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夢魇
簡殊然喘息着醒來,腦中一片昏沉,身上涼沁沁的全是汗。又做夢了,他夢見了那個地下室,肮髒不已的地方。純粹的黑暗和寂靜,蝕骨的疼痛和錐心的絕望,相伴相随,絲線一樣将他裹緊,沉入深淵。窒息感一波又一波,沒有人來救他,沒有人……
恐懼蔓延,他垂死掙紮……
疲憊的睜開眼睛,眼裏渙散的光一點一點的彙聚到一起。躺了一陣子,他側頭看向只拉了一半窗簾的窗戶,外面天光大亮了。
起身将窗簾全部拉開,打開窗戶,讓清晨的冷空氣吹進來,他想清醒一下頭腦,也吹散身上濃重的不安。被綁架雖然是上輩子的事情,但是之于他的時間線才過去一個多月。
自從那件事之後,他現在懼怕黑暗,所以現在睡覺都要點一盞小夜燈。他網購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充電小夜燈,宿舍放一個,家裏放一個。
宿舍的床他安上了床帳,為了不打擾舍友們的作息。現在在家即使亮着夜燈,窗簾也要打開一半。
也不能在完全封閉的地方呆着,尤其是沒有窗戶的地方,會讓他很難受,感覺會被憋死。
這些都是心理因素,他知道,但是一時半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只能将來有時間了有閑錢了,去看看心理醫生。
緩過勁來,簡殊然回到床上關了小夜燈。時間尚早,父母還沒醒,他想着先去跑步,然後買早點帶回來。
換了運動服,就輕手輕腳的下了樓。到了樓下,被晨風包圍,身上的抑郁之氣漸散,他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一點。
伸開雙臂活動了一下,他打算按照每天既定的路線開始跑。
“簡殊然!”身後是顫抖的聲音,細聽之下還有細微的哽咽。
簡殊然渾身僵硬,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回頭看見路逢舟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色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恐懼,臉上還有淡淡的黑眼圈。一向一絲不茍精致到頭發末梢的人,帶着三分淩亂,三分混沌,四分渴望。
路逢舟從看到他出現在樓道口的那一瞬間,就開始呼吸激蕩,巨大的喜悅如洪流一般将他淹沒。
那人還很年輕,挺拔的像是沾着晨露的向日葵。眉眼間沒有愁緒,沒有傷痕,是純粹的心性。淺淡的晨光,映在那人的眸子裏,襯出一汪清淩淩的水來。挺翹的鼻梁,弧度優雅美好。顏色如三月春桃的唇瓣,總是在引誘他想去親吻。
他幾乎克制不住那份悸動,像是個毛頭小子一樣,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也許是夢魇太深,明明是年輕的樣子,簡殊然卻看到了十幾年後的場景。那個成熟優雅,衿貴傲氣,之于他像是毒、藥一樣的男人。
麻木的心一下子被利劍洞穿,疼痛來的突然而沉重,讓他淬不及防,一下子疼的彎了腰,簡殊然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怎麽了。”路逢舟原本激昂的心跳瞬間漏了好幾拍,吓的他趕緊上前将人扶住,“哪裏不舒服?”
他急切的去抓簡殊然捂着胸口的手,想确認怎麽回事?
簡殊然喘息了幾個來回,壓下心髒的疼痛。驚疑不定的看着路逢舟,不對勁,上輩子到死路逢舟都沒對他露出過這種表情。摻雜關心、擔憂和心疼的表情。這是怎麽了?
難道是連鎖反應,俗套的劇情,一直跟在身後的跟屁蟲,終于想通了離開,然後才發現,那人才是真愛?太狗血了!不符合路逢舟的性格,再說他們之間哪裏來的真愛?
“我沒事,你在這裏做什麽?”
疼痛慢慢緩解,這是心理因素,與生理機能無關。簡殊然站直身子,稍微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想推開面前的人,想趕緊離開,不想面對這個人,他還沒做好心裏準備。緊攥着雙拳,指甲狠狠的戳着手心,用肉、體的疼痛來提醒自己穩住。
“你真的沒事嗎?你是不是心髒不舒服?用不用去醫院?”路逢舟記得他上輩子是沒有心髒方面疾病的,簡殊然的身體一直不錯,偶爾會犯現在年輕人的通病,腸胃有些脆弱。
“真沒事。”簡殊然強調,然後毫不遲疑的抽回胳膊,一下沒抽動,又試了一下,還是沒抽動,他用眼神詢問路逢舟要幹什麽。
簡殊然是典型的鹿眼,眼睛大而眼線長,睫毛跟小扇子一樣,眼珠子還特別黑。每次看着簡殊然的眼睛,路逢舟心裏就癢癢。
“你來幹什麽?路過?”簡殊然緊繃着神經,提醒自己別洩露太多情緒。看着這麽年輕的路逢舟,滿滿的少年氣,他不習慣。這是他整個青春的所有念想,是他曾經愛過的人,是他曾經犯過的傻。
“我來找你。”路逢舟已經在用全身的意志力在告誡自己別撲上去,又怎麽能輕易的讓他抽走胳膊。
“有事?”
