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真實不真實

我亂滾帶爬就要轉身向外跑去，卻不小心帶開一指之隔的房門，我聽見淩生叫我一聲，我來不及答應，也來不及回頭去看，僵着手支撐起身子，扒着牆根用力向外跑。

他就在瑤池！他就在瑤池！

我心中掩不住的狂喜，腳上因為那日的凍傷還使不出力氣，跑上幾步就要摔倒。我管不了那麽多，連滾帶爬的就朝瑤池方向奔去。

他到天界來了，還大擺了宴席，是不是來找我的？

那一瞬間，所有的絕望與傷心全然不見。什麽他不在意我，他不喜歡我，不過是我為了說服自己的鬼話。

一聽到他在天界，我又怎會用這些稚嫩的借口逃避自己！

我竭盡全力揮霍着腿上儲量甚少的力氣，心中只想着見到他。

我還記得在雪山上，我躺在他腿上，聽他摸我腦袋沖我笑着說：“別亂想，我會陪着你的。”

我想起他沖我說這話的時候，雖說眼睛無神，但神情又溫柔又真誠，更何況，他說的話，我怎麽會相信是假話？

我又一次跌在天界硬邦邦的地上，雖說渾身疼痛，膝蓋已經是青紫一片，但哪能勝過心中狂喜。

我想着第一次見到他時，遞給他珠子時，對我綻放的笑，還有抱着我逃開紅淩追捕時，那溫暖擁抱，不由得，雙腿迸發了力氣。

從淩生殿到瑤池的路程并不近，我已經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久，腦中已經變成混混沌沌的一片。我費力喘息，好不容易扶上一塊牆面，眼前漸漸清明，這才發現，我竟已經跑到了瑤池門口。

他就在裏面！

我把喜悅咽進肚中，好不容易等冷靜些，這才費力整整衣服袖口，又把臉上的汗抹去，擡腿邁了進去。

**

在仙界這大半年，其實我并沒有去過什麽地方，走到哪裏都是遮遮掩掩。甚至很多時候，都是縮在淩生後面，他說前面有人，我便鑽到那裏去躲一躲。所以這一向仙人聚集的瑤池，我一直是遠遠觀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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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腰走進，發現那傳說中的宴席似乎還沒看，偌大的地方只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雪白衣袍，眉梢斜飛入鬓，面如白玉，尤其一雙眼睛，神采奕奕，要把人帶離了三魂七魄。

我曾經說過，如果長和沒有盲，那一定是個很好看的男漢子，如今我錯了。

他分明是個舉世無雙的美公子。

我笑着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見他一點一點轉過身來，半晌之後，終于盯住我的眼。

我笑着喊：“長和！”

一切仿佛被放慢了動作，我見他輕輕歪了歪腦袋，一雙黑眸中像是咚的一聲響，慢慢張了口：“你是？”

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我微微張了口，又慢慢閉上嘴，睜大眼睛走過去，用手指指着自己，我想說話，卻發現仍是說不出來。

他不着痕跡向後退了幾步：“你是這次瑤池的賓客？”

仿佛被針紮住了穴位，突然讓我動都不能動，那時候腦子轉的很快，我睜着眼睛看他時，心中想了很多事情。

我記得他從前說過，他眼睛雖說看不見，可靈識還是可以的，雖說看不到顏色，但除了顏色，什麽都能看清楚。

他分明看得見我，能認得出我，為什麽說不認識我？

正想着，突然就聽見前面有人出了聲：“喲，小美人，你怎麽來了？”

腦子就在那刻轟的一聲，炸開了。

我不可思議看着紅淩從瑤池內室走出來，跟着的，還有那五大三粗的漢子。兩人熟悉的走到長和兩旁站着，紅淩更是托起我下巴：“我們可是又見面了。”

我想起他們三番兩次沒有緣由的追捕我們，幾次險險從他們手中逃脫，想起長和之後英雄救美的言詞。

我突然想到什麽，全身猛然震了震。

紅淩笑着看我：“小美人，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是誰吧。”

“我可是一直守護在大公子身邊的人啊。”

她啧啧憐惜搖搖頭：“這麽漂亮的手……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睜大眼睛，所以…..所以……從我見到他，到他帶我一起逃命，再到對我說情話，這一切……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我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們，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所以，一切不過是為了我這雙手？!

