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楚君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沈十六忍耐着身上麻癢，道：“你說的話我聽不懂。”話音剛落，一柄長劍突兀地出現在冷無心身旁。

冷無心微微一笑，掐了個訣，白绫倏地收回身側，輕描淡寫地擋住了楚君逸的攻擊。楚君逸随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連掐劍訣，與冷無心鬥起法來。

冷無心看着面無表情的沈十六搖搖頭，嘆了口氣：“沈道友如此鐵石心腸，冷某自嘆弗如啊。”說着，腳踩一端白绫，騰空而起，在沈十六身側俯視地上的楚君逸，道，“你的好師弟還在為你賣命，都要死了，你連真相都不肯告訴他？”

沈十六暗中強行催動最後一點靈力，凝出一縷劍氣，冷漠道：“冷……宮主特地跑過來，就是為了與我這個小人物找不痛快？”

冷無心“咦”了一聲：“你竟知道了……誰告訴你的？”他轉到沈十六面前，盯着沈十六雙眼，緩緩道。沈十六瞳孔渙散了一瞬。

“你說甚麽？”冷無心微微湊近，微笑道。

沈十六忽然睜大了眼睛，目光清亮：“若是幻月宮一個侍衛就有這等本事，我們昆侖山還有甚麽顏面立足？”

冷無心微微詫異地看着沈十六，他這*術不知讓多少修士着了道，今日竟失效了。

冷無心不禁贊了聲：“好一個昆侖山道統。”說罷，手指一彈，妖藤立時緊了三分，勒進沈十六皮肉裏。沈十六身上麻癢立刻化作了疼痛，肌膚上緩緩淌下血來。

然而沈十六卻暗暗松了口氣——

雖然，冷無心似乎是動了怒氣。

沈十六餘光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重重白绫中的楚君逸，心中暗作計較，不知文耀甚麽時候來救他的得意弟子。

沈十六問道：“我從前并未得罪過冷宮主，宮主為何幾次三番不肯放過我？”

冷無心卻并不回答他，只是眯了眯眼，道：“下面那個人實在煩得很，本座先去将他解決了，再來與沈道友敘舊。”言罷，竟直接朝楚君逸飄去。

沈十六下意識道：“冷宮主，你先告訴我……”

冷無心哪裏會理他，輕輕按出一掌，便拍在了楚君逸胸口。

那一瞬間，極快，又極慢。沈十六看着冷無心突如其來的動作，身上驀地籠上一層冰冷寒意，腦中倏地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想什麽，做什麽。

“躲開——！！”

楚君逸倒飛出去，那個瞬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再拉長。他本來在與白绫鬥法中，衣衫褴褛，挨了冷無心一掌後，倒飛出去的路上，鮮血一路灑下來，在地上鋪成了一條淩亂的血路。

塵土揚起。楚君逸重重墜地，甚至沒有叫一聲，身體就連一絲起伏都沒有了。

冷無心回過頭來，打量着沈十六面色，眼神古怪而冷酷，面上又變得笑盈盈的，妖藤倏地收回了傷人的利刺。

“我見你要殺他，特地代勞，怎的，現下又改主意了？”冷無心道，“師兄弟相争，果真有趣得很。”

沈十六聽不見冷無心在說甚麽，目不轉睛地盯着楚君逸，聲音茫然而艱澀：“他……死了？”

“死透了。”冷無心漫不經心道，“以他現在的身體，還能經得住我一掌嗎？”

沈十六聽到這句話，才醒過神來，意識到那具毫無生氣的身體，竟然是楚君逸。他胸膛驀地塌了一塊似的，說不出是茫然還是疑惑——總之決計不應該……不會有傷心。他腦子激靈靈地清醒起來：是啊，楚君逸怎麽可能經得住冷無心那一掌呢？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若不然，他又何必帶着那柄匕首呢？

冷無心見他猶自發怔，又是一彈，妖藤抽出一根來，探進了沈十六衣服裏，摩擦起沈十六身體來。

沈十六手腕一翻，将方才凝出的劍氣刺在自己身上，不讓自己的神智被那妖藤汁液支配，森然道：“冷宮主，以你的身份，要殺我直接動手就是了，何苦如此作态？”

“生氣了？”冷無心道，“難不成是因為我殺了楚君逸？本座還以為，今日是你布下的局，正要說一聲心有靈犀一點通，竟是本座想岔了不成？看你的樣子，卻傷心極了。”

“我怎會傷心？”沈十六道，“只是我們之間的恩怨，與你何幹？我要殺他是一回事，輪得到你來動手？”

“好大的口氣。”冷無心勾了勾手指，妖藤繞着沈十六周身纏了一圈，往幾處關鍵部位刺了數下。沈十六便感到身上發軟，一股熱氣從小腹竄了上來，瞬間将整個身體燒了起來。

冷無心欣賞着沈十六劇烈喘息的模樣，道：“沈道友，事到如今，還要再讨口舌之利嗎？”

