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雪山講故事

淩生活了上萬年，長長歲月生生磨平了一身輕狂，他見過這世上所有稀奇古怪的事物，本以為永遠不會有事物能驚起他的波瀾。可當看到眼前這事物的時候，他整個人還是震了震。

他眼睛緊緊盯着它，那藤蔓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他一點點朝根源處走去。

雖說妖力強大，但畢竟道行尚淺，再加上并沒修煉出靈識，所以對淩生并不能構成威脅。他随意砍斷幾條枝蔓後，那東西甚至連碰都不敢碰了。

他慢慢上前，甚至不長的距離連仙力都不用，甚至陽光開始西照，甚至他那封了萬年的心都動了動。

他已經想到什麽，可他真的不敢相信。

他仿佛又回到幾千年前，那時候，蘇郁還不是他的妻子，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她滴血生花。

她沖他笑着：“你看，花神之血就是這本事，在哪裏滴上血，就能生出花來。”

“如果我哪天受傷流了很多血，那可是要成就一代樹妖的。”

他一點一點走上山頂，比上次優止走的還要慢，他又想起來，蘇宿猙獰着臉，胸脯劇烈起伏的沖他吼：“你親手毀了她！還毀了你們的孩子！”

他想起他最後給她的那一劍，在她體內轉了一圈的劍鋒，想起她絕望狼狽的臉，想起她張口欲吐的話。

他一眼就看出來，優止懷中抱的白毛狐貍就是他孩子，三界之間九尾狐何其稀少，以至于每個都要記錄在冊，更何況這只他一人擁有的純種白毛。

那是他的孩子，他和蘇郁的孩子。

他終于走到山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他轉眼看上次割傷優止手掌的地方，果然看見，那毀壞整個鎮的藤蔓源頭，就長在上面。

搖擺着身體，沖他嘲諷似的，耀武揚威。

他突然出奇的憤怒，一陣風呼呼吹來，掀翻他全部長發。他衣袖狠狠一揮，一道亮比天際的光芒從手中劃出，帶着聲音直擊上藤蔓。霎時，那藤蔓連反抗掙紮都沒有，直接被切去根莖，全部蔫落下來。

他何嘗沒有想過她就是她，可前後相貌性格相差甚遠，甚至連滴血生花都沒有，讓他怎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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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好像又一次丢下她了。

他心中翻湧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怒氣，全身上下都湧動氣流長風，他突然想起來優止還跟在身邊，忙回頭看去，可還哪裏找得到！

他一直震驚于她的事，卻在不經意之間，又一次弄丢了她。

剎那間，濃郁的絕望整個包圍住他，左邊心髒，幾乎難受的要炸裂開來。

**

好吧，我算是福大命大，明明被那妖怪從那麽高的半空中摔下來，卻只是昏過去而已。

當我醒來的時候，連自己都驚異于這神奇事情。

我拍拍身上的土，才發現現在月明星疏，竟然已經是深夜。我向周圍環視了圈，發現這地方雖然沒有人煙，那可惡的藤蔓卻一點聲息都沒有，顯然已經被人收拾過。

至于那人，連想都不用想，就是淩生了。

我自己找了個屋檐角落等了等，發現并沒有人過來，顯然人家淩生除了妖就已經回天上去。我搖頭想想，也能理解他這一舉動，本來他就是要送我到凡界的，現在既然我腳沾了地，自然沒有義務再來找我。

我昏了一整日，困倦之意自然也沒有，索性邁開步子向鎮外走去。我想，既然自己不困，就快些趕路，快些走到響影鎮，也快些見到洛長和。

想到這，我突然萌生了莫名的興奮開心喜悅之情。

這種感情，連我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

就這樣走了些日子，餓了就去附近鎮上大吃一頓，困了就在郊外湊合一夜。淩生上次給的銀子實在是足的很，甚至到現在還沒花完，使我這趕路生活過的優哉游哉，倒像是去哪裏游玩。

不過很快，我便到了響影鎮，又用了不長時間，找到常駐在客棧的洛長和。看見他的時候，我正琢磨手中新買的點心，蹦蹦跳跳沖到他旁邊，笑容和內心感覺一樣輕松燦爛。

“洛長和！”我大聲叫他，把手中的糕點送到他眼前，“你快嘗嘗。”

我們好像并沒分開過一樣，他順着我的手，咬了一口，我看他張開嘴，還不忘心痛開口：“別別別咬太大……”

他伸手揉我腦袋：“既然舍不得，那還讓我吃。”

我不由自主離他近了些，一把抱住他的右邊衣袖：“我就想讓你嘗嘗好吃不好吃……”

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錘了一下，我倒不在意，睜着眼睛眼巴巴看他：“那你說，好吃麽？”

