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李戲春眉間蹙起的溝壑前所未有的深。

往常李沙沙奇怪的言論發表太多,她沒放在心上,想來想去只能歸結為李老爺子現在神經有些錯亂,才會模仿孫子的日常。

身側高尋望着一排面容和善的中老年人,就事論事說:“這家寺廟可能有古怪。”

李戲春第一反應也是被假借傳揚佛法的邪教組織洗腦了。

經過安老勸告,李老爺子此刻死死凝視高尋,手上的青筋時而暴起,面色卻是安靜而祥和的,後者不再遲疑,直接說:“按傳銷報警。”

“等等。”李沙沙冷靜擺手打斷:“我有經驗。”

這種情況下,首先要激起對方世俗的欲望。

稍稍略作思考,李沙沙指着李戲春說:“小姑要分手了,物極必反,經年戀愛無果,讓她最終決定做個‘孤家寡人’。”

高尋聞言皺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見李老爺子神情緩和下來:“甚好。”

李沙沙怔道:“她結婚生子不是您老人家的心願?”

“那是曾經,”李老爺子搖頭,露出淡淡的微笑:“有你就行了,現在不是流行什麽雲項目?以後我們家便是李家雲養崽計劃。”

安老在一旁連連點頭:“給他請最好的老師,塑造成十八項全能,日後大有出息。”

“……”

行雲寺外,李沙沙頭一回感受到因果報應,昔日他怎麽對待李相浮,今日便得到了什麽樣的果。

李沙沙敗退後,一排老頭依舊是整齊劃一的慈愛。

好在李戲春是個狠人,見勸不動,銳利的視線掃過每個人,直接撂下話:“要麽各位通知家屬今天以內全部下山,要麽我現在打電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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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了口氣:“擾亂你們心中所謂的佛門聖地。”

打蛇打七寸,這一招果然有效。

不出一小時,山上便多了幾輛車,有人走前罵罵咧咧說‘我一定要舉報這裏,’結果下一秒就被身後老者擡手打了下腦殼:“你敢。”

年輕人乖乖閉嘴。

看到李戲春時,年輕人勉力保持明面上的客套:“麻煩你了。”

李戲春無奈輕輕一嘆:“應該的。”

她是最早上山的,結果其他長輩都被家裏人接走,她還在原地。廟裏李相浮正和住持煮茶論道,自稱還差最後一些知識點沒弄明白。

寺廟人衆多,發生武力沖突不占便宜,想着也就半小時,李戲春不欲生事。

終于,黃昏褪去,昏暗的天色下,迎面緩緩走來一人,模樣聖潔,雙目含有大慈悲。

“……”

不同于李戲春的驚訝,李沙沙絲毫不感到意外。

這就是佛光普照的弊端,渡人的同時也在自我超脫。

一輛車勉強坐下。

李相浮自上車起便是一言不發,雙臂環抱在胸前,一副不為外物所動的模樣。

存天理滅人欲的詭谲氣氛徹底散開前,李沙沙借了李戲春的手機調出《高手出民間》的比賽視頻,以二倍速循環播放李相浮的旋轉視頻,大約到了第三遍,老爺子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嘴裏蹦出一句話:“我早就想問你了,這跳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面對質問,李相浮鎮定回答:“您不懂藝術。”

李戲春頭疼,考慮要不要直接送這兩人去看精神科。

“佛不講究強度,”李相浮突然望向李沙沙:“他本身沒有被度化,只是陷入一個矛盾的平衡點,是僞寧靜,挑破就好。”

李沙沙虛心求教。

李相浮望向老爺子:“爸,我在國外遇到過槍戰。”

話音落下,就連高尋也從後視鏡瞄了後座人一眼。

車內先是針落可聞的寂靜,緊接着李老爺子的面部開始扭曲,不過三秒平和的神情徹底崩塌,一拍車門嘴唇劇烈抖動:“你說什麽?”

“誰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李相浮凝視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木,陳述的語調和剛剛沒變化:“不巧遇見個瘋子。”

“發生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和家裏講?”李老爺子臉色難看:“你出國前我不是再三叮囑過……”

一句接着一句話砸過來,像是新年的爆竹震動耳膜,李老爺子數落的話都不帶重樣的,先前慈祥的假象瞬間皲裂。

當事人卻十分平靜。

李相浮久違地回到了一種寧靜致遠的狀态,車窗半開,風從他耳邊經過,都能聽出一種韻律。

李沙沙開口打斷李老爺子的呵斥:“爸爸,你的手機響了一下。”

李相浮終于停下感受大自然,打開發現是‘-’。

[-:下次想引我出現,不用特意發朋友圈,顯得故意為之。]

[-:今天的新聞很有意思。]

如果是以往,李相浮或許會解釋一句上山只是為了逃避朝九晚五,可他現在僅僅是一掃而過,便跳到第二句話。

一天中能有無數新聞,對方這麽說,必然是确認這條新聞對自己意義非凡。

李相浮先是在熱搜上看了一圈,沒什麽發現。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到了小區門口,李戲春側過臉道:“進去要登記,我們走回去就行,你直接回吧。”

高尋點了點頭,心知肚明真要到了屋外,等待他的絕對不會是邀請進去喝茶的招待,而是李老爺子恢複如常後的冷嘲熱諷。

車子掉了個頭,在夜色中消失。

李戲春收回目光,無奈一嘆。

快到家門口時,正巧張阿姨踏着夜色出來,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房子裏現在沒人。”提醒他們可以直接省略按門鈴的流程。

李懷塵在公司加班是常态,李戲春沒多提他,問:“安卿呢?”