沈十六狠狠咬了口舌頭，口腔內立刻溢滿了鮮血，腦中卻清明起來。他轉頭吐出口中鮮血，眼中鋒芒畢露的殺氣逼向冷無心，道：“冷無心，你聽好了，若是我今日不死，來日必取你性命。”

冷無心渾不在意道：“為了這個強迫你的師弟，便要與我尋仇嗎？”

沈十六一僵，難以置信地看着冷無心，腦中忽然閃過那天冷無心突然出現在他房間前，他做過的那個詭谲的夢：“你還會夢魇之術！”

“沈道友好記性。”冷無心點頭道，笑容古怪，“本來看了你那些記憶，我是不信的，可那天晚上，你這位楚師弟的言行舉止，實在叫本座不得不信。你這樣的脾性，如何忍得了，必定要尋機會殺了他。若不然，今夜你們怎會在這裏？那克制陽氣的陰寒匕首，又是怎麽回事？”冷無心說到這裏，眼神沉了沉，面上笑容愈發晦暗起來，“只是沒想到，沈道友最後關頭竟心軟了。本座怕你日後想起來失了這個機會，心頭悔恨，便替你殺了他。你看現在，辱你之人已經死了，與我一起走罷。”

說着，竟手指一點，讓妖藤将沈十六送到身前來。

沈十六道：“你又有甚麽資格，說出這番話來？！”

冷無心伸出冰涼手掌，貼到沈十六胸口，細細摩挲，滿面癡迷道：“我與他怎會相同？沈十六，我的心早就落在你這啦！”

“一派胡言。”沈十六忽然出手，用凝出的最後一道劍氣刺向緊貼着他的冷無心，冷無心竟似恍惚了一下，方才不慌不忙地伸手凍住了劍氣，那劍氣頂端，卻已微微刺入冷無心的胸口了。

“刺這兒有甚麽用？”冷無心微笑道，“沈道友還不知道，我是無心之人嗎？”

沈十六冷冷道：“是人都有心，莫非你是甚麽域外魔頭不成？”

冷無心搖頭，望着沈十六胸口，道：“我的心被你吃了，自然就沒心了。你還記得……”

冷無心的話戛然而止，身上飛快地湧上薄薄冰層。然而那突然出現的金砂卻比這冰層更快，轉瞬間籠罩住冷無心，竟直接将那妖藤從冷無心周圍斬斷了。

沈十六落在地上，心頭狂跳起來，回頭朝楚君逸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本因倒在地上的楚君逸，現下卻仗劍走過來，英俊的面龐上有一條長長的血口子，左眼下凝固着殷紅血跡，仿佛流幹了淚流出的血一樣。

沈十六立刻站起來朝楚君逸走過去，卻被身上纏着的妖藤絆了一下，跌在地上。楚君逸走到沈十六面前，單膝跪下來，仔細地解開了斷在沈十六身上的妖藤。

沈十六看了一會，驀地一驚，連忙向後退去，楚君逸飛快地伸出手拉住了沈十六，慢吞吞道：“師兄去哪裏？”

“你怎麽……”沈十六驚異地看着楚君逸，見他面色不變，仿佛沒有聽到他與冷無心的對話——

然而沈十六的臉頰，分明已經被撲面而來的凜然劍意刺得生疼！

楚君逸拉着驚異不定的沈十六站起來，道：“師兄，我們回昆侖山罷。”他伸出大拇指，抹去沈十六嘴角的鮮血，目光溫柔得令人悚然，周身的煞氣近乎将虛空凝結了一般。

沈十六腳下一絆，楚君逸伸出手穿過沈十六腿彎，将他橫抱起來。沈十六早已用盡了最後一點靈力，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應該在現在的楚君逸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就算楚君逸在那一擊下活了下來，也不應該有餘力催動金砂，同時做這麽多複雜的動作。

“師弟，你先放下我，我們需要談談。”沈十六駭然道。

楚君逸搖了搖頭，低頭望着沈十六，喑啞的聲音十分溫柔：“師兄發現了沒有？一旦師兄想要糊弄甚麽，便會叫我師弟。只有師兄叫我名字的時候，才是在說真話。”

沈十六一愣，說不出話來，僵着脖子轉了轉。這一下，他瞥見楚君逸背後洶洶而來的一根妖藤，立刻抓住了楚君逸胸前衣襟，喉頭卻被攫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楚君逸見他面色有異，眉心微沉，運起靈力身後凝出防護罩，然而即便如此，那妖藤依然穿透了楚君逸後心，向他胸膛中跳動的心穿刺而去。

沈十六看不到楚君逸後背情景，卻能看到冷無心從沙中緩緩走了出來，撣去身上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