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不是啞巴十月一日……
第四章他不是啞巴
十月一日國慶節,翟欲曉被翟輕舟硬按着看完電視上的閱兵儀式,跑出門玩兒了。她其實是想去找林普,但柴彤就在家裏客廳坐着,她不敢上樓,只好将将就就地下樓去找花卷。
兩人和附近其他家的小孩兒在胡同裏蹿來蹿去。一會兒呼啦跑到最裏面的胡同,盯着老頭爆玉米花兒,一會兒跑到最外面的胡同,支着下巴看路過的迎親車隊。也會做游戲,跳繩、跳皮筋或者踢毽子。值得一提的是,翟欲曉踢毽子總是不能超過四個。整個隊伍裏男生女生都算上,最次的就是她。
“你是不是安的假腳?咋就你不行呢?”花卷發愁地問。
翟欲曉橫臂一抹汗,狡辯:“是我今天穿的鞋子不行。”
他們在玩兒“過三”的踢毽子游戲。“過三”就是逢三、六、九,就必須得踢過去,如果掉了,整個隊伍前面共同累積的數字都會作廢,得再從零開始。翟欲曉是兩個隊伍都嫌棄的小朋友,是個被挑剩下的可憐蟲,最後花卷說服了自己隊伍的“老大”,收留了自己可憐巴巴的朋友。
但是這位朋友真不值得可憐,這都第三回掉鏈子了,即便隊友們盡可能地給她安排踢中間的安全數字。兩個隊伍現在的比賽數字分別是162和0,對比十分辣眼睛。
由于花卷表示要跟自己的朋友肝膽相照,兩個人最後一起被除名。
“我就不愛踢毽子,你非拉我去。”回去的路上,翟欲曉好面子地給自己找補着。
花卷沒有理她,他眼神發怔,顯然還沒從“老大”手執雞毛毽子面色複雜的那句“你們不回家吃飯嗎”裏緩過神。上午十點吃什麽飯,就是趕他們走呗。
兩人回到八千胡同,在胡同口,猝不及防目睹“人販子”拐帶小孩兒的現場。雖然“人販子”跟電視裏演得有些不同,歲數看着小了點,像是個初中生。
翟欲曉再度揪起胸前的哨子吹了起來。
花卷沒有哨子可吹,仰頭向着不遠處自家的窗戶嘶聲叫着“媽媽”。
林普哭得整張臉都濕透了,他摟着飯盒在褚元邈的懷裏使勁踢騰着,最後終于被耐性用盡的褚元邈不太溫柔地扔在地上。林普爬起來噠噠噠奔向翟欲曉,他死死抓着翟欲曉的胳膊,抽搭着,劫後餘生地輕顫着。
“你倆再吹再叫一個試試。”褚元邈皺眉威脅。
兩人霎時都得跟個老鼠似的,不敢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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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元邈拎起之前扔在地上的書包,在三個小孩兒瑟縮的目光裏靠近。他目光帶過翟欲曉胸前指頭長的金屬哨子,不由分說奪了,給林普挂到脖子上,呵斥道,“以後再碰上變态就吹丨丨哨子,使勁兒吹,聽到沒有?”
林普耷拉着長睫毛,單手摟着飯盒,不出聲兒地直往翟欲曉身後躲。
褚元邈仿佛牙疼似的啧一聲,他在林普腦袋上狠狠一按,轉身沖着剛剛遇到林普的角落遙遙罵了句極難聽的髒話,大步走了。
翟欲曉低頭瞅一眼仍然在抽搭着的林普,很小大人地蹲下來抱着他,她伸出自己的小髒手在他臉上胡亂抹着,給人抹出一道道滑稽的灰黑。
“不哭啊林普,不哭。”翟欲曉輕輕拍着他。
自打褚元邈壓迫性地靠近就一直貼牆隐藏自己氣息的鼠膽花卷,直到褚元邈消失在前面轉角才長出一口氣。他有些臉紅地也跟着輕拍兩下,安慰好像吓壞了的林普。
林普哭起來沒有聲音,看着很令人揪心。
林普伸手摟住翟欲曉的脖子,片刻,一抽一抽地将臉埋到小女生稚嫩的肩膀上。
小朋友們一起回家的路上,終于不哭了的林普摘掉哨子要還給翟欲曉。翟欲曉堅決不收。翟欲曉早就不想要這個醜了吧唧的金屬哨子了,王戎那個粉色帶翅膀的多好看呀,雖然音量不咋大,但挂在胸前跟個小仙女似的。
“餓了。”林普突然小聲道。
——林普早上起晚了,他抱着小飯盒買早飯的路上,碰到上回脫他褲子的很兇的大叔,然後又碰到同樣很兇的不認識的哥哥,最後就沒買到飯。不過那個哥哥知道他叫“林普”,就很奇怪。
翟欲曉沒有意識到是林普的聲音,她以為是花卷,轉頭不可思議地盯着花卷。花卷出門時還洋洋得意地說自己吃了十個水餃,媽媽獎勵了他五塊錢。只是跑了兩圈踢了會兒毽子就餓了?