我感覺他再次下手的時候，雖說臉上挂着笑，但似乎下手又重了。

因為有點痛……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當我到之時，他還在，甚至只字未提他到底等我多久，我整個心想到這裏時，都有些略微複雜。

于是突然覺得他更加親切起來。

這裏離雪山真是遠極了，不過好在一路上并沒什麽意外，我們倆說說鬧鬧的走到雪山腳下，接着又順着日光走到雪山山頂。

我忍不住縮縮肩膀，這地方不愧到處都被白雪覆蓋，真是冷啊。

身旁洛長和的神色卻是興趣迥然，他朝着山東面走過去，我急忙跟着他，突然就在那邊發現一點綠意。

在這茫茫白雪見，我看見在中間屹立不倒的草狀事物，看洛長和那明顯一臉興奮的表情，自然也清楚，那就是我們之前一直要尋找的蛇尾草了。

我心中也替他一陣高興，自然走上前去要用手把他拔下來，誰知剛剛接近，卻被洛長和一把攔下來。我疑惑轉過頭看他，他指指那蛇尾草道：“這蛇尾草還差幾日成熟，現在不能取。”

他又順勢拉我一把，沖我笑：“我們在這雪山等幾日，好不好？”

我雖說冷得牙齒直打顫，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要我說，我真是極有先見之明，在來這雪山之前，一度嘴饞加上怕吃食不夠，包裹一直都滿滿的，以至于到現在也能吃的飽。

我随洛長和坐在那草旁邊，日光照在我們臉上，我懶散的直接躺在雪地上，伸手拿了塊饅頭啃起來：“長和。”

我吃着也閑不住的叫他。

他嗯了一聲，轉頭看我的時候，順手抹走我嘴邊的碎屑，眼睛忍不住彎起來：“幹什麽？”

我歪頭，看見日光從他身邊偷偷穿過來，也嘻嘻笑起來：“你長的真好看。”

他聽了，只是嗤笑搖搖頭：“好看有什麽用，眼睛也看不見。”

我第一聽他說這種話，突然心裏就一酸，蹭到他身邊，雙手抱住他的腰身：“你怕什麽，馬上你就看的清清楚楚的。”

我整個臉蹭在他肚子上，明顯感覺他整個人一僵，他揉揉我後腦，聽到他小聲的附和了句。我以為他心裏不舒服，又開了口：“我要不跟你說說，我在天上聽的趣事？”

我不等他回話，一門心思搜刮着原先腦中的訊息：“我雖說在上面呆的時間不長，但聽到的閑言碎語真是很多。”

“像是孟婆又喂錯了湯藥，讓人家無辜人魂變成畜生魂魄，像花界無主，所有花仙都在争奪花神寶座，只有牡丹仙子一人，留在淩生身邊。”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笑，換了個婉轉的詞彙：“留在他身邊，想他身邊成為不穿衣服第一人。”

我擡眼看他的反應，卻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一句話都不說，弄得我心中越來越沒底：“其實仙界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我聽說瑤池美極了，還有桃花仙子也漂亮的不像話……”

我見他還是不說話，也不動，忍不住戳了戳他：“長和，你怎麽了？”

他終于還是動了一動，低下頭一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笑的卻十分柔和：“我在聽你說。”

“那長和。”我問他，“你取完這蛇尾草，準備去哪裏？”

他搖搖頭，我心中猜測他一定是因為什麽，被天上那群人扔下來，我當然不能提他傷心事，只是道：“不管你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表露心意吧。

那幾天，我跟長和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簡直把我醒來之後所遇到的事情，完完全全都跟他說了個遍。雖說口很多時候都渴的厲害，但我很高興。

我伸手用雪捏了個小人出來，小心翼翼把凍得通紅的手指伸過去，捏出了眼睛鼻子，又在腦袋下面安了圓滾滾的身子，剛好是能用手一把握住的大小。

我高興的把小雪人捧到長和面前：“長和，你看這小人，像不像你？”

他嘴角抽了抽：“像……像，都是兩眼睛一鼻子。嘴呢？”

我這才拿回去仔細看了看，瞬間不好意思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忘捏了。”

……

如果有一天，長和崩潰而死，我覺得那一定很正常。

他搖搖頭，順手接過那拳頭大小的雪人，竟然耐心捏了起來。我在他旁邊美滋滋的看着，看那雪人在他手心中越來越小，面部也越來越多的坑窪。過了好久，直到我真正看那上面無辜出了四雙眼睛來，終于反應過來般哇哇大叫：“洛長和！你在幹什麽？”

我一把從他手中奪過來，心痛的抱可憐的雪人入懷，見洛長和抿了抿嘴，半晌終于憋出句話來：“我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