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親生的 “這也太像将軍親生的貓了

“崖将軍。”

那是“觀衆”隊伍裏的一名女性, 穿着考究得體,以一種感情充沛的語調朝正往外走的崖會泉開了口,面上的笑容就和她柔和的嗓音一樣, 像一陣春風。

然而在崖會泉眼中,他覺得這“春風”刻意了一點,這位女士在蒙特的冬月裏仍勤勞扮演春風,從眼角彎起的弧到嘴角翹起的角度都像是精心測量過, 透出一種精致的虛假,也令跟“解風情”基本搭不上關系的崖将軍不太待見。

崖會泉雖然過去每年有90%的時間都待在光輝之翼,返回蒙特的時間少之又少,但不管怎麽說,他是出生在蒙特的本地人,曾經也是崖家唯一的少爺, 還有一對職階不低的父母。

女人臉上那種名流淑女們精心練習, 跟一個培訓出來似的“模板化微笑”, 崖少爺實在很熟。

但他還是把腳步停住了。

基于尊重, 崖會泉沒直接從一位女士的身邊繞行過去,他站在幾步開外,保持着社交距離的上限, 視線往女人身旁落了落。

“您的測評真的令人印象深刻。”女人繼續輕言細語地說,“真的太精彩了, 讓我一度屏息凝神, 在觀衆席位上都感受到了緊張與激烈,并被您的表現牽動心弦,不由自主地時而繃起精神,時而又想要為您的出色而喝彩。”

崖會泉:“……”

他聽着,感覺這位女士的臺詞可能是從某項體育賽事上照搬的, 說得仿佛他剛才是在上面打了一場“把導彈遠程爆扣到靶機腦門”的另類球賽。

而無論臺詞是不是有串場嫌疑,女人在有意遞出交好暗示,那話是一番恭維,這點倒是無需質疑。

“我也看過不少他人的測評報告,還到現場觀看過每十年一場的大閱兵。”女人把語氣放得更加柔和,說話聲音像唱歌一樣婉轉,她投給崖會泉的目光充滿贊嘆與欽佩,“但我方才注意到,您在五秒鐘內就完成了一個在人機對接中難度系數極高的動作,在連接着多臺機甲的情況下做到了彈道多方向變向,這意味着,在那一瞬間,駕駛員不僅要預判出整個環形面上的火力點,還要構建一個相對應的反擊體系——這真的非常的難,許多人可能與機甲打交道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完成這個高難度操作。”

崖會泉把這長篇大論又聽完了,考慮到對方是女性,他還是收斂一下自己,自認客氣很多地回複對方:“嗯。”

沒有就那一聽就是臨時背的操作理論做點評,也沒揪住理論裏的明顯錯誤挑刺——機甲在高空環境中,需要考慮的火力點狀況壓根不是環形,是覆蓋前後左右上下的一個六面立體空間。

崖會泉覺得自己已經很維護一名女士的面子,對待對方全然不像之前噴男性時那麽苛刻,他真的很溫和了。

然而女人柔美的笑容被他“嗯”得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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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着崖會泉這種長得實在很能充門面的年輕将軍,光是出于皮囊和功績,人很容易被他勾起幾分傾慕之心。

說實話,這位女士的恭維裏其實還真有兩分真心。

但當然,被恭維的人和出口恭維的兩方都很清楚——她也是在代表着自己背後的利益團體在說話。

她被推到最前發言,考量的也無非是崖上将再怎麽傲慢,應該不至于對一名女士太無禮。

她和自己的同盟已見識過試圖與崖會泉“硬碰硬”的人,是怎麽被這傲慢到甚至有點不可一世的男人攆回去的,于是他們試圖出個軟招,打張結交牌對他示好。

這場測評的結果馬上就會流出這方小基地,被每一個十分關注崖會泉現今能力情況的人拿到手裏,作為親眼見識到崖上将強得一如既往的“第一梯隊”,已經決定更改策略想與他打好關系的人不會放棄機會。

“星盟能夠迎回來一個完美康複的您,您在經歷了如此可怕的受傷後仍然風采半分不減。”女人身旁的人及時開口接話,沒讓場面陷入冷場,“這真叫人感激又慶幸,幸好我們沒有蒙受不可估量的損失。”

崖會泉這回就連“嗯”也沒“嗯”。

測評結果一般是在測評結束後實時下發,在推送到測評對象個人終端時,同步抄送系統,上傳記錄。

崖會泉拿了報告,測評流程也已經走完,如果不是看在女士攔路的份上,他大概六分鐘前就已經坐上了軌道車,這會在返回蒙特星地面的路上了。

“不知道您今天是否有空。”揣摩着換打“結交牌”的又一人說,“我想要代表……”

