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晉江文學城首發

接受第二次治療後半月, 沈湛明顯察覺到喬喬的變化。

她依然會在晚上九點之後出現，精力卻不似從前，常常醒來沒多久就開始犯困。

“好困哦。”

她實在睜不開眼, 上下眼皮子一碰, 游戲機落到地上。

沈湛及時接住她身體, 打橫抱起送回房間, 守在床邊一坐就是半夜。

這一切不合常規的秘密如鲠在喉，他能感覺到，喬喬存在的時間在不斷縮減。

九月返校，雲喬也進入第三個治療階段, 這次她找回的記憶有關于自己的母親——秦玉霜。

爺爺突然生病那年, 雲喬的心情急轉直下，多年未見的母親出現在她面前。

還記得那段時間寧城天氣不好, 接連陰雨天，雲喬親手煲湯送去醫院看望爺爺，在病房門口遇見一位不速之客。母女倆面對面，幾乎不需要多餘證明就已經明白對方身份。

闊別已久的重逢沒有想象中的激動情緒，母女倆約在一處清靜茶室談話, 像兩個陌生人。

秦玉霜有些好奇女兒會是什麽反應。

雲喬沒有怒氣沖沖的質問她為什麽當初離開, 只問了句：“這些年你有去看望過爸爸嗎？”

她的認知裏, 父母是十分恩愛的。

秦玉霜卻告訴她一個從未有人知道的真相：“我和你爸爸的感情并不像外人所知的那樣, 或許我曾喜歡過他，但還沒有深刻到守着回憶過一輩子。”

“剛開始跟你爸爸在校園活動上認識, 他開始追求我。”

雲天成有錢有顏, 放在校園內是典型的高富帥, 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 秦玉霜最終被打動。那時她沒想過以後, 雲天成卻為她跟家庭對抗。

大抵是年輕氣盛，遭受的外界阻力越大，兩人的感情就越穩固，好似要向那些反對的聲音宣戰。

畢業之後他們組成自己的溫暖小家，孕育出一個可愛的女兒，秦玉霜也跟丈夫一起努力經營這個家庭，奈何一場天災人禍奪走丈夫生命，幸福就此終結。

“你爸爸剛去世那陣，我的狀态并不适合照顧你，也無法給你帶去更好的生活，所以才将你送去雲家。”

丈夫去世後，秦玉霜感覺支撐自己的力量消失了，但她無法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理智的思考着接下來的生活。

她一個女人帶着孩子很難平衡家庭跟工作，那時候雲喬還小，哪怕再聽話懂事也會耗去大半心神。

讓秦玉霜動搖撫養孩子決心的是，在公司一場重要會議前，她忽然接到幼兒園打來的電話，說孩子在幼兒園磕傷，讓家長趕緊去學校。

那天她選擇了女兒，同時丢掉一個極好的上升機會，被領導批評。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沒能力兼顧工作和孩子。

那段時間她的情緒不太好，忍不住對女兒發脾氣，甚至開始整夜整夜失眠。照顧女兒力不從心，工作效率急速下降，秦玉霜終于下定決心把女兒送回雲家。

老爺子承諾照顧，秦玉霜在他眼裏看見深深地愧疚，她就知道雲老爺子會對這個孫女好。

從第三重夢境醒來，雲喬終于明白20歲生日那天，秦玉霜跟她說的話。

因為等她恢複記憶，自然就明白秦玉霜當時出現在在寧城并跟随女兒去機場的原因。

17歲那年跟母親重逢後兩人私下保持着聯系，并不緊密，只是偶爾。

爺爺去世的消息傳出去，秦玉霜又得知女兒即将奔赴景城上大學的事。那天她坐在車裏僅僅是因為剛回國，想跟去機場跟女兒見面，陰差陽錯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從費醫生的診室出來後，雲喬聯系了母親。

“你已經恢複記憶，恭喜。”秦玉霜這聲恭喜不輕不重，沒有表露明顯喜悲，倒是主動提出：“要不要見個面？”

雲喬遲疑片刻，答：“好。”

地點約在一家環境雅致的咖啡廳。

秦玉霜喝咖啡不加糖，苦味蔓延口腔，她仍然面不改色：“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

雲喬搖頭：“不是全部，但基本該知道的都知道。”

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秦玉霜坦白說：“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知道自己跟別人口中那些擁有偉大母愛的女人不同。

當年将女兒交付給爺爺之後就離開了寧城，最初還是會想念女兒的，畢竟是自己唯一的血脈。

為轉移注意力，秦玉霜開始把所有精力投入新工作，穩定之後去打聽過女兒現狀，才得知她曾遭受過不公平對待。

秦玉霜聯系老爺子，兩方語氣都不太和諧。

老爺子對她心裏又怨，她又何嘗不是。

“喬喬剛回來那年是我疏忽，以後我都會親自教養，不讓她再受委屈。”老爺子的态度很明确，未來會盡心盡力照顧好孫女，只希望她不要突然冒出來又消失，這樣只會讓雲喬再一次失落。

了解到真相時雲喬已經被爺爺帶在身邊，爺爺對她很好，她已經适應沒有父母的生活。

秦玉霜的确沒打算留下，因此兩人默契達成協議，沒有打擾女兒成長，在寧城只跟曾經同校的老朋友，也就是沈湛的媽媽有來往。

後來她的事業不斷上升，遇到合适的對象組建成新家庭，秦玉霜有時會在女兒特別的人生階段悄悄去看望，直到老爺子中風住院，才第一次在雲喬長大後出現。

母女倆私下見面，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這些年秦玉霜算是在“背後”默默看着女兒長大的，她面對女兒時心态平和，反倒是雲喬的反應出乎意料。