我死死盯着長和，看着他人畜無害的眼睛。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濃黑如墨，一點多餘感情都不參雜。看着看着，胸口像被人用巨石錘一拳般，痛到窒息。我吸着氣，突然間笑了。

為了我這一介凡人的手，真是費盡了心力。

你要是想要，我給你便是，用得着麻煩成這樣，還欺騙我感情一回麽？

長和啊長和，我在你眼中，就不值錢成這樣，可以随意利用？

**

我搖頭後退，可沒想到突然間雙腿失去力氣，一下子在長和眼前跌坐成一團。我掙紮起來的時候，看見他眼上方的眉皺了皺，挺着身子就走過來，雙手伸到我眼前：“起來吧。”

似乎半年前，他也是這樣伸出手，讓我起來。

我并沒有理會他，只是一門心思費力起身，身體因為雙手不能着力有些搖晃，但好在最終安全站起來了。我擡頭看看他，見他一雙手還橫在那裏，一動未動，眼睛也看着我，卻沒什麽情緒。

我閉了閉眼睛，轉頭慢慢走出瑤池。

可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還未等我走出瑤池，就見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來，再見到我的時候，那一行人所有高談闊論，噓寒問暖戛然而止，一雙雙眼睛刷的緊緊盯向我。

“大膽，你一介凡人，怎麽跑到瑤池來！”為首的老頭瞪圓了一雙眼睛，指着我就是驚天動地一句。

我吓得一抖，不由自主向後退幾步，我四處瞟瞟，恨不得現在就偷偷躲到哪裏去。

這時站在身後的紅淩突然開了口：“各位仙人，這人無緣無故就跑到瑤池來，剛剛還擾了我們大公子，估計是不知哪裏來的瘋婆子吧。”

我猛的轉過頭，看見紅淩掩嘴嗤嗤笑着，眼波流轉間涼涼看我一眼。

我再看向長和，發現他并未對現下情況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看過來都吝啬。

剎那時，為首那老頭突然一掌風掃過來，我錯不提防間被弄起的大風卷起，送到他面前。我忍不住吐了口鮮血，見他豎着一雙眉問我：“你這一介凡人，是怎麽到天界的？”

我張張嘴，冷汗豎着額角落下來，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老君，她怎麽可能敢說，照我說，不如就處死好了，免得她再犯。”紅淩冷不丁又插了一句嘴。

太上老君微微眯了眼，像是被說動的樣子，我吓得想站起來，卻始終被他掌風壓着，費力張口半晌，也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屏息，就見老君擡起手，手掌帶風就要朝我落下來，我趴伏在地上連動都動彈不得，眼睛突然就看見站在一旁的淩生，他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我，像是在雪山那日一般。

我幾乎能感到風貼這邊朝我壓下來，牡丹仙子一掌就能置我于死地，更何況老君現在對付我這孱弱身子！

我不想死！

我看着長和，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棵稻草，眼神中寫滿了低聲下氣的的哀求，我甚至在想，只要他伸手，只要他伸手，在此之前的事我便全全忘記！

可他直到我眼前被鮮血模糊，都未動上一動。

我……就要死了吧？

我模模糊糊想着，腦袋痛得實在厲害，像是被什麽炸開一樣，全身也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漸漸看不見任何東西，我想伸伸手，可就是辦不到。

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後來變成刺耳的嘯鳴，再然後，整個世界，都完全安靜了。

我躺在地上，感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仿佛騎上一匹雪白的駿馬，笑着抱着小狐貍馳騁在草原上，一輪皓月當空，另一個人在我身邊，我笑着要拉那人的手，那人手心冰涼，我不由分說在那人手心裏哈口氣：“你冷不冷？”

那人轉過來，嘴邊是點點笑意：“你說呢？”

那張臉離我越來越近，讓我漸漸看清長得模樣，先是嘴角，後來高挺的鼻梁也從黑暗中顯現出來，一雙眸子帶着碎星。

我卻吓得一哆嗦。

這是……淩生？

而這時，突然從極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帶着無窮無盡的絕望，我聽似乎是叫着我的名字。

“優優——！”

我眨眨眼睛，突然發現眼前的淩生突然晃了晃，一瞬間洛長和那張臉就顯現出來，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突然感到他一把把我摟在懷中：“小止，我喜歡你。”

他的懷抱溫暖極了，他吐出的熱氣也熱的發燙，吹在我耳後，像從前一樣。

“小止，我們忘了從前，從新開始好不好？”

心中突然一酸，那一個沖動下，我幾乎就要一口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