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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與裴昭因何而死,在孟脩祎給裴伯安定罪時便已真相大白。

也不是什麽新奇的愛恨情仇,不過是話本上常寫的寒門子高中狀元,為前程痛棄青梅,娶了一個高傲雍容的高門女為妻的狗血劇情。高門女什麽都好,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在官場中亦能助他一臂之力,奈何狀元郎心中早有白月光,且高門女生來高貴,氣質舉止,高人一等,平日生活細節,皆是萬分精致,自不是單有錢財卻無底蘊的寒門子能比得上的。況且岳丈愛重女兒,連帶心疼外孫與外孫女,唯恐有什麽不周,常将外孫與外孫女接回家去,盡心教導。本是好意,在狀元郎眼中卻成了歹意。

無意的失誤成了有意的作弄,半分的不周成了十分的惡毒,狀元郎眼中,高門女做什麽都是錯,哪怕她已是他的妻。

終于有一日,白月光找上門來,彼時宦途剛有起色的狀元郎豈敢将人帶回家,便小心翼翼地養在了外面。白璧無瑕的白月光終于墜入塵世做了外室。心愛之人就在身旁,自己亦全力拼搏,受到不少上官的看重,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狀元郎心中百般自得,一時沉溺進眼前的良辰美景,不可自拔。

奈何,紙終包不住火,家中正妻終究知曉了這外室的存在。高門女的手段自不是寒門小戶的女子可以相比的。殘酷事實擺到面前,高門女一沒哭,二沒鬧,只将那白月光來歷查得清楚明白,而後将此事先告父母,再告公婆。公婆差點吓死了,腦子清醒的老人自是知曉該如何抉擇。

公婆忙喚了狀元郎來。狀元郎見事情敗露,便幹脆直言了,并吩咐高門女準備一個院子來,他要納白月光為妾。高門女道,誰都可以,就她不行,你要納她,就先和離。狀元郎為了心頭愛堅持不肯松口,任憑父母如何勸導。高門女二話不說,帶兒女回了娘家。狀元郎心中尚且戰戰,但一想到白月光已有身孕,一想到燈光下白月光溫柔、怯怯的眼神,仿佛這天下間唯有他方是她的歸宿,便豪氣萬丈,說什麽也要将白月光納入府中,好好彌補。他自以為不能許她正妻之位,已是萬分虧欠。

戰戰兢兢地等了多日,不見妻兒歸來,亦不見岳父舅兄尋他說話,狀元郎不但沒有松氣,反倒愈加惴惴。果不其然,接下去,狀元郎大受打擊,不出三個月,曾對其大加贊賞的上官翻臉不認人,多番當衆斥罵,曾巴結在他周圍的同僚皆都疏遠開去,狀元郎自知曉這是何人在從中作祟。

他咬緊牙關,暗中大罵高門女不賢,想到那雙兒女,更是沒了半點憐愛,分明是他的孩兒,卻被岳家養的半分不像他,除了姓裴,真瞧不出有半點與他有幹系。然而,不說他如何腹诽,外邊的壓力卻是越來越沉重。看着白月光慢慢鼓起的腰身,他咬緊了牙,要撐下去。然而,世事總是殘酷,逆境之中的人總是不斷遇挫。又過兩月,就是三年一回的政績考核。此次考核與他甚為要緊,若能得上,便可在他官途中越一大步,若得下,便要繼續在原地苦熬。照這個樣子下去,有狄家權勢擋在眼前,他必無出頭之日。狀元郎進退兩難。

公婆卻是等不了了,兒子前程與一小妖精死活,他們自是要兒子前程似錦,至于小妖精,管她做什麽。狀元郎之父是個頗有見地的田舍翁,知道倘若這回弄不好,兒子此生必然黯淡無光。便多番勒令兒子速将那白月光送走,并與他暗示,他日成為人上人,又何懼岳家要挾?到時再将白月光接回來就是。也不知是狀元郎本就在搖擺,還是這話正戳到他心口,好好的督促了他上進。狀元郎一夜未眠,終于去了白月光那裏,要将她送走。

白月光之所以為白月光,就在于她有着聖潔的光輝。孩子已有七個月,打了多半是一屍兩命,她笑中帶淚,猶如梨花盛開,美得讓人窒息,口中哀哀地喚着裴郎。狀元郎心如刀絞,那種不能保護愛人的痛苦讓他窒息,更為叫他憤怒的是岳家那毫不留情的打壓,分明就是瞧他不起。

他是田舍翁的兒子,經苦讀改變命運,他曾為此驕傲萬分。但此時,他卻發現,他根本沒有改變命運,他絲毫感覺不到妻兒的尊重。白月光終知曉這個死男人靠不住。但她不能讓兒子沒有父親,哪怕庶出,也總好過做個私生子。白月光終吞下了催産藥,在七個月時生下了一個早産的男嬰。而她自己,卻死于産後初血。臨死前,她拉着狀元郎的手,什麽也沒說,眼睛卻柔柔地看着襁褓中脆弱的生命,萬般不舍皆彙成一滴淚,滑落眼角。

