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蜂毒

他真是小看她了,永世不得超生!她還怕這個?!這一世都過不好了,誰還顧得上下一世。真有意思,上一次與他這樣近的面對面,還是他受了重傷的時候,前塵往事,他是忘了還是記得呢?今日重又與他咫尺之間卻橫着禹陽劍。

怎麽?讓他的心上人也嘗嘗炮制溫梨的滋味吧,有什麽的,她為了活着,為了活得好,嘗盡了這溫梨的滋味,怎麽那小丫頭就不行麽,她究竟好在哪兒?罷了,過了今晚,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了。

她不怕他眼中冰雪寒光,擡頭與他對視着。

“小五!”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半空裏響起,竹栖跟在大師父身後,匆匆禦風而來,正趕上神君要劍殺千秋媞的這一刻。

“大師父……”劍刃下眼波淡淡的千秋媞,被這一聲小五,震得變了色。

“小五,人在哪兒?快說!”大師父臨空落地,上氣不接下氣。

“師父,我…….”她想說什麽,說不出口,眼神裏晃了晃。

大師父上前來,能感到重霄周身殺氣騰騰。他向千秋媞怒目道:“快說,把人藏在哪兒了?你忘了當年為師送你下山,宥你惡罪,是讓你今日回頭來戕害同門的麽?”

“同門?我沒有同門了,師父!”她眼中露出哀絕,聲嘶力竭。

“你是怎麽沒的,你都忘了麽?”大師父厲聲喝問她。

她眼中漲出血絲來,終于沒了聲音。

“持心不正,執念重重,想想你爹娘當年瀛洲灘拼死一戰的氣節,你還配做他們的女兒麽?”大師父從未有過的氣急,聲聲如剜心,“說,人在哪兒?”

爹娘!她眼裏終于熄了光,“師父,我……我回不去了……”

“說,說了還有歸處,不說,就再無歸途了。”

她終于垂下了眼眸,可也許,已經來不及了,她想。“鎮外驿道旁有一處竹屋。”

重霄應聲收了劍鋒,飛身隐出窗外去,臨空放下話來:“給我看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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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緩那時被一道白光晃了眼,她一偏頭的功夫,已浮身在半空裏了,有人反手綁住了她手臂,她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想着誰在捉弄她,回頭去看,看到一張覆着面紗的臉,一雙眼睛烏黑似點漆,這是誰?她手腕被反擰着,一陣生疼。驀然清明,她是那晚夜闖山門的白衣人,未緩心下一驚,忙低頭用力去看她師父,師父擠在鋪子門口,正往酒甕裏探頭探腦。

千秋媞禦風極快,眨眼的功夫已飛過鎮子上空,未緩發不出聲音,唯有眼中望着師父的身影漸漸化作一個黑點,終于看不見。

她也不知道是被帶到了哪裏,她給一條白绫蒙住了眼睛,不過她想這人也是多慮了,不知道入了夜她眼睛根本看不清。她落地時,寥寥有個印象,像是官道旁的一處房子,隐約有竹子的香味。她從前沒遇到過真正的惡人,吵架鬥狠使絆子的那種不算,她只在師父那堆戲本子看到過,彪莽強匪、陰寒兇徒;可她明顯覺得今夜挾持她的這個人,是個女人,白衣飄飄身上有草藥香。

她被扔在一張簡陋的木榻上,有人伸手抽開了她眼上的白绫。她眼中模糊看到對面的白衣人,臉上覆着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

“你是個啞巴?”千秋媞在挾持她時才發現,她竟不呼救,原來是發不出聲音的。哼,他竟喜歡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她湊上前來在未緩臉上細看着,眉眼也不過如此!

未緩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看不見她說話,只看到她傾身過來,她本能的向後讓了讓。這一讓,似乎惹怒了千秋媞,她眼中瞬時露出兇光來,停了一刻,她一伸手把自己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

離得太近,未緩驚駭得忍不住又向後縮了縮,倒吸一口涼氣。她面紗下,竟沒有下颌骨和脖頸,常人有的地方,她是一片虛空,只露出一段發白的骨骼,有紅綠相間的經脈纏縛在上面,讓人說不出的驚悚。

千秋媞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眼波流轉,道:“想來,你跟他對話,是看唇語的,對麽?來,你看看我這唇語如何?你可辨得出?”

她只半張嘴在說話,未緩依稀辨得出她說話的內容。驚駭中,向她微微點了點頭。

卻看到她同時露出嫌惡的表情,“少做出這副受驚的小狐貍樣兒來,”她狠狠剜了她一眼,扭身坐在榻邊,忽然又笑了接着道:“疼你的人還沒來呢!裝什麽?也別多想,不是神君,他找不到你的,我這房子蓋了桀茔草,任他修為再高也感知不到你;你就別存着他來救你的心了。”

她說着話,起身往窗邊看了看,又走回來,眼角染着浮媚:“姐姐給你找了個好人兒來,讓你試試,那滋味一定不比神君差!”她說,不知哪裏高興,又笑起來。

未緩縮在一角,看她自說自話的說笑着,她兩手被反綁在身後,她一手能摸到腕上帶着的凝時珠,悄悄的握在手裏。

似乎真的在等人,千秋媞坐在那兒,凝神盯着未緩的臉,幽幽的兀自說起別的事來,“他也許根本不會來找你吧?”她問着,忽然自己覺得滿意,點頭道:“你這種不起眼的小東西,怎麽會在他眼裏!”

