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靜王、扶蘇

第二日醒來，靜王對昨夜的事只字不提，對葉扶蘇的态度，也與從前無二致。葉扶蘇猜不透靜王的想法，只把昨夜的事當成是他醉酒失态。但從那天開始，靜王真的比以前吃的要多些了。每每葉扶蘇夾菜給他，他總是擡頭對他颔首，眼神裏總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後來某天，靜王出了門。接着整整一天沒有回來。葉扶蘇一日無事可做，在涼亭裏坐了半夜，也沒見承恩殿的燈火亮起，他嘆了口氣，起身回房歇下。正睡的迷糊之際，突然感覺床邊立着一人，他還未出聲驚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是我。”靜王低低道。

葉扶蘇霍然起身，驚訝道：“王爺？”

“嗯。”靜王應了聲，牽起他的手，輕聲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靜王沒有回答。

葉扶蘇見他不答，也不再多問，就這麽穿着亵衣，随他穿庭過院，來到溫泉邊。

“這……”

靜王松開他的手。在月光下，踩着溫泉邊的凸起的石塊，走到裏面。舉起手在一塊凸起的牆上左右旋轉了一下，只聽一聲沉悶的聲響，山石竟朝裏打開了一道門。

“過來。”

葉扶蘇驚訝地跟了過去。裏面似乎是個臺階，靜王關上石門，将身上的火折子擦亮，點着了臺階兩旁的燭臺。

約莫走了十來步，眼見空間豁然開朗，待靜王點亮所有的燭臺後，葉扶蘇頓時目瞪口呆，這裏……竟是一座兵器庫！

弓、弩、槍、棍，刀、劍、矛、盾……無所不包，且數量絕對不少。

靜王拿起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把劍，随手舞了兩下，寒光閃現，竟讓人跟着脊背一寒。“王爺是想……”

靜王放下劍，“這裏是我有次泡溫泉時，無意中發現的。”瞧見葉扶蘇不解的眼神，他接着說道，“王府是皇上賜的，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他叫人建的。”

皇上賜的？葉扶蘇難以置信道：“王爺的意思是，皇上他……他想嫁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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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靜王不想去相信曾經疼愛的弟弟會如此對他，但事實就是這樣。皇上從未想過放過他。

“這座兵器庫，就是懸在我頭上的一把利劍，或許哪天東窗事發，我就會被冠上圖謀造反的罪名，接着斬首示衆……”靜王斜靠在牆上，仰頭看着石室的屋頂，清清淡淡地說着。

這樣一個風華淡雅，出塵絕俗之人，葉扶蘇難以想象有一天，他被壓在斷頭臺上……心裏忽地疼痛起來，他搖搖頭，走到靜王的身側，“不會的。王爺把這些東西悄悄送走不就可以了嗎？”

“以容宸的性子，他會派人盯着王府，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就會知曉。如此，還不如什麽都不做。”靜王低眸，看向葉扶蘇，“明日葉蓁會來找你，過不了數日，你就能離開王府了。這裏……只是一座牢籠。”

原來看起來平靜無波的王府其實早已危機四伏了。“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辦法？”靜王笑了笑，想起今早和皇上的對話，苦澀道，“有。”

“什麽辦法？”

“和親。”

仿佛一瓢涼水從頭淋到腳跟，葉扶蘇忽然覺得密室裏格外的陰冷，他的聲音連帶的也有些發顫了，“和，和親？”

“與北周的小郡主。”

葉扶蘇低頭不語。

靜王亦不說話。

密室裏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忽地，葉扶蘇擡頭道：“那王爺就答應和親，這樣就能逃過一劫！”

“北周女尊男卑，若要和親，我就必須留在那裏。此生怕是再無回來的可能。”

葉扶蘇對這一風俗，其實早已有所耳聞，并未顯得十分驚訝，只急道：“這樣總能保住性命！”

“你當本王貪生怕死？”靜王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愠怒，隐忍道，“葉扶蘇，就算是死，我都不可能去和親！”

葉扶蘇第一次見靜王發怒，好像一直高高在上的神仙，突然有了煙火氣兒，不再遙不可及。可也第一次意識到，他與靜王之間，陌生的，連一句勸解都說不出來。嘴張了半天，只道了句：“活着，總比死了好。”

“若我知道有一天會遇見你，我一定會把皇位牢牢抓在手裏。”靜王阖上眼，吐了口氣，“這幾日收拾一下，準備走吧。王府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葉扶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房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要走麽？沒有留下的立場，卻非走不可的理由。他要回去重振葉家，所以不得不走，但晚一個月，甚至一年，都沒有關系的吧？

