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你似乎比我還着急，我的記憶對你來說有什麽重要的價值嗎？”葉浩然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帶上了幾絲從未有過涼薄。

白貓有時候會後悔自己為什麽找了個面癱做宿主，以至于時常猜不透葉浩然在想些什麽。

“……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不是嗎？”葉浩然看着白貓的藍色獨眼，表情依舊為零。

“自然有。”白貓承認了。

然而葉浩然也沒有問到底的興趣一般，懶懶地看了眼白貓，一言不發地去睡覺。被奇怪的夢折騰半夜，又因為劉裕的存在不能放下警惕入眠，直到此時才算得安穩。

“你……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買這種消息？”高彥一臉不解加苦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一般。

“不然呢？我應該買什麽消息？”葉浩然鎮定地反問道。

高彥得意地一揚頭回答道：“自然是北方那邊最近的動作等方面的事啊！”

邊荒集乃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南北若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論是事實或謠言，都首先在那裏傳播。故當地有專門販賣消息的“風媒”，做這門生意的人必須精通各族言語，人脈極佳，且有能力分辨消息真僞，非是人人可以幹的勾當。高彥就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

葉浩然淡淡看了眼高彥，面無表情地說：“北方的動作與我何幹？”

高彥一下子被葉浩然這種事不關己的态度給弄得跳了起來：“你好歹是生活在邊荒集的漢人吧，北方若是打過來你有好下場？你難道沒聽說最近北邊的動作不簡單，又要打仗之類的流言嗎？”

“……流言而已，”葉浩然想了想，搖搖頭道，“在王猛死後，苻堅就打算南進了，這類流言從沒停止過。晉朝有長江天險，苻堅想成功并不容易，也不會輕舉妄動。”

高彥愣愣看着面前這個一本正經的面癱，葉浩然用一種風輕雲淡的态度分析着：“去年結束的淮南之戰中，慕容垂攻下了南陽，與苻丕在襄陽會合。襄陽守将朱序死守近一年後，于二月城破被俘。苻堅又派彭超圍攻彭城，謝玄率五萬北府兵，自廣陵起兵，四戰四勝，全殲敵軍。淮南之戰不過一個試探，真正的大戰應該在後頭，苻堅于北方連年征戰，沃野化為焦土，生産荒廢，剛統一北方，陣腳未穩，卻已經做出試探，可以看出他一統南北的野心之大，我估計下一次大戰他會有大動作，這樣看來應該還要一兩年準備。”

“啧啧，看不出葉老板你如此有見識，現在的邊荒集人人都在等待着大事的到來，有心思談婚論嫁的着實不多了，葉老板如果真如你所言，這兩年只怕你要沒生意做了！”高彥雖然是一臉贊嘆，後面卻帶着一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葉浩然深以為然，他開這家媒人館不是為賺錢，卻也不能餓着自己，看來要想點別的辦法給自己賺取生活費了。

“我有一個建議！”高彥的眼珠子一轉，笑了笑，“葉老板不如也加入我們這一行吧，和我混，反正風媒和做媒，就只差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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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浩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是高彥卻看見葉浩然的黑眸中流露出諷意，像是貓看到自己送上門的瘦老鼠一般的眼神，不屑亦不願。

葉浩然的脊背無論何時都挺得很直，有的時候高彥覺得他以前也許是個軍人，一舉一動沉穩得吓人。想坑他，高彥覺得有很高的難度……

“诶，你不願意就算了！我還不稀罕哩！”高彥連忙改口，他可不想平白招惹一個不好惹的葉浩然。

葉浩然移開注視高彥的目光，波瀾不驚道：“所以那個來這裏的北府兵……你給他的消息就是和北方政權有關的？”

“嘿嘿，葉老板，想知道啊先交錢！”高彥對于“北府兵”三個字無動于衷，邊荒集最崇尚自由，官職軍隊等等在這裏一概是個禁忌。

葉浩然沒有理會他，他出言并不是想知道這個，他只是試探一下高彥——劉裕是否出身北府兵。

而答案很明顯，高彥并沒有否認他的猜想……大概是因為他這淡定的表情太具有迷惑性了……

一個北府兵的斥候來這裏，除了探聽北方消息還能做什麽？不用出錢也曉得。

南北局勢……看來已經開始亂了……

邊荒集不宜久留，還要想想出路，真是麻煩。

“你不是說還要兩年嗎？現在才過去了一年！！”高彥上竄下跳地折騰。

葉浩然糾正道：“我說的是一兩年。”

