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陸依萍

聖潔的教堂裏，神父外國人約翰一手上擡，一旁坐在鋼琴前的李可心手指微動，樂曲與孩子們稚嫩的歌聲同步。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howiwonderwhatyouare......”

敞開的門突然走來一個穿了學生裝的少女，少女雙手交錯在前，目光不經意瞥到李可心一驚旋即輕輕的微笑。

李可心也朝她點了點頭示意，直到一首曲子畢，李可心跟約翰說了說方才走了過來。

“依萍小姐。”

陸依萍生的眉目清秀，現在已經能看出美人的雛形。

“可心你剛剛彈的曲子很好聽。”陸依萍真心贊道，突然又似想起什麽，從手袋裏摸出了大洋給她，“謝謝。”

李可心笑了笑，沒有矯情的拒絕。

“八姨太好點了嗎？”

“好多了，但是額頭上留下了一道疤，許是消不掉了。”

“那太可惜了。”

“反正也沒人會在乎。”在李可心驚異的目光中，陸依萍笑了笑岔開話題，“我最近在彈車爾尼的曲子，可心感興趣嗎？”

從手袋裏将鋼琴書掏出來，兩個少女的腦袋一起湊了過來。

研究完了譜子，兩個人去到了鋼琴上練習，說說笑笑，一時也不覺時間過快。

“可心。啊，依萍小姐。”

李可雲過來正準備喊李可心回去吃飯，一時看到陸依萍有些吃驚。

“依萍小姐，吃完飯在回陸家吧。”

李可心好心邀請，她知道在陸家陸依萍的存在感很弱，與其早些回去聽王雪琴的冷言碎語，還不如晚點回去。

“不用了。我回去了。”陸依萍禮貌的笑了笑，收好鋼琴書出去了。

李可雲看了看離去的陸依萍又看了看李可心，有些無奈。

“你什麽時候跟依萍小姐關系這麽好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不知怎的，李家人說到了還在陸家的八姨太和陸依萍母女。

“八姨太是個苦命人呀，要不是還有個依萍小姐可能早就堅持不住了。”

李媽媽一邊感慨着一邊給家人布菜。

“我覺得八姨太和依萍小姐遲早會離開陸家的，就像我們一樣。”

說話的時候，李可心擠眉弄眼。

離開陸家的日子也不遠了，陸依萍你說是不是？

陸依萍母女離開陸家是在一個有些冷的日子裏，那個時候李可心剛感冒了，鼻涕止不住，聲音也特別的有磁性，就在她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卻有人在外面輕輕的敲着門。

“誰啊？”

李可心說着跑了過去開門。

是陸依萍母女，她們...額，是來投奔李家人的。

傅文佩不像李媽媽原來有一些縫紉的手藝還攢下了錢，她雖之前有不菲的嫁妝，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加之從東北慌忙來到上海，她身上真是一分一毫都沒有，陸振華雖說不喜他們母女，可是她們離開的時候還是像李副官一樣給了錢的，只是陸依萍倔強不肯要，這思來想去便也只有先來找李家人了。

李家四口人有三間卧房，李可心被趕去跟李可雲睡，李媽媽收拾了下便給傅文佩母女騰出了一個暫時的住所。

這一夜，所有人睡的都不太安穩。

一大早，陸依萍上學去了，李媽媽特地跟蘇老板請了假在家裏陪傅文佩，順便開導她。

對于離開陸家，傅文佩并沒有說些什麽，只是反反複複說苦了陸依萍。末了還提到了一句，“依萍這孩子，倔的很。”

李可心本不太理解為何傅文佩也這麽說，可直到幾日後陸依萍仍然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上學下學，她終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依萍小姐。”逮住陸依萍放學的時候，李可心在轉角處等她。

“可心？怎麽了，你特意在這等我？有話跟我說？”

陸依萍很聰明，她的腦袋還沒轉就猜出了李可心的用意。

李可心點點頭。

“依萍小姐，你打算一直就這麽逃避下去嗎？”

陸依萍的大眼睛眨了眨，“可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說，一直就好像現在這樣。”李可心不知道要怎麽表達自己的意思，才不讓陸依萍誤會，“唔，就好像你們在陸家那樣的在我們家......”

陸依萍的目光黯然了幾分，看向李可心的眸驟然冷下幾分。

“我原本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沒想到一樣的狗眼看人低，放心，我和媽媽找到住的地方一定會盡快搬出去的。”

“不是的依萍。”李可心解釋，“我們并不是不歡迎你和佩姨，只是...只是...”

