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本官記得

最近幾日，悅灣閣上下越發忙碌了起來。除了平日生意上的招呼，還要忙着操辦溫璟兒所說的公益活動之事。

一切多是從溫家的米莊、糧裝以及布匹衣料鋪面中所得，溫璟兒命人将所有物資的上都标明了兩個樣式。

一是溫家的“溫”，二是悅灣閣的“悅”。

直白且顯眼。

前幾日大雪，積雪都還未化，路面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天寒地凍，一陣風吹來，那寒意似乎能刺進人的骨頭裏。

原本的粥篷旁近幾日又蓋起了別的篷子，蓬上挂着“溫”和“悅”的木牌，日日都有人來發放禦寒的衣物和米糧。

溫璟兒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和雪帽，整個人不由得往裏縮了縮。她活動了一下被凍得發青的指尖，僵硬沒有血色。

自家姑娘何時受過這樣的辛苦，安青心疼得緊，便低聲道：“姑娘，您進馬車歇着吧，這裏婢子來就好。

“無礙。”溫璟兒笑了笑，後繼續清點着物資出入的冊子。

來領米糧衣物的人很多，粥篷那邊每日的粥都會施得一幹二淨。溫璟兒把手放到唇邊，輕輕呼了口熱氣，她的手指有些僵硬，甚至難以彎曲。

溫璟兒擡頭看了看粥篷那邊，除了施粥的人和一些官兵外，并未看到江書衍的身影。溫璟兒皺眉，自己都在這地方蹲守幾日了，怎的連他的頭發絲兒都未曾見到。

街角的大槐樹下，停着一輛精致華貴的馬車，擎宇一身黑衣守在車外，好似感覺不到冷一樣，一動未動。

透過窗格，江書衍看到不遠處粥棚外站在雪地裏的人，眉心緊蹙。棗紅色的鬥篷将溫璟兒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了裏面，她一邊搓着手，一邊吩咐着下人把東西按份分發，防止一人領多份的狀況發生。

白茫茫的雪地裏，溫璟兒一身紅色格外顯眼，像一個上蹿下跳的小火苗，幾乎要把江書衍的整顆心都要燒化。

沒一會兒，尤葉頂着風跑向馬車。他站在窗格邊垂首對江書衍道：“回大人，都打聽清楚了。溫家小姐早在三日前便在咱們粥篷設立的各處分發米糧衣物，有了她這一遭，引了不少商賈都開始了赈濟荒民之舉。這些商戶所出款項甚至還用于了城外流離失所的流民身上，百姓歡喜異常，稱贊頗多。不論于朝廷，于溫家，都是如此。”

江書衍眸色淡淡，只是看着那道忙碌的紅色身影，一言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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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溫璟兒還真做了件大善事啊！”林舟撐着膝蓋，身體往江書衍那邊傾了傾，“沒想到她年紀不大，卻是一身好本事！又開得了悅灣閣，還能以身為引，領上京城這些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商賈掏出金銀來濟以百姓。”他一臉訝異之色，“這麽一來，還解了國庫之患，真是個妙人。”

林舟笑道：“這般貌美又聰明的小姑娘，若不是我這一把年紀，還真想娶了回去，每日啊必是樂趣無窮。”

他摸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卻突然感到身側一道淩厲的目光。

側頭看去，林舟才發現江書衍的兩道寒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黑眸暗淡，警告意味頗多。

“得得得！我說着玩兒的還不行啊！”看着他這副要把他頭擰下來的神情，林舟無奈道：“不娶，我不娶！你來，你來成不成！？”

江書衍未語，警告的氣息稍減，眸子卻越發沉了。

林舟着實不想再在這個馬車裏待下去了，誰知那江書衍會不會又突然把他丢下去。在那之前，他還是自己先走了罷。

“走了走了，我也去看看施粥情況如何。”

溫璟兒本還在盯着東西的分發，眼角卻突然顯過道熟悉的身影。她偏頭看去，目光一凝，林舟？

他來了，是不是江書衍也來了！

思及此，溫璟兒迫不及待地朝他身後看去。果然，大槐樹下的馬車裏下來一人，身披玄色鬥篷，身量極高，面容清隽若冠玉，可不就是江書衍嗎？

溫璟兒眼中一喜，把冊子往袖帶中一放便跑了過去。

“诶诶诶！”林舟攔住溫璟兒，“璟兒姑娘，怎的不認識我了？看見我連個招呼都不打。”

溫璟兒忙着看後面的江書衍，哪有功夫理他。她邊瞅着身後邊敷衍道：“林公子，啊不，林世子，記得，怎會不記得。”

看得出這溫璟兒人在曹營心在漢，瞅那雙眼睛，都快掉到江書衍身上去了。林舟嘴角輕扯出抹笑意，故意拖着溫璟兒不讓她走。

“璟兒姑娘，我可聽書衍講了。沒看出來啊，你還真了不得，好好的千金不做跑來開什麽悅灣閣，竟然還做得風生水起的，我可真是佩服。”

溫璟兒幹笑一聲，“還行還行。”心不在此，她脫口而出來的一句，“林世子也不差，同丞相大人這出戲演得也是真假難辨，實在精彩。”

林舟：“......”

