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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逸便将前往淖洞一事說與文耀聽,提及河蟹與神轉草的功效時,遲疑了一下,卻是沈十六接了下去。沈十六向來隐忍,先前在楚君逸面前幾番失态,一則是因為連日囚禁,心中積郁,二來,是從未想過他男子之身也會受此之辱。現在他平靜下來,自然能忍住滿腔抑郁,故作豁達。

沈十六目光清朗,神色泰然,道:“……此事全因我而起,文師叔若要責罰,也合該罰我一人,師侄絕無半句怨言。”

文耀面色松緩下來,但仍是嚴厲道:“你得了急症,對此事一概不知,我罰你作甚?只是一只河蟹便叫你着了道,下次不可如此大意了。”

他語氣嚴厲,溫和的目光卻充滿憐惜之意,話中更是半句不提沈十六從囚室逃脫一事,有的只是拳拳愛護之情。沈十六心中一動,想起那時文耀不聞不問地看着他被縛住押往囚室,那時只覺心灰意冷,現在想來,仿佛也未必是文耀冷漠。

只是我終究是要向你徒兒報仇的,沈十六想,默然不語了。

楚君逸見師尊面色緩了下來,心中一喜,道:“都是我考慮不周,師尊要罰,就罰我罷。”

“自然要罰你!”文耀冷哼一聲,道,“你修行都修到哪兒去了?方才我離你不過數十丈,你竟渾然不覺,若是來的是敵人,你當如何?”

楚君逸被罵了一通,也不害臊,只讪讪一笑,道:“我們還是快去那受災之處罷。”

文耀剜了楚君逸一眼,駕着那一葉扁舟飄然遠去。楚君逸扶着沈十六腰際,禦劍跟上。到了昆侖山腳,文耀卻用扇骨敲了敲手腕,道:“你二人在此地探查,我先去那受災之地,你們收到鈴铛傳訊再過來。”說着,交給楚君逸一只暗金鈴铛,自己向前離開了。

楚君逸收好鈴铛,環顧四周,發現這條街道兩旁有不少成衣店,再看看自己和沈十六衣衫不整的模樣,領悟了師尊未盡之語,對沈十六道:“師兄,不如先去換身衣服?”

沈十六點頭,随意指了一家,兩人各自挑了身衣衫換過,付賬時,楚君逸摸了摸納虛袋,動作一頓。修士對黃白之物十分淡泊,身上不帶銀兩也是常有的事。沈十六見掌櫃的用狐疑的目光掃視着他們,又見楚君逸許久拿不出銀兩來,便伸手拔出頭上束發玉簪,遞出去道:“掌櫃的,這只玉簪可夠付清?”

掌櫃的凝神一望,只見那只玉簪晶瑩剔透,一絲雜質都沒有,連忙伸手道:“夠了夠了……诶,你做什麽?”

楚君逸将玉簪飛快地奪回,取出一管玉簫遞出去:“還是拿這個抵押罷。”

掌櫃的定睛一看,這玉簫比那玉簪成色更好,暗道今日遇上了肥羊,喜不自禁道:“好,好。”

然而掌櫃的手剛碰上玉簫,那玉簫又被一只纖纖玉手奪了過去。掌櫃的惱怒擡頭,卻一眼看呆了,只見不知什麽時候,櫃臺前站了一俏麗女子,顧盼神飛,美麗奪目。

沈十六見到這女子,眼神緩緩沉了下來。

“錢給你,收好。”那女子在櫃臺上拍了枚金錠,晃了晃手上的玉簫,道,“楚君逸,你的玉簫歸我啦!”

原來這女子便是那日,楚君逸特地繞開的妖族小公主,鳳羽靈。楚君逸見到她忽然出現,先是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沈十六便在旁邊,驀地收了笑容,小心翼翼看了看沈十六面色。他見沈十六面上不顯,眼神卻是變了,心中一驚,言語動作愈發拘謹了。

“小鳳公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楚君逸拱手道,卻被沈十六披散下來的長發分去了心神,握着玉簪的手微微用力,只想早些将師兄的長發重新束好。

鳳羽靈柳眉一豎,道:“今日不見,你怎麽也變成這副迂腐模樣?真是無趣。”

沈十六沉默地看了一眼楚君逸,自己走了出去。楚君逸連忙跟上,匆匆道:“在下還有要事,後會有期。”

“你站住。”鳳羽靈一躍,便落在了沈十六面前,攔住二人去路。她微微擡起下颔,看着沈十六道,“你是誰,怎麽你一走,楚君逸就跟着你走了?”

沈十六看着面前這嬌蠻俏麗的女子,心中卻想着自家溫柔美麗的小師妹,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楚君逸實非良人,枉小師妹對他滿腔情深。沈十六雖然因為簫小小愛慕楚君逸而暗中嫉恨,卻又看不得楚君逸與其他女子關系暧昧。在他看來,他家小師妹自然是天下最美麗的女子,楚君逸能得到小師妹的青眼,卻還與其他女子牽扯不休,三心二意,實在可恨。

沈十六道:“你又是誰,憑什麽來問我是誰?”

