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山間的微風吹來,好似那唏噓之聲。衆人在沉默中各自提防眼前的每一個人,石牢已經被破,狐魇因為魔界煞氣而暫時無法動彈,但那人的那一番話卻讓它完全忽略了煞氣所帶來的痛苦,腦海中回想着當年不堪的往事。

無玄握着黑木劍的右手已經開始冒汗,他怎麽想都想不通,面前的人怎麽會沒死?警惕性一再攀升,到達幾乎崩斷神經的地步。

抱着祁宏那人面色沉如水,雙眼锃亮地看着狐魇,似乎從一開始就沒瞧得起無玄。

不曉得三方僵持不下的情況持續了多久,一片片嫩綠的葉子被風兒卷起在衆人眼前掠過時,微弱的月光迎着了初生的嫩綠,給這透不過氣來的山中一角點綴上極不協調的色彩。這一抹綠飄飄悠悠地落在了狐魇的足前,讓它不知陰狠了多久的目光漸漸變得漠然起來。它狐形的嘴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

“有話想說?”抱着祁宏那人輕聲問道。

狐魇長籲,搖着頭,說:“天劫天劫,這天之劫數究竟為誰而來?是吾非吾,是君非君,說到頭來,我們不過是循着天道而行,稍有偏差諸事難料。““這話不對。”那人又說“這事事都讓你明白了,你還活個什麽意思?你當初一身修為可曾料到與張學書相遇?你與他相愛之後可總知道彼此之間歡樂的理由?這些事難道不是你的快樂幸福?若是早早知道這一切,你還會認識他嗎?”

一番話說得狐魇無言以對,它的眼睛不知不覺的流露出回味甜美的向往,漸漸的,溫和起來。只是……

“一切皆有天定,既然上蒼憐我一身修為,為何還要放縱我與學書相戀?”說罷,擡眼看着那人“對此,你又有何見解?”

那人聳肩的時候帶動了懷中的人微微一顫,他滿不在乎地說:“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不過是以事論事而已。如果當年的事換做是我,我寧肯親手殺了那個三弟,也不會讓他危害到我心愛的人。”

“你不怕他責備與你?”

“怕,怎麽不怕?再怎麽說那是他的一奶同胞,但每個人必須在緊要關頭做出抉擇,人也好,狐仙也好,術士也好,這些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權衡利弊,為的只是讓他平平安安與自己長相厮守。我倒要問問你,你在被孽殺的那一刻,心中想的是報仇還是不舍于張學書的愛戀?”

狐魇倏然地張大了眼睛,腦海中已經沉寂了百年的情感終于回歸!它想起了與他初次見面時他腼腆的笑,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牽手時他緊張的神經,想起了他們第一次歡愛時他受寵若驚的摸樣,想起了他們第一句海誓山盟時他挑衣下跪的決然。最後的回憶停在了那不堪回顧的一幕,也終于明白了,在那一刻自己想得不是複仇,也不是有負學書,而是——他是否安然無恙?

晶瑩的發散着盈盈綠光的淚劃過紅色的眼睑,一滴接一滴,一串接一傳。善惡之間,一念足以。

“罷了罷了。”狐魇冷聲說道“我與學書情緣已了,我願為他祭印轉福。”說罷,額心的印記再度顯露出來,衆人都知道那是天印。此時一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無玄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只是等待時機一舉殺了那人。但此時看到天印即将出來,完全顧不得那人,上前一步,劍尖指着狐魇:“你想幹什麽?”

“學書已是殘魂,沒我這天印他是不可再世為人了。”狐魇的眼睛筆直地看着那人“我将天印為學書祭起,護他輪回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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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無玄怒吼道。

“蠢貨,能不能先把你那鳥嘴閉上!”那人損了無玄一句,轉頭看着狐魇,問:“你想清楚了?沒了天印,你可就是熬不住這魔界的煞氣,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聽聞此言,狐魇微微搖頭:“我本是須彌山下的白狐,得了佛祖的一串念珠成了道,修了法,活了這上千年。這些已經求不得的了,何苦癡癡眷戀。這世上已然沒了學書,我也不必游蕩三界中做個孤苦的狐魇。”

說話間,天印已經開始脫離狐魇的身體,無玄急着上前搶奪,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彈開。他驚愕地看着天印,詫異于這天印的威力。他狠狠咬着牙:“我策劃了整整十年,十年啊!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你,你竟然要把天印白白送人!”

這時,半昏半醒的祁宏終于恢複了些體力,他努力地把眼睛張開一條縫,看到的是無玄正在撲向石牢中的狐魇,緊跟着,身體忽然下沉,眼前一個紅色身影掠過直奔向無玄。那無玄被死死掐住脖子動彈不得,黑木劍回手一劈,落在紅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毫發無傷。無玄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不是魔界的人!”

“我什麽時候說過是了?”

祁宏只覺得一陣熱血淤積在胸口,鮮血噴出時帶着他的喊聲:“紅蠍!”

山中突然刮起了狂暴的大風,湮滅了祁宏後面的那一句話。而被紅蠍控制住的無玄橫掃一腿,紅蠍跳起避開。單手揚起狠狠地反抽了無玄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這可惡的家夥被打出去五米開外,兩顆門牙帶着一口血噴出口中。再看紅蠍時,他已有了膽怯。

紅蠍震懾住了無玄,從腰帶中取出一把金燦燦的鑰匙,漫步似地走進了天印的光暈中。狐魇登時惱了:“你有夜殇的九獸吡!你意在天印?”