狀元郎痛徹心扉,發誓要好好撫育孩兒,他此生只有一個孩兒,必會讓他成才,繼承他的一切。

白月光笑着合上了眼。

狀元郎也浪子回頭。

他親去岳家接回了妻兒,那孩子已生下來了,總不能溺死,高門女終是心軟,将他充作庶子養在府中,不苛待,也不優待。其實,倘若換了旁的女子,高門女也不會這般堅持,偏偏白月光與衆不同,她若進門,永無寧日。

狀元郎從此成了好夫君,好父親,寵愛妻子,疼愛兒女,在京中甚有美名。高門女觀察數年,也終于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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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狀元郎專心宦途,一路做到了宰相,位及人臣。

也終于,岳家勢大,為皇帝忌憚,滿門流放。成了宰相的狀元郎心知機會來了,他要一血十幾年的恥辱。成了宰相的狀元郎自不能與那時青澀的男子同日而語,他手段了得,往夫人吃食中下藥,一下就是三年,本來只差最後幾貼,便可死得神不知鬼不覺,至于兒女,他為人父,光一個孝字便能任他捏扁搓圓。不料棋差一步,不知怎麽,新帝剛能騰出手,便将岳家一家召回。

照岳父在軍中的勢力,他一回來,定是要重居高位,到時便不好收拾了。為免節外生枝,宰首大人重訂計劃,最後殺了妻子與女兒,兒子與岳父一家卻給逃脫了。

就是這麽一個俗套的故事。

裴伯安之後數次向裴谌與狄家下手,都被孟脩祎暗中化解。狄家諸人感懷新帝将他們從荒蠻之地召回的知遇之恩,更感激新帝對他們三番兩次的救命之恩,自然對新帝忠心不二。狄家在軍中的勢力由是被孟脩祎順利接掌。

這會兒聽到暮笙欲去見見那薄情自私的男子,孟脩祎一挑眉:“去見他做什麽?難不成還想聽他認錯?不可能的。他那種人,只有人對不住他,沒有他對不住人的,即便你袒露身份,他也絕不會有半絲愧疚,說不定還惱恨那會兒沒下狠手直接将你杖斃呢。不許去,沒的晦氣。”

話都讓她說了。暮笙無奈,摸摸她的背:“你別激動,只是去看看,不會怎樣的。”

時值暮春,滿目飛花。這會兒她們正行走在禦園中。暮笙忽然以手撫她背,孟脩祎不禁整個人都僵住,滿園春色,再是旖旎,也如同無物。暮笙看着她,可憐兮兮地哀求道:“讓我去見見他,不論如何,這到底是我的一個心結,我要去問問他,母親與我,還有哥哥,究竟如何對不住他,值得他這般卧薪嘗膽,痛下殺手。”

不知道前因後果,她只迷茫,只一個人怨恨,哪怕恨到心頭出血,也只在不明不白中掙紮,她對裴伯安的恨是一種抽象的,不具體的恨,哪怕明知他親手将那杯下了毒藥的參茶捧到自己面前,眼睜睜看着她飲下,眼睜睜看着她在地上痛苦掙紮直至斷氣,暮笙也仍是迷茫。裴伯安做了十幾年慈父,她享了他十幾年無微不至的關懷,驟然間如此遽變,哪怕已經過去許久,她仍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而如今知曉了其中的緣由,暮笙才實打實地從心底确認,她對這個無情自私的男人有多痛恨,她為母親不值,為自己可悲。想要親眼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宰首落魄到牢獄中任人欺淩的階下囚的心一時無法遏制。

孟脩祎因她的觸碰,百般不自在。昔日求都求不來的親近,如今唯有鬧心。她往前移了半步,自然的就脫離了那只擱在她背上輕撫的手。暮笙不解地看着她。孟脩祎終側過頭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朕令人領你去。”

皇帝派了身邊最受倚重的麥榮恩領暮笙去。麥榮恩常為皇帝跑腿,有他在旁,大理寺的人不敢為難暮笙。

暮笙自能體會她的用心。她亦有所覺,陛下近日似乎對她有些疏遠,但每每她覺得疏遠,再看陛下,那神态與話語依舊,似乎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陛下……”暮笙欲言又止。

孟脩祎微微一笑:“去吧。”

心事環繞的暮笙踟蹰,明澈的水眸愣愣的望着孟脩祎,孟脩祎神色淡然,唇畔還有着甚為溫和的笑意,暮笙卻覺得,她似是戴了張惱人的面具,她不肯再以真性情示她。

有種壓抑的心慌從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暮笙不由朝孟脩祎踏了一步:“陛下……”

話未說盡,便聽麥榮恩在一旁恭敬道:“薄大人,速與小的來吧,晚了,大理寺大獄便不好入了。”

暮笙頓住了腳,對裴伯安的痛恨,想要看他痛苦,看他難堪,讓他氣恨得坐立難安的心終占了上風。她默默望着孟脩祎,孟脩祎仍舊是微含笑意,那溫柔的神色與她硬邦邦的脾性半點不符。

麥榮恩再度催促,暮笙心亂如麻,腳下不知何處地随着麥榮恩走了。

孟脩祎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終是斂了笑,轉過身去,看那園中姹紫嫣紅。

任憑眼前春、色再好,一切皆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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