床邊點着如豆燈火,微光照得人心寂寂。她偏身過來,那一節白骨正對着未緩的臉,她莞爾一笑,說:“妹妹還是第一次吧,不用怕,男人都是一樣的,第一次和第一百次沒什麽不同,這滋味嘛,”她停了停,眼中精光一轉:“你會喜歡的。我從前也不覺得怎麽樣,第一次總是怪怪的,可後來,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也不過如此,你情我願的,就好多了,呵呵。”

未緩看着她說,身後,手心裏漸漸攥出汗來。

窗外忽然吹進夜風來,未緩臨風打了個寒噤。千秋媞跟着起身往外間去,她一出去,房中只剩了未緩一人。燈火随風竄了竄,只照亮了半個房間。未緩才覺得,這屋子裏像是有別的眼睛,在盯着看,小小的眼睛,也許不止一雙。

她嘗試着,四下裏找了找,床頭有一只長頸青玉瓶,旁邊分別是兩只白瓷敞口罐子。那油燈既置在其中一只瓷罐旁,未緩微微伸頭向裏面看了看,裏面赫然是一只渾身發烏的大擎王蜂,雙翅已被剪斷,兩只眼睛裏露着呆滞陰邪的光。

未緩正吃驚竟有這麽大的毒蜂,房門口千秋媞已跨了進來,身後跟着半個人影兒。确是半個,那人影兒下半身是空的,只有一張雪白的臉,勉強看出一點輪廓。千秋媞快步走到未緩榻前來,一邊回頭吩咐:“看住了,別讓跑了。等事成,那溫梨就賞你。”說完,又湊到未緩臉前,打量了一眼:“你且就綁着吧,有些男人,就喜歡這樣的。”繼而掩上面紗,飄然隐進了夜空。

那白臉人緊跟着飄過來,在未緩眼前感嘆着:“真是可惜,這樣一個水嫩的小仙子,我卻享用不了,白便宜了那腌臜粗漢子……”他搖着頭前後觀察着未緩,羽毛般飄到她身後去,未緩警覺的要轉身,被他一把扯住了,“這手裏的是什麽東西?好個玩意兒啊,會發光。”說着,連拉帶拽把未緩手腕上的凝珠并月石一齊扯下來,“喲!腳上還有一顆。”他驚喜的一并揪了下來,采果子一般。

未緩望着那兩顆凝珠被捧在一雙慘白的手裏,發着一圈圈的亮光,心裏的光也沉到了谷底,她暗暗瞟了一眼床頭上的白瓷罐子。

大擎王蜂,丹熏山生,尾針劇毒;中毒者劇痛不能抑,周身生刺不能觸,觸之即染。

未緩記得,那後面有一行注解:凡人無靈,染之即斃。

重霄來時,這房裏正一片狼藉,油燈潑在床榻上,燒出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屋子。床尾上橫着一具凡人屍體,身形粗壯手臂發烏,床榻邊的角落裏,未緩已痛得瑟縮成一團,糾纏間她手上白绫已松了結,一只手脫了出來,緊緊捂在另一只手上。

重霄已顧不得旁邊飄在半空裏的一只鬼魅,他飛身先去查看未緩,伸手要抱她起來,倉促間觸到她身上芒刺般的蜂毒,心頭一淩。她中了毒,他驚覺,化出靈光仍俯身把她抱在懷裏。

未緩實在痛得意識淡薄了,那針刺般的灼痛仿佛有生命,蓬勃壯大着蔓延向全身,一陣強過一陣的襲來直叫燃透她心胸肺腑,淹過頭頂耳目去。

重霄周身亮起幽光,他這樣高的修為,蜂毒自然是可以抵禦的,饒是這樣,他一手撫在她背後,替她止痛,一陣雷擊般的鈍痛傳過他手臂,他還是不得不停滞了一會兒,專心運氣以化解痛感。

未緩漸漸覺得疼痛似潮退,好像一點點在放慢進攻的速度。她絲絲縷縷的意識斷續的占了一點上峰,混沌間看到他的臉,是幻覺麽?是太希望他能出現麽?她用力的想擡起一只手來,想碰一碰他的臉,是不是真的他?終于沒能成功。

重霄低頭看她臉上痛苦神色稍減,略松了口氣;又感到她手臂動了動,似乎醒轉了些,他急切的低聲問她:“中了什麽毒?知道麽?”

什麽毒?未緩恍惚着,言聽計從的用力轉頭去看床頭上擺着的白瓷罐子。然而心裏還停在上一秒,在想,這是不是他?

重霄欠身去看,大擎王蜂。

這毒蜂被裝在罐子裏,被剪了翼翅……他轉頭再看一眼床尾上橫着的屍身,那烏紫的手臂也是蜂毒所致,并非死于剜心。他忽然心窒了一瞬,她竟然,自傷以求保全……

他凝神的片刻,外面在客和宗明倉促趕來。在客上前要查看未緩情況,卻被重霄起身騰空抱走:“她中了毒,我先帶她回去。”

在客只趕上看了一眼。“他說什麽?”宗明回頭望着神君遠去的背影,他沒聽清,也沒看清。

“他說緩兒中了毒。”在客也遲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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