“亂世戰争中，消息最值錢，你賺錢的時間提前了，你應該高興。”葉浩然幽幽地補充道，話語裏卻是一股輕松的調侃。

這一年來，葉浩然的生意果然差到了家，一筆生意都沒成！

結果他雖然不算更高彥混，但還是成了高彥的顧問……

消息的販賣有時候并不簡單，還需要經過一系列的彙總分析，葉浩然就負責幫忙分析，然後收取高彥販賣消息的提成。

這麽一來，這兩人還算混得挺熟。

“你怎麽還不收拾東西？”高彥對葉浩然這個面癱臉的調侃已經習慣，一開始還覺得反差太大接受不能，後來才意識到自己算是被面癱臉的外表給騙了！

苻堅大軍南來的消息傳至邊荒集，南、北、西三門立即被其他各族封閉，只餘下由漢幫控制的東門可供漢人逃難避禍。

東門大街擠滿正要離邊荒集的漢族男女，還不斷有人從支道湧來，加入流亡的大隊裏。一時人喊馬嘶驢鳴和車輪磨擦地面的聲音，充塞在昨天邊是繁榮興旺的東門大街。所有店鋪均門窗深鎖，誰也不願成為苻堅的奴隸，只好收拾細軟財貨，匆匆離開，踏上茫不可測的逃亡之路。

葉浩然在店鋪裏也能感覺到外面的“熱鬧”。高彥在這種時候還來問一句，足以見到他是個很夠朋友的人。

“孑然一身，随時可走。”葉浩然不需要收拾東西，他沒有什麽可以收拾的。

高彥一怔，忽然嘆道：“我從前總覺得你古怪，現在才知道你到底怪在哪裏了，我問問，這個世界上可曾有東西是值得你上心的？”

葉浩然不語。

對于這個世界……他只是沒有過去的游魂。他在洛河時代感覺格格不入，在這裏依舊如此。

“昨晚消息傳來，氐幫、宏奴幫和羌幫早立即全體動員，首先聯手封鎖城集東北的大小碼頭，還沒收泊岸的所有船只，打傷打死百多人，迫得漢幫和漢人只能從陸路逃亡。”高彥見葉浩然沉默，也立刻轉移話題。

“落井下石，殺人掠貨。”葉浩然精确地判斷着。

高彥無奈道：“豈不是說去哪裏都不安全了？”

“專揀偏僻處逃離，或可保命。”這是葉浩然給出的建議。

高彥想了想，忽然笑了：“我才不離開這，正如你所說的，此時可是發財的大好時機呢。”

“只怕沒那麽簡單。”葉浩然淡淡搖頭，并不贊同。他身上的沉穩氣質，使得他的話語常常叫人感到信服，高彥也不例外。

“怎麽？你覺得不安全？不過……我有準備退路，不着急。”高彥得意地大笑。

“你有可以離集的秘密通道。”葉浩然的分析判斷依舊在繼續保持精準。

高彥豎起三根指頭，笑嘻嘻道：“想我告訴你嗎？老子給你一個友情優惠價。”

葉浩然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摸出三枚銅錢放到桌上。

“喂喂，老#子說的是三兩黃金，黃金！你給三文錢是什麽意思？”高彥恨得牙癢癢道。

“我以為你的友情很值錢，原來連三兩黃金都抵不過……”葉浩然淡定地看着高彥。

“是朋友總不能讓我血本無虧吧！”高彥不滿地嚷嚷道。

“我的一個人情，你不會虧的。”葉浩然讨價還價中。

“城東北的梁氏廢院，東園處有個荷花池，其入水道貫通穎水，長達十多丈，足供一個人進出。對了，那是在氐幫的大本營附近，要小心。”高彥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然後挫敗道，“我不和你說了，才一會就被你敲詐了！再待下去真的虧大了！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哩！”

說完猛地彈起，一溜煙般從窗子鑽出去，眨眼不見。

葉浩然抱着白貓掠出叢林小徑，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現眼前，像這類的城堡，遍布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時代的獨特産物，不過眼前塢堡明顯已棄置多時，藤草蔓生，外牆崩塌，沒有半點燈火，入口變成沒有大門扇的一個黑洞。

自永嘉之亂後，塢堡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老百姓生存的一個據點，同村或同姓者聚族而居，俨成一個靠高牆圍護的武裝自衛單位，自給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