“別開玩笑,這玩意我可不敢要。不過,我還是有我的目的。”紅蠍聳聳肩“狐魇,我要的是那串佛祖的念珠。”

“要來何用?”

紅蠍自嘲地笑笑,蹲在狐魇耳邊低語幾句。随即,狐魇頗為無奈地搖着頭:“都是癡傻之人。給你便是。”

金色的鑰匙被喚為“九獸吡”此乃神器。将天印的威力遮擋在外護着紅蠍。紅蠍看着散發耀眼光芒的天印沖天而去,一串念珠輕輕落在了他手中。再看狐魇,它的身體開始透明起來,從尾部開始漸漸的變成了五彩缤紛的氣泡,被風一吹,洋洋灑灑的朝着夜空而去。

紅蠍謹慎地将念珠收好,看着即将消失的狐魇:“有什麽遺言嗎?”

這話音剛落,狐魇的身體突然全部都變成了五彩氣泡,在空中成了一股漩渦飛旋着,幾秒鐘的變化後,氣泡聚攏在一起,人形漸成,一位白衣素裝的絕色美人凝立在紅蠍的面前。

“你真是夠漂亮的。”紅蠍還有心情打趣。

“不過是一具皮囊而已。”

看到她眼中的釋然,便知曉她的去意已決。紅蠍和善地對她笑着:“你這是要升天了,千年之後就會化作天上的星宿,萬年之後你便是七星宿神了。現在不是末路,而是啓程。”

狐魇翩翩施禮:“淿錦謝過。”

“淿錦……”紅蠍的手伸過去微微握了一下淿錦的手,低聲道“一路走好。”

五彩的氣泡徐徐升空,給昏暗的夜挑染出亮麗炫美的色彩。魔界中不少人走出庭院仰望着夜空,須崇宮寝殿的窗前,夜殇随意揮起手,驅散了朵朵遮擋着五彩氣泡的雲。将目光收回,反身走到床邊,靜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拉着被子蓋住他的肩頭,指尖滑過溫熱的肌膚,一瞬的愣神過後眼中的溫柔不自覺滴流露出來,竟是比那絢爛的夜空更加耐看了。

“夜君,到時候了。”寝殿外,有人提醒他還有事要做。夜殇給楚風緊了緊被角,再轉身時眼中又是一片的冷漠。

此時此刻,山中只剩下兩個半人。祁宏現在只能聽只能看,故此算半個,那剩下的兩個可就有熱鬧看了。紅蠍走到祁宏面前,低頭笑看:“稍等一會我會帶你離開。”說罷,他轉身朝着無玄走去,一路走一路笑:“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狐魇走了,天印沒了,你這條小命是不是也到頭了?”

“我乃張天師後人,你敢傷我?”

“呦,拉名人擺噱頭啊?我要是你就不會說出來,你們家張天師恐怕會從地下跳出來清理門戶。”

“你,你到底是誰?”無玄後退幾步,随時準備落跑的樣子。

紅蠍又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你想好了今後的去處。”

無玄一愣,還來不及出言反擊,就見紅蠍單手虛空一抓,無玄的雙腳便離開了地面。一身的法力盡失,被強悍的力氣席卷着滾落到了石牢之中。他跌落至牢底,單手撐地借力要跳出去襲擊紅蠍。站在他面前的紅蠍不急不躁,把九獸吡夾于雙掌之中,喝道:“閉門!”

話音落地,一度被破損的石牢恢複如初,将無玄鎖在了裏面。紅蠍随意地抛棄鑰匙,金色的光落在他的手中,他笑道:“在裏面呆着吧,也嘗嘗魔界煞氣的滋味。如果我記性好,所不定哪天能放了你,但是……”紅蠍搖着頭“最近事太多了,估計忙到下輩子都做不完。”

“放了我!放我出去!”

紅蠍對身後的吼叫置若罔聞,抱起祁宏優哉游哉地朝着山下走去。祁宏無力說話,越過紅蠍的肩看着石牢漸漸的沒入土中。明天子時,還會再次出來,等着無玄的便是永無盡頭的魔界煞氣。

山風緩了下來,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祁宏終于可以完全睜開眼睛,定睛看着紅蠍。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灼熱的目光,紅蠍低頭一笑:“你真是亂來。”

回應這一句的人不是祁宏,而是等着收秋的夜殇。他立于黑暗之中,看着紅蠍抱着那個渾身是傷的人,淡淡開口:“馬上離開。”

“不用這麽刻薄吧?你看看,祁宏一身的傷,現在想走也不可能。”紅蠍嘻嘻哈哈,語氣中竟然能與夜殇平起平坐似的。

一向獨霸慣了的夜殇豈會在乎祁宏有沒有傷?再者,也是被紅蠍的态度氣着了,揮手便要将這二人打出魔界。豈料,早些時候消失的花寶突然從空中跳下來,直撲到夜殇壞裏,瞪眼努嘴:“不準!不準!”

見到了兒子,夜殇緊繃的臉才緩和下來,瞥了眼紅蠍,把花寶放下轉身便走。不說也不打,在祁宏眼中這卻是他疼愛花寶的體現。

夜殇已走,紅蠍淺淺的笑聲傳進了祁宏的耳中,祁宏死死地盯着他,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黑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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