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诓騙

他們坐的這扇後窗,窗外是碧瑩瑩的青竹林,入夜前最後一點殘陽,稀疏的紅光正映上重霄的衣袖。

未緩看他垂眸在棋盤上,勝負已定,她分了心;看他微傾的側臉,竹栖說,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有多好聽呢?她的世界寂寂無聲,她想,也許像日出時站在曹夕山頂,煙霞色的山岚和晨霧帶着水汽拂過面龐,是那樣的感覺麽!她想象不出。

“我輸了。”他搖搖頭,一笑,放下手裏的黑子,不做困獸之争。

她看着他擡頭,忙收回了目光,那點想象只好留在心裏面。

照例是她來點評,沒怎麽多想,未緩寫着:今日之謀,其實不必實心為善,還須巧詐為能;或意在東南,或詐行西北;惶惑為虛,則神君勝。

她一邊寫,一邊指給他看。

她教他狡詐之道,他知道她說的沒錯,可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還是想笑。他着意等着她擡頭,向她道:“你教本君偷奸耍滑?”

嗯?這是什麽話!未緩糾正他:是兵不厭詐!

“一個意思!”他故意說着,以為她要分争幾句,未曾想,她只擡眸看了他一眼,居然點點頭,寫道:耍的一手好滑也是真本事,不必太計較。

他聽了,竟一時語塞,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思路。看她從容的動手開始收棋子了。

他想想,倒是她的做派沒錯。只這一會兒功夫,夜色漸漸彌漫上來,他擡了擡手,把房中燈盞燃起,通明的一瞬。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往書案處取了一件東西來。

“這個,謝你助我們剿滅兇獸。”他邊說邊俯身給她系在手腕上,那凝珠發着一圈圈的白光,同她原有的那顆一模一樣。

未緩錯愕的,看他低頭替她系好,是一條泛着柔光的五彩雲繩。他打好結,又伸手把她衣袖放下來,遮着,嗯,別叫別人惦記上了,他想。

該回應些什麽,她一時還沒想好,書房門“豁朗”一聲,被推開了。

渾身滴着水的暮執正站在書房門口,兩棵水草纏在他發冠上,一張白玉臉皺成一團,直走到未緩跟前來,向她埋怨着:“妹妹為何诓騙我,害我失腳跌在荷塘裏,你瞧瞧,我這一身污泥……”他說着話,委屈起來。

未緩沒來得及反應,坐在那兒本能的向後傾了傾,這個動作刺痛了暮執嬌嫩的自尊心,“妹妹還嫌棄我衣衫不整,是不是?”他只顧嚷着,又上前一步,逼得未緩不得不站起身來,往旁邊再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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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想說,不是嫌棄你衣衫不整,是你這身污泥實在有點刺鼻的馊味兒……好在她說不得話,不然脫口而出,可真要把暮執鬧哭了。她抽空瞥一眼泰然坐着的神君,看他兩手放在膝頭上,也正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說:你耍得一手好滑,你來收場。

未緩迅速在心裏嘆了口氣,眼神掃回來,向一身馊味的暮執耐心解釋:并沒有心诓騙你,只因我這眼睛不好,得趕在入夜前走回來罷了,二公子千萬別誤會。一時走得急了,忘了通知你……

暮執倒是顆八面漏風的寬心,一揮手,頭上的水草掉下來一根,大度的說着:“我這人最寬懷,從不和漂亮姑娘計較,既是這樣,妹妹看我濕了衣裳,便陪我去換一遭衣裳罷。”說着話要上來牽她衣袖。

他說什麽,換衣服,未緩一邊背手要躲,一邊在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麽話,她從不伺候人換衣服,更何況他還是男的。

一只手伸過來毫不嫌棄的滿手抓住暮執的衣袖,重霄起身來立在他們中間,正扯着這只衣袖打量一遍,他同時擡起另一只手,使出法術一凝神,把暮執這一身污泥髒水弄幹淨了。

他放下那截衣袖,回身坐回來,朝他倆同時看了看,說:“好了,這下可都滿意了?”

滿意?滿意你個鬼!暮執在心裏罵着。臉上抖了抖嘴角,沒說出話來。

倒是未緩當真的滿意,她飛快寫着:多虧有神君在,這法術真好用;衣裳也不用換了吧,二公子你看,這天色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暮執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幹了,別才穿上時還白淨,哼!他一抖袍子,攢着一肚子氣,轉身走了。

未緩瞧着他走出門的背影,長長松了口氣。回頭來,正看到神君一臉看熱鬧的表情。她抿了抿唇,想道謝的話,一下子說不出口。轉而向他低頭行了個禮,表示棋也下完了,自己還是先走吧。

重霄也沒再說什麽,不過他起身來送他,叫未緩覺得有些詫異,看他走到書房門口,一擡手把她要經過的廊燈都點亮了,玲珑剔透的穿廊。

是體恤她看不清,她想。

她剛走出一步,回廊那頭走來另一個渾身濕透的人。未緩止步看着,青羊的薔薇色衣衫薄透的貼在身上,廊燈下一覽無餘的好身段,着實有些突兀,連未緩也看呆在那兒。

重霄順着她看的方向看過去,只一眼又馬上轉了回來,偏身向着未緩低聲問道:“這個也是被你騙去荷塘的?”

沒有啊!未緩趕緊搖頭,這一搖頭才想起來,也不一定,沒準兒還真是。她快走兩步,行到青羊跟前去,看見她罵罵咧咧的在抱怨:“不知哪個天殺的,我才走到荷塘邊,就被人沒頭沒腦的推下水了,讓我知道是誰,定要打斷他的手……”

未緩在心裏猜測着,這段摸瞎子的故事當真是說不得了,她愧疚的伸手理了理青羊的額發。青羊卻眼尖,看到未緩身後的人了。

她像立時變了個人,搶上一步,走到重霄跟前來,一矮身妖嬈的行了個禮,嬌怯的:“神君恕罪,青羊衣衫不整,實在是不慎讓歹人推落了水,又冒了風,能否向神君讨杯熱茶喝!”說完掩袖咳了兩聲。

重霄仍舊偏身站着,聽完轉頭來看楞在一邊的未緩,向她揚聲道:“你來。”說着擡腳回了書房,沖未緩指了指茶桌,同時“忽”的一聲把書房門關上了,大概是嫌外面的人太有礙觀瞻。

未緩會意的站在桌邊倒茶,一邊拿眼神看他,意思在說:你怎麽不使你的法術,一揮手指就把她衣服弄幹淨了,不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重霄自顧自的撣了撣衣袖,坐在茶桌邊,擡頭來說:“我不替人洗衣裳,你倒了茶,趕緊把她弄走。”

奧!未緩無聲的點點頭。想這神君,有時真有點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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