“你!”鳳羽靈剛要發怒,忽然眼睛一轉,看向楚君逸,頤指氣使道,“楚君逸,你跟他說,我是誰?”她說到最後,面上飛快地浮起一片嫣紅,期待地看着楚君逸。

沈十六見她一副小女兒情态,心中為小師妹不值,竟存心與她争鋒起來:“哦?楚師弟,這位姑娘是那位知秋閣閣主,還是百花樓仙子?”他看着鳳羽靈沉下來的俏臉,慢吞吞道,“都不是?讓我再想想,師弟你的紅顏知己……”

“師兄!”楚君逸道,“這是妖族小公主鳳羽靈……”他聲音漸漸低下去,解釋道,“我與她們都沒什麽,師兄你別誤會。”

沈十六見鳳小公主已被自己氣得臉色發黑,也不好再說下去,就住了口。楚君逸心中一松,對鳳羽靈道:“這是我師兄沈十六。實在抱歉,我和師兄真有急事,要先走一步,再會。”說罷,抓着沈十六的手便飛快地離開了。

鳳羽靈望着兩人背影,手上一抓,驀地出現一把大刀,登時周圍三丈不見人影。她手腕一沉,一刀砍下,登時将地面砍出一道丈長溝壑。

“沈十六,我記住你了。”鳳羽靈一甩手,扛起大刀,輕飄飄地追了上去。

楚君逸身上鈴铛未響,也就不急着趕路,帶着沈十六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停下,站在他身後執起玉簪,替他将長發重新豎起。

沈十六本來是要拿回玉簪自己束發,卻被楚君逸堅定地推開了手。束發本是小事一件,他也就随楚君逸去了。

楚君逸撫着沈十六一頭順滑長發,心中喟嘆,想起方才沈十六與鳳羽靈對峙之景,又有些歡喜。

沈十六忽然道:“你現在不同以往,不要像從前那樣,和些不相幹的人糾纏不休了。”他想讓楚君逸莫要辜負小師妹,卻又不願親口說出來,仿佛那樣便證明了自己永無機會一般,因而便這樣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沈十六說這句話時語氣十分冷硬,但楚君逸不但不生氣,反而更加歡喜,心中仿佛含了蜜餞一般:“我都聽師兄的。”

“走罷。”沈十六卻并不因為他飛快的回答多麽高興,只覺得楚君逸那張笑臉礙眼得很,擡腿便向外走了出去。楚君逸卻以為他不信自己,拉住他道:“師兄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心魔誓。”

他剛說完,懷中鈴铛便響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楚君逸攬着沈十六的腰,一躍而起,向鈴铛發聲之處趕去。

到了受災之地,兩人才知道顧清寧所說的“不知死了多少人”是指的何等慘烈的景象。修行中人本不應過問世事,以免結下因果。但遇上這樣的天災,卻也不能坐視不理。一群穿着道袍的年輕弟子,站在毀壞的房屋前方,跟着長輩的指揮攻擊潮水般湧上來的河蟹。遺棄在前方的屍體被河蟹踩踏而過,很快不成樣子。後方的親人泣如雨下,卻無能為力。先是星辰隕落,再是河蟹之災,這一片地方的屍體堆積成了小山,而活着的人,也多數傷痕累累。

“除此地外,還有三十五地受災。”文耀走過來,道,“有幾位道友不幸被星辰擊中,已經隕落了。”

楚君逸神色一緊,道:“師尊可找到了河蟹弱點?”

文耀緩緩搖頭:“不但沒有弱點,還是不死之身。”

沈十六看着周圍中了河蟹之毒的災民,想起自己先前的光景,道:“實在不行,只能去取神轉草,暫時……也能解毒。”

他這個提議一說出來,兩人都沉默了。一旦修士組成的防線崩潰,河蟹大軍便會瘋湧而上,現在又別無他法,似乎也只有取神轉草解毒了。但……若是這麽多人都……

唉。

文耀道:“我再試一試。”說完,一旋身,人已到了半空。他踩在虛空之中,展開手中玉扇,向那河蟹大軍猛地扇了數下,登時天色一變,狂風組成的巨刃向河蟹大軍席卷而去。

沈十六毫無靈力,在狂風中難以站穩。楚君逸伸手扶住他,頂着狂風看向那河蟹大軍。只見幾只河蟹被風刃吹起,向後摔去,但整支大軍卻巋然不動,仍然悍勇地發動着攻擊。地上為首的幾位修士對視一眼,暴喝一聲,靈力大漲,身後修士緊随其後,猛然發力,陣法瘋狂運轉起來,強大的攻擊沖向河蟹大軍,僵持片刻後,河蟹大軍陣型一亂,向後退了數尺。

衆人心中一喜,文耀卻面色一白,忽地被一道紅光擊中眉心,從空中墜落下來。狂風一下子消失了,衆修俱是面色一白,氣息萎靡了下去。河蟹大軍趁勢,反攻上一丈有餘。

楚君逸旋身而上,接住文耀,道:“師尊,如何?”

文耀擺擺手,道:“沒事。”說着,眉心飄出一枚火紅令牌,“掌門師兄為我煉制的符牌救了我一命。”

沈十六怔怔地看着那懸在半空的火紅色符牌,不禁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卻又猛地縮了回來——

“十六這孩子心思太多,我本來是想讓他陪着小小,順便給君逸做個磨刀石,誰知道他對小小有了那樣的心思……”掌門悠悠一嘆。

沈十六驀地彎了彎腰,佝偻起來。

“師兄,你怎麽了?”楚君逸急道。

沈十六挺直脊梁,搖了搖頭:“我很好。”

文耀深深看了沈十六一眼,将符牌收回眉心,道:“你們是第一個與河蟹打交道的人,可有什麽法子?”

楚君逸掃過沈十六遮得嚴嚴實實的腳踝,眼神一閃,微微皺眉,正要回答,身後傳來一聲清亮的回應。

“不如讓我試上一試!”

三人回頭望去,皆是一愣。

鳳羽靈扛着大刀,嬌小的身體從半空落下來,威風凜凜地站在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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