“沒空。”崖會泉拒絕得幹脆利落,還很有理由,“我已經和家人有約在先,需要去接人回家,先走一步,失陪。”

嘴上說的是“失陪”,也是禮貌用語。

但崖将軍氣質獨到,說謙辭時從口吻到表情無不冷硬,他的話聽在別人耳中,有約等于“煩人,快滾”的效果。

被一個“嗯”就打發了的女士無言望着他遠去的背影。

旁邊的男人比較憐香惜玉,小聲說:“我相信你的魅力常在,但是崖将軍可能出人意料的比較重婚姻感情。”

春風一樣的淑女在心裏呸了一聲,面上的溫柔微笑都有點挂不住,還是說:“是啊。”

崖上将的結婚對象是一只貓,這事已經面向全星公開,衆所周知,這位先生說要去接家人說得跟真的似的,如此敷衍,難怪他本來光是憑臉就能收求愛信收到郵箱爆炸,這麽多年卻一直沒跟誰擦出火花!

盧思明履行着親衛的職責,他在收到崖會泉已經登出機甲的通知時便很乖覺地提前去備車。

佩朗翠負責在基地內等候崖會泉,當然就也看見了自家将軍是怎麽被半途攔下,面無表情聽了一耳朵恭維話,又還對女士的柔情示好就丢了一個“嗯”的全過程。

那位女士極力掩飾的不滿神情也被佩朗翠隊長捕捉了,他常替将軍去開一些權限層級允許的會,第二翼在光輝之翼裏是主職情報處理的部門,身為第二翼的總隊長,佩朗翠的信息收集處理能力很高。

“将軍。”佩朗翠在等到崖會泉後,落後半步地走在側後方。

他只這麽喊了一聲,随後卻沒在口頭多言,只個人終端無聲亮起,把他整合好的信息打包呈交上去。

今天到場的具體是哪些人,崖會泉熟悉或者不熟,背後代表的是老派固有小團體,還是在戰後萌芽的“新生代”……

以上種種,文件內列得條分縷析。

崖會泉在坐進艙門閉合的軌道車後才把屏幕調出來,一目十行地浏覽下去。

前排的親衛長和第二翼隊長一個當司機,一個幹完了情報的活後又繼續幹衛兵的活,兩人都遵守着崖會泉在查看資料時的習慣,誰也不出聲打攪。

直到快速審完全部信息的将軍主動出聲:“佩朗翠。”

前排被點名的立即答:“是。”

“傳信回光輝之翼,現有規章執行到本月月底,之後常規訓練巡航任務不變,各部門配合統籌調員,組出兩支綜合性強職能覆蓋全面的精銳隊伍,為天災核心清掃工作做專項準備訓練。”

“是!”

對待崖會泉下達的指令,佩朗翠等人永遠是先領命,有疑惑的地方,也是先響應後再提出。

“但是将軍。”佩朗翠說,“清掃工作都已經立項,照理說這份任務刻不容緩,下個月才開始調整訓練項目,會不會有點晚了?”

這話第二翼隊長問得頗有點小心翼翼,因為聽着仿佛是有質疑将軍判斷,挑戰他們長官威信的意思。

“不晚。”崖會泉答。

佩朗翠聽見長官還在後排冷笑一聲:“甚至可能還有點早。”

而至于為什麽要說早,答案就在第二翼隊長親自呈交的資料裏。

今日崖會泉還只是來做了份能力測評,到場的“觀衆”卻背靠三家不同的小團體,可見即便是雙邊會上已定下了負責團隊名單,但盯着這個合作項的人并不死心。

任何項目,一旦盯着的人過多,背後牽扯太多,它推動起來的手續必然繁瑣,進展必然快不到哪裏去,甚至在有些流程會不可避的出現一點“人工拖沓”。

而每一個被有意拖沓的地方,便是他人能試圖往裏填“釘子”的最佳檔口。

“流程手續一定會拖,中間還隔着新年,那群喜歡捯饬門面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節日,新年還能讓他們理直氣壯的宣稱‘迎接新年,休假停工’。”崖會泉把手腕上的個人終端拍滅,三兩句話間将肉眼可見的局勢捋了個明白。

前排安靜當了半天司機的盧思明皺起眉:“這也太……”

“太蠢。”崖會泉替不敢直接掃射性噴人的親衛把話接了下去。

不過崖會泉還很清楚一點,就是那群人拖也不敢拖得太狠。

他們大概前期會用繁瑣的審批彙報遮掩,期間再夾雜幾場雙方主負責人會晤、團隊對接儀式之類的冗雜活動。

接着時間順利拖到新年,再用假期遮掩。

而等新年過後,項目無論如何便該展開。

畢竟另一個負責團隊——域外聯合特殊部隊那邊多得是急脾氣。

他們的前指揮官曾言之鑿鑿,一點也沒有賣隊員自覺的對星盟的指揮官說:“得虧是我,随便換一個我們隊裏的其他人過來,在被迫共處的第一天,你們沒準就要直接同歸于盡。”