都說這類孩子可能會憎恨“抛棄”她的母親，雲喬卻非常淡定的接受她的存在，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恨你。”

至少秦玉霜沒有虐待她，所謂的“抛棄”是在自己都沒辦法生活的情況下把她送去條件更好的爺爺家中撫養長大。

雲喬真的不恨她，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愛她。

雲喬依然會承認她的身份，稱她為媽媽，那聲稱呼更像是血緣關系存在的一種形式。

回憶到這，秦玉霜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喬喬，其實我從來沒管過你，但那時候我就發現，你遺傳了我的性格，變得跟我曾經的心态一模一樣。”

變得冷漠、防備心強、不再輕信任何人，所謂的寬容大方性格好，實際是不在乎。

沒有觸碰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她什麽都無所謂，一旦開始抵觸，就會越來越排斥。

“所以媽媽，你在擔心什麽？”

“我擔心你會像我當初，把陪伴的習慣當做依賴和喜歡，最後卻發現自己的心從沒打開過。”這樣的人不容易受傷，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悲劇。

“我不會。”

“真的嗎？”秦玉霜緊盯着她：“你曾經喜歡過聞景修，但當你發現他背叛你，欺騙你，到現在是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難不成我應該繼續喜歡這樣的人？”雲喬不急不緩的反駁，眼底幾無波瀾。

“不，我說的不是喜歡，而是感覺。”無論愛恨，他們之間多年情分不可磨滅，但雲喬在放棄那段感情的時候，果斷抽身不留餘地，甚至不會再回想起。

雲喬不明白母親口中說的“感覺”，過于執着成為生活累贅。

“你現在很喜歡沈湛對嗎？”

“當然。”她回答得十分幹脆。

秦玉霜再問：“确實不是因為當初失憶後的陪伴而産生的依賴？”

再多的對話她都平靜無波，直到提起沈湛，那雙秀眉不知什麽時候蹙起來：“您到底想說什麽。”

秦玉霜坦言：“我是怕你會逐漸失去感知真心的能力。”

母親的态度過于嚴肅和認真。

在聽到這句話後，女孩眉頭皺得更深，她無意識的縮起手臂，從桌面移到膝蓋，手指毫無章法的交纏緊扣，忽然間摸到左手腕上堅硬的圈。

她愕然低頭，金色手镯上的小錦鯉正朝向上，水晶鑽的魚眼折射出彩色光斑。

過往經歷在腦子裏飛速放映，她擡手撫在身前，感受藏在衣服裏的東西緊貼着肌膚，眼神忽然變得堅定。

“不會的媽媽。”雲喬鄭重的告訴她：“我跟你不一樣。”

秦玉霜靜靜地盯着她看，對方毫不怯場，任她随意探究，不怕自己的話經不起考驗。

這時秦玉霜突然笑起來：“好，那我期待見證一個好結果。”

至此，秦玉霜沒再提出質疑。

見過母親，雲喬的心結又解開一環，喬喬的精神變得更差。

沈湛将所有變化看在眼裏，并如實向雲喬轉達。

話音落，溫軟的手指忽然覆在他眉頭，雲喬一語道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這幾天她一直問我，為什麽自己總是犯困、沒精神，我……”沈湛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雲喬聽後久久不言。

直到某天早晨醒來，她主動提出：“我想……跟喬喬見個面。”

“見面？”沈湛驚詫。

“不行，喬喬沒有這部分思維，如果将真相告訴她，萬一産生變故怎麽辦？”縱然見到喬喬無精打采的模樣他會心裏不舒服，還是會将雲喬的身體狀态放在首位。

雲喬搖頭：“你忘了嗎？我是她，她是我，她一定不會希望自己無聲無息的消失，連一個告別機會都沒有。”

這段時間以來，她總是在清晨快要蘇醒之際夢見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孩，在沖她笑。

醒來的時候莫名覺得難過。

明明只是從她意識中抽離出的部分，并不完整，可喬喬曾那樣鮮活的存在過。

沒有征兆的出現，毫無準備的離開，到時候有誰知道喬喬會不會難過呢？

“所以，告訴她吧。”

她從來都不認為喬喬的存在會傷害到自己。

晚上喬喬趴在窗邊，眺望着遠方黑暗的天空，悶悶不樂的揪頭發：“為什麽總是天黑。”

沒看多久她就忍不住開始打呵欠，沈湛進來時，她垂着腦袋坐在那兒：“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

一聲“哥哥”讓沈湛毫無防備被破防。

喉間湧動，沈湛緩緩開口：“喬喬，哥哥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好啊，喬喬最喜歡聽故事了。”

沈湛欲言又止，點開雲喬親自錄制那段視頻，按雲喬的叮囑把手機遞過去：“你自己看，我就在外面，不關門，有事随時喊我。”

手機交給她，沈湛起身回避，房門虛掩着，兩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喬喬滿臉疑惑抱起手機往下看，發現屏幕中央的人竟是自己。

“你好喬喬，我是雲喬……”

作者有話說：

你們有沒有想過，小喬喬是不完整的，分離出小喬喬的雲喬目前也是不夠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