張阿姨搖頭:“從早上起就沒怎麽見到人。”

李戲春打了電話,那邊只回了一句‘在忙’就給挂斷了。她眉心一跳,忍不住生出把李安卿送去行雲寺洗洗腦的念頭。

“恐怕是因為方元建,”李相浮淡淡道:“二哥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曾經和方元建一起做過不好勾當的人,主動去自首舉報。”

李安卿做事向來講究做到極致,最近在找證明方元建作品出自其父之手的确鑿證據。

宅子裏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李戲春摸索着按了下開關,室內突然迸發出橘色的明亮。

剎那間,李老爺子仿佛又看到了閃着金光的大殿佛像。他不動聲色地換鞋往裏走,心裏琢磨自己究竟是鬼迷心竅,還是佛迷心竅?

山上種種在腦海中快進地走過,一切似乎是從聽李相浮誦讀佛經開始。

他停下腳步,回頭去看有可能的罪魁禍首,李相浮平靜地迎上視線,只一眼,李老爺子突然有些不敢再去直視。

調整心情歸結為最近睡眠不好,精神狀态出了問題。

“我先上樓休息了,”避開和小兒子的對視,他和另外兩人說:“都早點睡,家裏不興熬夜。”

李相浮并未上樓,視線落在沙發上,突然走過去取出放在一邊的報紙。

現在訂報紙的人家不多,‘-’暗示的新聞或許能從報紙上看到。

面對他突然讀報的行為,李戲春猜測是先前提起槍戰引發了不好的回憶,這是在轉移注意力,便坐在一邊試着打開話題,想勸慰兩句。

還沒開口,只見李相浮翻閱報紙速度奇快,不像是閱讀,更像是要找什麽。眼看又要翻過一頁,李戲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動作有些粗暴地直接抽出一張,李戲春不自然地壓低視線,指甲險些要把報紙戳爛。

李相浮歪了下頭跟着望過去,标題很醒目:《觸目驚心!男子為財産殺妻棄子》。

刊登的圖片中有一張是妻子的母親哭暈在地,周圍人攙扶的畫面,沒打馬賽克。

察覺出李戲春情緒不對,他問:“認識的?”

李戲春聞言很是驚訝地擡起頭,忽然又無奈垂眼:“差點忘了……”她有些僵硬地松開報紙:“很多事你都記不清了,特別是和秦伽玉有關的一切。”

不等對方問,李戲春已然深呼吸開口說:“這是我曾經一位好友的媽媽。”

故事很狗血,李戲春上大學時交往過一名男生,後來男方主動提出分手,然後又火速跟她閨蜜在一起結婚。

李相浮皺眉:“我記得你的視力在1.0以上。”

怎麽看男人的眼光能差成這樣?

李戲春自嘲一笑。

李相浮:“可這跟秦伽玉有什麽關系?”

“當初我借着辦派對的名義叫男友來家裏玩,派對結束他立刻提分手,問原因也不說。”李戲春抿緊了下唇瓣:“我問過參加派對的人,有人說當天下午看到他特別慌張地從後院離開,随後你和秦伽玉走出來,說了句慢走不送。”

“我又去問你原因,你說這人面相不好,克妻,還克妻弟。”

“……”理由過于荒唐和敷衍。

李相浮:“你就沒揍我一頓?”

“排不上隊。”李戲春冷冷道:“你那時因為逃課上頓爸揍完,下頓又被大哥抓去教育,日程滿的根本輪不上我。”

“……”

李戲春很快語調一轉,困惑地仰着臉:“後來我還挺感激你的,我那朋友未婚先孕和他結婚,沒多久家道中落,我聽人說男方又和她表妹搞到了一起。”

人面獸心,斯文敗類說得就是這種人了。

原本是要安慰李相浮,提起往事,反而成了李戲春唏噓不已。她心情沉重地走上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悲痛欲絕的故人母親。

李相浮獨坐許久,冷不丁開始和李沙沙談論起有關記憶和承載軀體間的哲學關系。

比起佛言佛語,李沙沙更願意用哲學對話,順着話題探讨下去。

雙方間的交流大約持續了一刻鐘。

喉嚨有些發幹,喝口水的功夫李相浮瞥了眼手機上‘-’的頭像,倏地發過去三連問:親,還抽煙麽,還喝酒麽,去醫院洗紋身了麽?

‘-’沒有回應。

李相浮變本加厲,開始大面積刷屏,來來回回都是靈魂三連問,終于在十分鐘後被拉黑。

唇畔浮現出笑容,李相浮輕聲說:“敵在暗我在明,但最後勝利一定屬于我……知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望着代表被拉黑的紅色問號,李沙沙緩慢道:“因為敵方的心不靜。”

李相浮滿意地點點頭:“是這個理。”

……

淩晨一點。

李懷塵開門回來,地毯上坐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似乎在盤腿冥想。

聽見聲音李相浮睜開眼,嘴角弧度微微向上,年紀輕輕的便已是慈眉善目。

李懷塵定定看了他半晌,對方眸底的那股柔光仿佛要順着月光流淌而來,讓人實在沒有辦法對視。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懷塵終于忍不住說:“……小弟,去蹦個迪吧。”

沾染沾染活人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李相浮:午夜月下打坐和深夜酒吧蹦迪,我選前者。

李懷塵:……十萬塊,給我去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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