雖然見識了溫璟兒的語出驚人，但總是這樣突然來一回，還真着實難招架了些。

林舟尴尬地輕咳兩聲，“也、也多謝璟兒姑娘誇贊了。”他看了看身後，終是道：“我先去粥篷看看，璟兒姑娘自便？”

尾音剛落，溫璟兒便繞過她跑開了，“好嘞！”

“......”

溫璟兒一路小跑到江書衍身前，雪天路滑讓她險些摔倒，身形踉跄之時還是江書衍伸手扶了她一把。

“怎的莽莽撞撞的，小心着些。”江書衍一手撐着她的手臂，眉心微蹙，嗓音卻不自覺地放得極柔。

溫璟兒正了正身子，仰頭看他，“江大人今日怎來了？”

她帶着與鬥篷顏色相同的棗紅色雪帽，帽子一圈圍了白色的羊毛。因為寒凍，讓溫璟兒白嫩的臉蛋紅撲撲的。那張小臉兒，近乎只有巴掌那麽大。

她輕輕喘着，白氣從她嫣紅的嘴唇溢出。她的眼睫密且長，仔細看去，顫動的眼睫上還結着些薄薄的霜。

冬日的鬥篷厚重，可穿在她身上卻仍顯單薄。

江書衍眸色一暗，幾日不見，怎的又清瘦了些。

冰涼的指尖藏在袖帶中微微攥緊，他竟生了些想擦去她眼角冰霜的沖動。這般酷寒之下，她還整日在這處守着，江書衍心裏滿是不悅和那股壓都壓不住的疼惜。

看着江書衍久不言語，溫璟兒試探道：“江大人？”

江書衍回過神來，淡聲道：“聽聞有群人日日來此處大施善舉，本官便想來瞧瞧。”

溫璟兒笑了笑，明知故問道：“現在瞧見了？”

“嗯。”

“嗯什麽啊。”溫璟兒對他這副一臉冷漠的樣子很是不滿，她抿抿唇，半分抱怨半分撒嬌道：“江大人甚是高冷，你就不能誇我一下嘛...”

她的眉毛輕輕擰起，眸子垂下來不去看江書衍，滿臉都寫着四個字：我不高興。

看着她這副模樣，江書衍郁色稍減，“本官記得。”他溫聲道，語氣間好似還帶了絲輕哄的意味，“溫家善舉，本官記得了。”

聞言，溫璟兒擡頭，臉上一片得逞後的歡喜，“倒也不必記得整個溫家那麽多，大人只需記着璟兒一人便好了。”

看着她的笑臉，江書衍眸子一頓。

又騙他。

知他會心軟，所以專門裝出生氣的樣子逗他。

江書衍好不容易舒開的眉又皺了起來，他閉了閉眼，側身便要走。誰知那溫璟兒卻又扯住他的衣袖，“江大人生氣了？”

江書衍不語，也未推開她。

溫璟兒挪了挪步子繞到他的身前，她輕輕往下拉了拉江書衍的鬥篷，軟聲道：“江大人，看在璟兒近日這般辛勞的份兒上，莫要生璟兒的氣了。”

“大人？”溫璟兒喚了他一聲，“璟兒這次真的未騙你。”

江書衍神色一松，卻仍是沒開口。

“不信，大人你瞧？”溫璟兒把手從鬥篷裏伸出來，一臉委屈道：“璟兒整日在此處，雪大風寒，這雙手都快凍成蘿蔔了，又紅又腫，還特別疼。”

那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此時毫無血色，指節處凍得近乎發紫，原本細白的指尖腫了一圈兒，看得甚是吓人。

江書衍眸色一凜，面色更沉，他冷聲道：“可是凍着了，怎會如此。”

“嗯嗯嗯。”溫璟兒不住的點頭，嘴巴輕輕撅起，可憐巴巴道：“真的特別疼，每日熱水浸泡、藥膏外敷都無用。江大人，你看，璟兒沒騙你吧？”

江書衍看着那雙手，沒開口。

仿若趁火打劫，溫璟兒開始耍無賴，她扯着江書衍的鬥篷貼得更近了些，“江大人，璟兒真的好冷啊，幾乎感覺不到這雙手了，不是廢了吧？”

“莫說胡話。”江書衍低喝道，那表情任誰看都要怕上三分，偏生溫璟兒不知死活。

小無賴繼續裝可憐，軟趴趴道：“江大人身上好生暖和，你給璟兒暖暖手吧。”

“......”

溫璟兒把兩只青紫的手伸到江書衍身前，離了鬥篷，那雙手還在微微發顫。

江書衍皺着眉，似是在糾結着什麽。但不過片刻，他腦中那些禮數綱常便全都被他抛了去。江書衍緩緩伸出手，那雙溫暖的大掌便牢牢的裹住了那雙發顫的小手。

他輕輕地搓着掌中的溫軟，語氣無奈，帶着些隐隐的嬌寵，“如此，可暖和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