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八卦簪化成八卦寶鏡,懸在空中滴溜溜打轉。十三塢弟子面色頓變。
盧真道:“劍仙弟子,竟要為虎作伥嗎!”
“不敢,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慕雙婉道,“盧道友甚麽時候将符箓收回去,我便甚麽時候将寶鏡收起來。”
沈十六皺了皺眉,忽地心中一動,回頭一看,這才見到不知什麽時候,一張黃色符紙飄到了自己身後,朱砂畫成的符文透着紅光。
盧真叫人發現這番小動作,面色不變,冷然道:“沈十六殺我同門,我非誅他不可。你若不讓開,我連你一道砍了,你包庇魔道妖人,就是劍仙親至,也無話可說。”
“且不提你砍不砍得了她。”沈十六長劍一抖,挑起那符紙,“铮”地一聲将之穿在地上,道,“單說臉皮,可是沒人能及得上你了。扯起大旗來倒是面不改色,也不知心裏藏着甚麽心思?”
盧真身邊弟子紛紛變色:“你不要太嚣張,這是燕地,可不是你昆侖山!”
“甭管甚麽地方,總得講兩個字,公道。”沈十六冷冷掃過這些弟子義憤填膺的面孔,“但凡你們誰有點腦子,想想我同你們一塊去秘境,又一塊回來,是修煉了分|身術還是怎的,竟能轉眼間将鳳首塢的人都殺了?總算你們瞧得起我!”
“就算沒有分|身術,你就不能勾結別人來做嗎?”盧真道,“這血淋淋的‘沈’字,還不夠清楚的?就憑你從前勾結魔道,我便不能不懷疑你還有同黨。”
沈十六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盧真寸步不讓,揚劍相逼道:“事到如今,你還有甚麽話說?”
“盧師兄!”正在這時,忽然後面人群中走出一個青年,卻是秦坤,秦坤握緊拳頭,不敢看沈十六,大聲道,“這一定是誤會,今日沈十……師兄一直與我在一處,盧師兄也瞧見了的。”
盧真審視着滿臉通紅的秦坤,忽然手腕一翻,将劍架在了他脖頸上,冷冷道:“你當我不知道,你一早與那魔頭認識,卻投了十三塢門下,不知存了甚麽陰邪心思,今日一道招了,還能讓你死個痛快。”
“又是妖人,又是魔頭的,你卻罵了個痛快。”沈十六上前一步,一把格開了秦坤,将他掃得幾個趔趄,跌回了人群中去,“盧師弟,你怎的突然這麽多話?莫非是為了掩飾甚麽?”
盧真雙眼通紅:“我本以為劍如其人,誰曾想到……沈十六,不拿你為同門償命,我便叫心魔纏身,永不能解脫!”
沈十六見他面色決絕,直接發下了心魔誓,驚訝之餘,心中一凜。從他種種異常來看,此事分明與他有關。可他自發現鳳首塢滅門之事以來,情真意切,絕無半點作假模樣。若是裝的,也委實可怕了一些。
而且說實在的,盧真其人,真不像是會做出勾結魔道之事的人。
他是哪裏沒想到呢?
沈十六忽然沉默下來,落在旁人眼中,便似乎是做賊心虛了。當下有人叫嚷道:“他已立下心魔誓,你要說不是你做的,也立個誓來聽聽!想也不敢罷!”
沈十六登時怒從心頭起:“我竟要聽你的不成?”
“看罷,不敢了。先前他引來魔道,死了那麽多同道,大家可別忘了。”
還想說甚麽的秦坤,聞言怔了怔,忽然臉色鐵青地閉上了嘴,站到了最後面。
沈十六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只是聽到周遭哄響起來的職責聲,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先前沈十六同冷無心打交道時,雖然沒有自己動手殘害同道,但許多消息,都是他傳出去的。若非他做錯事,那些人也不會死。
“此人真是一顆毒瘤!”
“若他不是昆侖山的人,我早就除魔衛道了!只恨昆侖山竟要護着這麽個魔頭,說不定……”
“噤聲,不可說,不可說……”
這些誅心之語利箭一般刺進他心頭,讓他恍惚中回到了當初,事情剛剛敗露時,他被捆縛着扭送到師尊面前,周遭便是這樣鬧哄哄的,上首的師尊面無表情,唯一做的事便是最後親自出手,廢去了自己的修為。
眼前的血色使他渾身發冷,讓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囚室的時候。他當時便想,自己的确罪該萬死,還掙紮甚麽呢?
那些罪孽,終究是恕不清的。
忽然,周圍突兀地安靜了下來,那些高聲聲讨的修士,仿佛看到了甚麽可怕的東西似的,紛紛閉上了嘴。
沈十六身上一暖,茫然地擡頭,看到楚君逸英俊的面容,身上驀地一軟,雖然很快振作起來,到底心中沉靜了下來。
“好容易聯系上師尊,知道他安全得很,我立刻回來了。”楚君逸道,看向收起八卦簪的慕雙婉,“有勞了。”
慕雙婉搖搖頭,取出團扇隐到了人群中。
盧真沉聲道:“既然你回來了,說罷,今次,昆侖山是不是還要包庇這個魔頭?”
“此事并非師兄所為,怎麽稱呼留點神。”楚君逸道,“這許多人擁在這,一不看現場有無遺落證據,二不思量如何緝拿兇手,卻在這誣陷無辜,是甚麽道理?”