李可心不知要從何說起，她原本就不是什麽聖人，現在自家的情況也只是稍微好了一點。而陸依萍還在上學，傅文佩也無一技之長，她着實想知道陸依萍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前世的時候雖然是個倔強的刺猬，可好歹也問陸振華要錢維持生活，就算是後來挨了一頓鞭子，可也是自力更生的去舞廳找了工作，怎麽現在，倒像是李家人供她吃住衣食是理所當然的了？

她不知道，蝴蝶翅膀的不過一小會兒的扇動就可以刮起遠處的暴風。而因為她的存在，陸依萍惺惺相惜。

陸依萍是個倔強的刺猬，她全身豎起尖尖的刺來保護自己和傅文佩。她是傅文佩的女兒，性格多多少少受了母親以夫為天的影響，更別提自己的父親是個馳騁戰場的大英雄，大司令。她的崇拜讓她相信父親可以為她遮擋住一片天地，就算王雪琴在狂妄，在嚣張又如何呢？可是自從李家四口人從陸家離開以後，她的世界發生了崩塌。

她發現，其實父親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無所不能。

甚至于，對自己，他也可有可無。

離開東北的時候，陸振華不也是在最後一刻才通知她們母女的嗎？

想想東北他抛棄的姨太和孩子，他有什麽資格為人夫為人父？

陸依萍的心止不住一陣發冷。

所以她的暗暗在心裏發誓，哪怕是餓死她也不會去福熙路的陸家讨一粒米。

陸依萍低垂下眼簾。

這些她自不會跟別人說的，她雖和李可心脾性相适，可自認關系還沒好到無話不談。

“我覺得依萍你年紀雖然不大，但功課很好，或許可以去幫學妹學弟補習，做個家教？”

想了半天，李可心試探着提議。

現在的陸依萍年方十三歲，還在上中學，這也是最容易賺錢的方法了。

陸依萍微仲。她倒從來沒想過。

原本想着努力學習拿些獎學金，要實在不行就索性不讀了省點開支也是好的。

看她的樣子，李可心也猜到了幾分，想想也是，原來在陸家雖受點氣，可也是吃得飽穿的暖的，這補習說着好聽可都是些窮學生才幹的事，陸依萍千金大小姐當了這麽多年，現在苦日子才過幾天呀，她的自尊心怎麽可能允許。

只是現在，一切的前提是為了生活。

在沉默中，兩個人回了李家，李媽媽正忙活着開飯，見着李可心回來了，順手将她帶去了廚房。

“你剛剛出去是不是跟依萍小姐說什麽了？”

李可心洗菜的手一頓，有些心虛的否認，“沒有呀。”

“沒有，怎麽依萍小姐回來的時候一臉心不在焉？”李媽媽半信半疑，“可心呀，媽告訴你，做人要有良心，原來在陸家八姨太可幫了我們不少，現在她們落難了，當然是能幫一把是一把的，你要是敢說些什麽把他們趕走，媽可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放心吧媽。我端菜出去了！”

李可心借故離開廚房。

人齊了以後就開飯了，只是陸家母女卻顯得心事重重的，李家人吃不準是怎麽了，面面相觑一時倒是無人動筷。

“李副官，李嫂。”最先開口的陸依萍，“我媽有事想跟你們說。”

被女兒扯了下傅文佩方才回過神來，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李副官，李嫂，這幾天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的，八姨太，正德只是替司令做了該做的事。”李副官說。

傅文佩神色黯了黯，面上卻仍是強顏歡笑的說道，“我剛剛和依萍商量了一下，還是想去外頭找個屋子租下。”

“我是個粗人，玉真也沒什麽見識，有些事做的可能沒八姨太那麽仔細。”

“不是的。”傅文佩忙擺手解釋，“是我和依萍叨擾了你們這麽久，心下不安。”

“這人多熱熱鬧鬧的，吃飯也香着。”李媽媽笑道，“八姨太和依萍小姐可能還不适應，過段時間就好了。”

“這......”

傅文佩有些為難的看向陸依萍。

她其實也覺得是，現在手上暫無錢銀，這出去住豈不是自讨苦吃嗎？

“李副官，李嫂。”陸依萍道，“我不喜歡熱鬧的，原來陸家那一大家子人就很是煩人，現在好不容易離開了陸家，我還是想和媽媽能住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就我和媽媽兩個人。這些日子打擾了，以後有時間，我和媽媽也會經常來看看你們的。”

陸依萍年紀小，可是卻是很有主見的一個人。

李副官和李媽媽一時不知如何勸解。

李可心在旁裝烏龜不發言，李可雲道，“既然依萍小姐和八姨太都想好了，那我們也只好成人之美了。爸媽，蘇老板不是說成衣店的二樓可以住人嗎？只是地方可能有點小，不知道八姨太和依萍小姐介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