崖會泉回:“你對自己真有自信。”

崖将軍那其實是一句諷刺,他的冷淡在對方面前時常破功,懷疑這人的出生意義就是為了來克他的,能激發出他最真實的情緒表達欲。

被諷刺的人卻仍活蹦亂跳,很不要臉地自誇:“在一支充滿了急性子,暴脾氣,罵街能手與其他各路易燃易炸人士的隊伍裏,我的性格真的排在前列,實在沒有辦法不自信。”

崖會泉已經見識過此人的厚臉皮,又感覺這人在這方面竟然也能“常看常新”——讓他隔三差五要刷新一下認知。

以至于崖将軍無言以對,半晌才又說:“……你是說,按倒敘排列的前列麽?”

沃修規避開了與立場及政治挂鈎更深的部分,他就像個與隔壁班同學分享笑話的學生,在正襟危坐的崖上将旁伸直了腿,給崖會泉講了一個自家隊伍裏曾有人在公共頻道罵街整整三十分鐘,結果罵完後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後來才意識到,原來是因為那是啓用了不文明詞彙過濾的區域公共通訊網,對方的罵街由于被系統判斷沒一句文明,直接全被屏蔽了的小故事。

崖将軍盡管也不是個“道德标杆”一樣的人,他罵人訓人的次數多到自己從來記不清。

但總的來說,他罵人時一般靠刻薄,靠用大體符合文明規範的詞去組建很戳人肺管的句子,用詞上倒不怎麽髒。

頭一回聽到有人能連罵三十分鐘卻一個文明詞也沒有,崖會泉也不免嘆服。

他欲蓋彌彰地低了下頭。

誰知道旁邊的人就像腦袋側邊還長着眼睛,耳朵也靈得像個高敏信號捕撈器。

對方轉過頭來,忽然問:“你笑了嗎?”

崖會泉當然不承認,還因為被一把掀翻了蓋而有點惱怒,于是他擡起一張冷臉,特別刻薄地反問對方:“是天天都去海裏溜達一圈,終于讓海水進到你腦子裏了?”

沃修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那眼神不知怎麽,看着像對方把這因惱怒才有意展露的刻薄又看穿了。

反正在崖會泉的印象裏,沃修最後應該是沒為這事與他互怼。

不過對方好像自己一邊笑去了,笑得他渾身上下都很不對勁,感覺比被拆穿時還要生氣。

“……軍,将軍?”

“嗯?”

崖會泉隐約聽到了盧思明叫自己的聲音,他從記憶裏抽身,發現是軌道車已順利返回地面軌道,他們離寵物醫院只剩下不到兩分鐘的車程。

“您好像心情很好。”盧思明先提醒長官他們快到地方了,又大着膽子評論長官此刻表情。

崖會泉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這時的眉目是近乎舒展的,與剛從基地離開時截然迥異。

佩朗翠借着遮掩偷偷打了盧思明一下,意思是同事不該随意評價——因為就在聽見了盧思明那句話,終于發覺自己心情好像的确好轉了一點以後,崖将軍十分吝啬,他把自己的五官重新板正,跟按下了某個“一鍵還原”按鈕似的,走進寵物醫院時,就又恢複成了氣場驚人的冷面将軍。

寵物醫院裏的貓貓狗狗都被崖上将鎮得不敢吱聲,一點也沒有要用大合唱迎接陌生人的意思。

等崖會泉一路暢通無阻的直達休息區,他還沒真正走到那個有着高透明度玻璃分隔的區域前,就先腳下微微一停。

和将軍一塊進來的盧思明與佩朗翠都透過玻璃看見,前方休息區裏,有只才兩個月大的貓占據了全場最高區域——鳥飛得都沒它高!

跟遵守某種階級秩序一樣,松鼠和鳥都呆在低貓一頭的枝條上,把最高看風景最好的枝頭讓給了對方。

再往下,地面區域還聚集着三條狗,五只貓,兩只兔子。

整個休息區裏,這十來只動物全部安安靜靜,莫名其妙透着一種詭異的秩序感。

……活像全被頂頭那只小貓崽給鎮壓過,正集體拜見這裏的新任山大王。

崖會泉:“……”

怎麽回事,這算是社交順利,還是不順利?

後方,佩朗翠沒有忍住。

“我靠,這也太像将軍親生的貓了。”佩朗翠壓着音量,“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親子……呃,夫夫相?”

“兄弟。”盧思明給他提前上供似的沉痛說,“你真以為這個距離,将軍聽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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