盧真剛要開口,楚君逸又道:“別說那血字了,天下姓沈的多了去了。”說着,便走向了山門內。
“你出去。”盧真緊跟上去道,“難不成想做僞證嗎?”
楚君逸看着那些屍體上一劍斃命的傷口,皺眉道:“這麽多雙眼睛看着,我能做甚麽?”
“你手段高明,我怎知道?”盧真說着擋住了楚君逸探向傷口的手,“死者為大,你要做甚麽?”
楚君逸道:“傷口不驗,怎知來歷?”
“還用驗嗎?”已有幾名沖動弟子同昆侖山弟子對峙起來,“這不正是你們昆侖山的劍法?劍術聞名的昆侖山,竟不敢認下來嗎!”
盧真手中赤紅長劍嗡嗡作響,已是蓄勢待發,楚君逸看了一眼拔出劍來的昆侖山弟子,心中計較了幾番,道:“說甚麽,你們都不會信了,是也不是?”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就是這個理。”盧真殺氣騰騰道。
“好,你們既信不過師兄,亦信不過我,不知可能信我師尊文耀,與你們十三塢少主陸齊嗎?”楚君逸便不同他争,走出山門,等盧真也走出來,猛地轉身,飛快地抛出七只陣旗,在此地設下了一個結界,将衆人與山門內隔絕開來。
他動作太快,就是盧真也只來得及揮劍砍向最後一只陣旗,劍刃卻碰上了一柄普通長劍,靈氣激蕩開來,一星火苗将那長劍劍身燒焦了。
“劍是好劍。”沈十六攔了一攔,道,看了盧真一眼,未盡之意自然是——人卻不是甚麽好人。
盧真道:“你這是甚麽意思?”
“等我師尊與你們少主一塊回來時,我們再一同察看此處,總不會有人敢擺弄手段了。”楚君逸道,“現在現将此地封起來,誰也進不得,大家都沒話說,你看如何?”
盧真思索片刻,面上怒氣消散,道:“只是他們的屍身不能收殓了,罷了,是我無用。”又道,“那麽在此之前,現将沈十六押送到十三塢的……”
“師兄又不是犯人,哪裏談得上押送不押送的?”楚君逸道,“師尊與陸少主三日後到,屆時我們再回來。”說罷,叫上昆侖山弟子,護着沈十六駕起雲頭,不等大罵起來的十三塢弟子追過來,就禦劍飛快地遁走了。沈十六望着底下面色冰寒的盧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下一刻意識過來,忙繃緊了面色。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一昆侖山弟子笑道,眼神閃爍地望着沈十六。
自家師兄弟面前,沒必要再橫眉冷目,沈十六道:“此事與我毫無幹系,師弟,從前的事,我會再請責罰。”
那人身上一寒,汗毛豎起,忙搖手道:“沈師兄,我信你的。”
楚君逸望了一眼沈十六,道:“師兄,我有事情與你說。”
沈十六心知他是要與自己說盧真一事,躊躇地望了望其他幾位師弟。幾人想起從前隐隐約約的傳聞,面面相觑一陣,各找了借口離開了。待他們走後,沈十六将盧真的古怪之處告知楚君逸,又問道:“你竟一開始便覺出不對,所以才同慕仙子說了那番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留下的昆侖山弟子裏,只有師兄會遇到一些危險。”楚君逸道。
沈十六道:“我同……同冷無心沒有幹系了。”
楚君逸微笑道:“我知道是他糾纏師兄,他的心,還在師兄胸口,想也忘不了師兄的。”
沈十六怔了怔,覺得這話透着詭異,仿佛不知怎麽回事,交談的內容倏地轉了個彎,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了。
“早晚會想出解決的法子……來這做甚麽?”沈十六站在楚君逸的劍上,竟沒發覺他的劍飛得這般快,不知不覺就到了靖江邊上。他忽然心中一突,內心的所有溫情都跟鏡花水月似的,一下子消失了。
“師兄,走罷。”楚君逸在沈十六耳邊柔聲道,輕柔的聲音卻聽得沈十六起了一身寒意。
沈十六心頭湧上強烈的不妙之感,正想說甚麽,忽然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眼前的風吹得睜不開眼睛,正要取劍砍向将自己禁锢在懷中的人時,忽然全身浸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毫無防備之下,登時嗆了好幾口水。
他不知楚君逸要做甚麽,心中大亂,毫無章法地揮手向面前拍去,又連灌了幾口水,就快窒息了,身體卻還同楚君逸一道往江底沉去。
正在這時,楚君逸面孔驀地放大,沈十六猛地瞪大了眼睛,便感到楚君逸唇貼上了自己的嘴唇,牙關被用力撬開,從對方口中緩緩渡過氣來。
他眼前一黑,被困在楚君逸懷中動彈不得,怎麽掙紮都不能擺脫楚君逸的唇舌,心中又急又怒,等終于見到光明時,已經全身虛軟,不知今夕何處了。
許久後沈十六方才緩過神來,目光掃過外面游過的魚蝦,使勁掙開楚君逸,道:“這是甚麽地方?!”
楚君逸捉住他的手,親了親,溫柔道:“師兄,你在外面有甚麽好?看他們誰也不信你,說的話那樣惡毒,我恨不得一個個殺了替你報仇。以後師兄住在這,甚麽惡毒話都聽不到,也不用擔心甚麽冷無心,甚麽秦坤的,又來糾纏,豈不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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