“葉扶蘇，本王喜歡的，是男人。”靜王與他分開時，忽地說了這麽一句話。葉扶蘇回過身，卻只見一抹略顯孤寂的背影，踽踽獨行。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就離他遠一分。這……會是他留下的理由麽？

屋外的月光，明亮的如同落了一地霜雪，葉扶蘇披上外衣，推開了房門。起初只在門前來回踱步，不知不覺中，竟走到靜王的寝宮。房內漆黑一片，想來，王爺早已睡下。他撩起衣擺，在殿前的石階上坐下，望着滿院枝葉扶疏的花木出神。

天邊泛起一抹灰白色，葉扶蘇這才起身拍了拍衣擺，往回走去。

無論坐多久，他都始終沒有勇氣推開那一扇門。

翌日，葉蓁果然如約而來。帶來的消息，令他震驚不已。他的一顆心幾乎全部懸在了葉蓁的身上，整日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一直到姚文生送來屍體，蓋上棺木，葉扶蘇懸着的心好歹是放下了一半。一步出纰漏，葉家就會萬劫不複。他已沒有了心思來想自己和靜王的事。一日不把棺椁入土，他就一日不能安心。運送棺木到揚州下葬後，葉扶蘇曾回來過，宗翁卻說王爺已經同意明年春天和親，且有事不便見他。

葉扶蘇在王府的門外坐了一天，靜王似乎一直未有空閑，更未見他。

大約是沒有見的必要。

葉扶蘇輕聲嘆了口氣，回頭望了望緊閉的大門，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楚，繼而又心生安慰，如此，他總算沒有性命之憂。

轉眼到了第二天的春天。處處草木芳菲，莺啼鳥鳴。這樣的時節是适合成親的。

葉扶蘇最近的心思越來越恍惚，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靜王，單薄纖瘦的背影，帶着令人難以靠近的冷漠和孤寂。眉梢眼角向來清淡的看不到任何表情。他最愛每日吃過午飯，斜靠在睡榻上，小憩一會兒。一頭烏發總是俏皮地從床上灑落滿地。葉扶蘇記得他曾有好幾次悄悄将靜王散落的頭發重新攏回到床上。

他的頭發柔軟、滑膩，還有一絲極淡的香氣。睡着時，嘴角總含着笑，容顏恬淡，沒了一貫的冰冷和疏離，或許是夢裏溫暖過現實……而如今……葉扶蘇擡頭看了看屋外的太陽，炫目的令人熱淚盈眶。

面對葉言詫異的目光，葉扶蘇笑了笑，“太陽刺眼。”

就在一片刺眼的日光下，一襲青衫，緩緩走來。仿佛隔了千萬年，穿越了千山萬水，他再一次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兩人目光交彙的那一刻，葉扶蘇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聽不見周遭的喧嘩，看不見來來往往的行人。就那麽怔忪地站定着，不知所措。

靜王的眼底滿是笑意，“本王路過廬州，聽聞你爹明日生辰，特來拜會。”

葉扶蘇匆忙收回視線，“王爺請進。”

靜王進店，環視了一圈，生意倒也不錯。他接過葉扶蘇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葉扶蘇還未待開口，邊聽葉言在後面叫道：“公子，該吃飯了。”

葉扶蘇應了一聲，見靜王正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問了句：“王爺吃了嗎？”

靜王搖搖頭。

葉扶蘇想了想，道：“不如我做東，請王爺去……”

“本王不想出去。”

“這……”

靜王起身朝裏走去，“你不是正要吃飯麽？”

葉扶蘇立即明白靜王的意思，猶豫道：“王爺，這粗茶淡飯，只怕……”

“無妨。”

一碟炒青菜，一鍋炖豆腐，還有一盆肉丸湯。葉扶蘇見靜王吃的津津有味，一時有些呆愣。這些菜，跟王府的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靜王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解道：“怎麽？”

“沒什麽。就是覺得，王爺身體好了很多。”葉扶蘇笑了笑。

“嗯。”靜王抿嘴，喝了口湯，忽然問道，“你會做飯麽？”

葉扶蘇點點頭，“只會些家常炒菜。”

“夠了。”靜王道。

“？？？”

靜王放下筷子，葉扶蘇立即取來一條幹淨的手巾遞給他，卻見靜王已掏出了随身攜帶的手帕。葉扶蘇臉上一熱，收回了手。靜王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帕放回袖內，接過他手中的手巾，擦了擦嘴角。“本王還有事，明日再來。”

見靜王離去，葉扶蘇張口欲叫，他總覺得有很多事還沒有問清楚，很多話也沒有說明白，壓在心頭，令他終日郁郁寡歡。但一細想，又似乎無話可說，無話能問。

靜王頓步，回身，見他欲言又止，道了句：“我晚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啊~~~~我又晚了，番外的更新怕是不能定時了，但會上午更……建議大家下午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