“我來道歉,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喝酒,不該欺負你,不該跟別人牽扯不清,以後都不會了,你別生氣。”
算了,崩人設就崩人設吧,又不混娛樂圈,還想溜粉是怎麽的。他是來追媳婦的,追他兩輩子的摯愛。這一次不容有失,必須盡快彌補以前犯的錯。
而且現在的在簡殊然面前,根本繃不住,就想對他好。
路逢舟想象過簡殊然的反應,會欣喜,會羞澀,或者會埋怨,但是唯獨沒有這種仿佛是活見鬼一樣的反應。如果有面鏡子,簡殊然就會發現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灰敗了下來,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喜悅。
倉皇中帶着委屈、不甘和死寂。簡殊然用力将路逢舟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拔下來,他的手很涼,但是很堅定。哪怕把自己的血肉拔下來也要把那只手弄離自己的身體。
那份堅決仿佛是在與路逢舟全然的割裂開來。
簡殊然心驚,這是哪裏出了問題,路逢舟驕傲了一輩子,何曾聽他道過歉?不過現在聽到了,就算是給上輩子一個了結吧,他們之間沒有以後了。
“嗯!”簡殊然抿了抿嘴唇,艱難的開口,“我知道了。”
不是,路逢舟懵了,這是知道什麽了?然後呢?難道不是應該親親抱抱舉高高,然後Happy Ending嗎!這是什麽反應,怎麽感覺簡殊然那麽勉強呢?
“那個,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別生氣了,給我個機會。”不想那麽多,路逢舟壓下心裏奇怪的想法,先把人搞定再說。
簡殊然沒說話,他有點反應不多來,他們之間還有什麽機會嗎?早就沒有了呀。
“我們認認真真的交往,我會對你好的,只對你好。”路逢舟這次要用一輩子的時間把他寵上天,讓他可以為所欲為。
簡殊然錯愕不已,果然是偏離了正軌,自己的行為與前世不一樣了,導致了路逢舟的行為也偏離了?
上輩子的遭遇不是夢,是發生過的真實,即使沒有感情,路逢舟也不能讓他去送死。這個人不愛他,還用盡了方法糟蹋他,想到以前的種種。心裏的惶然和委屈如破堤之水,洶湧又毀天滅地。他不會原諒,也不想原諒。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濃黑的眼眸中荒蕪一片:“我……我已經放棄了,你不必勉強自己,是我沒有自知之明,強扭的瓜不甜,是我高攀了,你适應兩天就好,習慣這東西過幾天就會換一種樣子。”
“什麽放棄,你不能放棄,不是……什麽放棄不放的,我不許,我是真心的想跟你交往,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交往,将來我們可以去國外領證。”
路逢舟将以後的打算都說了出來,他确實是這麽計劃的,等到簡殊然畢了業他們就先去國外登記。其實,華國在五年後就會通過最新的婚姻法案,允許同性結婚,但是現在他不能說。他就是先給簡殊然一個定心丸,等國內法案通過之後,在國內正式登記。這樣他們就是合法配偶,彼此的身份都有保障。
簡殊然目瞪口呆,結婚?跟路逢舟嗎?他曾經期盼了十幾年的事情就這麽突然砸了下來,心中沒有半分喜悅,簡殊然只覺得荒謬,這人是被下降頭了吧,他現在真的清醒嗎?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新的欺負人的方式嗎,如果他答應了,現在會不會突然跑出一群人來,誇贊路大少魅力無邊,“你是不是跟趙臻他們約定了什麽?因為我昨天沒去你的生日宴,讓你丢面子了?”
“這跟趙臻有什麽關系?我跟他有什麽可約定的?你昨天沒來,我是覺得挺失望的,跟面子無關。”只是不被重視的感覺很不好,他一直是這個人最重要的,以前簡殊然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
“我不接受,我們不合适,你回去吧。”簡殊然說完掉頭就走,他現在腦子混亂,心也混亂,不想看見這個人。他為自己徹頭徹尾的悲哀。
“什麽不接受,不合适。我們怎麽不合适了?”路逢舟心底一慌,上前強硬的拉住人,這是上輩子沒出現過的,他慌張不已,心裏鈍痛,原來被拒絕是這樣難受的嗎。
“你放手。”簡殊然繃不住了,他伸手推了路逢舟一下,沒推動,這次被拉住的手,說什麽都抽不出來。力量上,他一直都不是路逢舟的對手。
“我不放,你說清楚怎麽就不合适了。”路逢舟開始耍無賴,他覺得他們無比的合适。
“性格、喜好、經歷、背景、朋友圈子,沒有一樣契合的吧。”這些都是上輩子他沒有正視的問題,他拼了命的想要融入路逢舟的生活,最後弄丢了自我。
“這些都是可以磨合的,我性格不好,我會努力改。你喜歡登山、旅行,我陪你。經歷什麽的,在一起之後我們經歷的不就一樣了。背景這東西我改不了,你也不是在乎那些的人不是。朋友,我會結識你的朋友,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你。我也會親近你的家人,讓他們接受我們,祝福我們。沒有兩個人一開始就完美契合的,不都是風風雨雨的磨合嗎?你不能不給我機會就否定我啊。”
路逢舟洋洋灑灑的堵住簡殊然所有的話頭,在他這裏他跟簡殊然是天生一對,是佳偶天成,是誰都拆不散的前世今生。
但是簡殊然顯然不這麽認為,他覺得路逢舟這麽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什麽都有可能,唯獨不包括愛。路逢舟的解釋,他一個字都不信。
機會,他沒給過嗎?上輩子十四年難道還不夠嗎?他有幾個十四年來揮霍,想起最後的結局,他不由得一哆嗦。他不能在陷入那樣悲慘的境地了,丢了身心之後他與木偶無異,如果再沒了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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