝卿将心裏的結解開,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讓兩人都滿意的結果。

無論他點不點頭,妥不妥協,厲淵都是要去的,他的意願根本不重要。

他不再說話,也沒有了說話的欲望。

厲淵收拾好了碗筷,見他耷拉着腦袋,往日裏的精神氣兒都消散了。本已是端起餐盤欲走,又給放下了。

“不是說要把我忘了嗎?”

謝卿聞言睫毛顫了顫,忽地往前一撲,抱住了厲淵的腰身。

他聲音哽咽道:“我說的都是氣話,我說過要喜歡你一輩子,怎麽可能輕易把你忘了?只是……我已經沒了姐姐和爹娘,實在不想再失去你啊。”

厲淵任他抱着,久久沒有言語。桌上的燭火爆出一聲輕響,火苗微微搖曳,地上兩人的投影便也跟着扭曲擺動。

“我一定活着回來,我發誓。”他順着謝卿柔軟的長發,“你不許去找胡榮生。”

聽他這樣說,謝卿的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他死命點着頭:“我不找他,我等你回來。”

厲淵蹲下身子與他視線持平,捧住對方的側臉,用拇指擦去他連綿不絕的眼淚。

“我娶你姐姐,不是因為她救了我,是因為我的确很喜歡同她待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兩年,是我這輩子最平靜安逸的一段歲月。”他目光沉靜,聲音有力,“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因為同情可憐你,更不是想讓你代替你姐姐……”

“不是嗎?”謝卿眨了眨濕漉漉的雙眼,顯得不怎麽自信。

“你多讨人喜歡,你自己不知道嗎?”

謝卿一噎,茫然地看着厲淵,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他讨人喜歡?他要是讨人喜歡,早就是謝春樓頭牌了。

厲淵這話莫不是在消遣他吧?

“你這是說得反話嗎?”他半信半疑。

厲淵對着他勾了勾唇角,索性用行動回答了他。

謝卿一個恍神,身子騰空,一聲驚呼還悶在嗓子眼,便被厲淵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姐,姐夫?”

厲淵将他放到床上,不緊不慢抽落了腰帶:“便讓你看看我到底多‘喜歡’你吧。”

起先謝卿心裏着實複雜,一邊想着這說不定是最後一夜了,要死也要讓厲淵做個飽死鬼,自己也能留個念想;一邊又想厲淵的活兒實在不咋樣,這要是睡一晚,他明日都不知道能不能起來給對方送行。

他剛想給厲淵打個商量,詢問是否可以讓他自己來,厲淵便脫了衣服壓上來了。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便只剩下喘息呻吟。

後來他就沒有心思再想別的了。到這會兒他才明白,被厲淵喜歡竟然是件頂頂銷魂美妙的事情。厲淵的活兒不僅不差,還好到讓他覺得自己是出錢嫖了個神仙花魁,伺候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他也算睡過不少人了,厲淵這活兒毫無疑問的一甲狀元啊。

兩人厮磨了一夜,天将亮時,屋裏的啜泣總算是停了,屋外卻又下起了淅瀝小雨。

謝卿睡得不安穩,夢裏景象繁雜,一會兒是他和厲淵回巫州同馨兒團聚了,一會兒又是刀山屍海,厲淵渾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

他額上滲着冷汗,倏地睜開了眼,看到外頭已經天亮,而身旁的被褥早就涼透了。

他連穿鞋都顧不上,随手抓起一件外衫邊穿邊往外跑。

上山的路明明很難走,可他有厲淵背着便不覺辛苦;下山的路分明更輕松,他卻自己走得艱難無比。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卻是不巧,厲淵等人的駿馬已先一步離去,此時只能遠遠看到最後一匹馬的尾巴。

謝卿望着絕塵而去的馬匹,心裏暗罵厲淵混蛋,竟然最後一面都不讓他送。

這到底是怕他見了難受,還是篤定自己一定能回來?

“九郎,你怎麽鞋都沒穿?”楊庭萱臉上還泛着不自然的紅暈,見他就這樣衣衫不整地跑下了山,着實吓了一跳。

謝卿扶着膝蓋直喘氣,也不理睬楊庭萱,将兩手攏在嘴邊,沖遠處拼盡力氣大喊道:“你若違背誓言,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這驚天一吼,不說楊庭萱,連一旁的五七八三位師兄都被他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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