花卷震驚地瞪着林普,他看都沒看傻瓜翟欲曉,只默默一巴掌蓋到她的臉上,手動将她的目光撥向林普。
“餓了。”林普仰頭望着翟欲曉。
翟欲曉後仰着抓着花卷的髒手僵住了。
翟欲曉的眼珠子幾乎要脫窗:他不是啞巴??
花卷屏息喃喃:他咋會說話??
林普又往前走了幾步,見他們都沒有跟上來,默默蹲在地上等他們。
翟欲曉和花卷面面相觑,兩人恨不得學習動畫片裏的誇張劇情狠抽對方,來看看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實的。他們跟林普一棟樓住了一個半月了,上下樓也見過十回八回了,林普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他們根深蒂固地當他是個小啞巴。
翟欲曉立刻就原地綻放了,她咋咋呼呼奔過來,髒乎乎的小手唰地托起林普的臉,在他嫩得讓人想咬一口的小臉上使勁兒搓——雖然她自己也很嫩——用的是澡堂子裏她媽媽給她搓澡的力度。
林普躲不開被搓哭了。
花卷和翟欲曉跟着林普來到他家。林普家裏的布局跟翟欲曉和花卷家的一樣。但林普家裏比較幹淨,一是因為沒什麽玩具,二是因為林普是個時刻惦記着物歸原處的小朋友。
花卷最近跟媽媽學會了做蛋炒飯,他回家偷偷盛了一大碗昨日中午的剩米飯,趁着林普家冰箱裏的雞蛋和打蔫的芹菜,踩在小凳子上給林普做了一份香噴噴的蛋炒飯。
——在做飯這方面,花卷是極有天賦的,只是一碗蛋炒飯,已初見端倪。
林普埋頭吃得臉紅紅的,一腦門汗。
翟欲曉實在饞得不行,向前伸着腦袋,要求他:“再給我吃一口。”
林普的手抓在勺柄中間的位置,他使勁挖了一大勺蛋炒飯,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給翟欲曉送到唇邊。
花卷高興得沒邊兒了,兩位小夥伴争相吃着,太給面子了。
“也給我嘗嘗。”花卷也伸了腦袋過來。
林普再度深挖了一大勺,慢慢送到花卷唇邊。
午飯前,翟欲曉和花卷依依不舍地與林普道別,同時與之約定下午再來。林普家裏沒有大人,三個小朋友準備下午買些零食一起看動畫片。
然而三個小朋友在這個年紀還不知道有句話叫“計劃趕不上變化”。翟欲曉撂下碗正準備往外蹿就被柴彤橫眉拎進書房裏寫作業了。花卷的媽媽倒是不管花卷寫不寫作業,但卻要求他必須午睡。林普坐在沒有打開的電視機前一直等着他的小夥伴們,最後等睡着了。
褚元邈本來是要去一個退休的老教師那裏補習的,因為經過胡同看到令人糟心的一幕半途下車了,解決完事情眼看時間來不及,索性給老師打個電話,表示不過去了。其實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退休的老教師也曾是自己媽媽的老師,他個目中無人的小子是不會打這通電話的。
“你給誰當爹都不合格。”褚元邈回家拎着書包路過褚炎武,突然不陰不陽地這樣說。
褚炎武正打電話訓斥延遲交貨的接收機供應商,突然得這樣一句評價,十分莫名其妙。他耐着性子繼續聽着供應商的扯皮,什麽美國那邊沒有及時提供芯片啦,什麽項目與項目撞車工程師和測試員忙不過來啦,突然意識到小兒子回來得過早,猝然截斷供應商的屁話,道一句“你等等”,起身沖着樓上尚未關上的門吼:“你他媽又翹課是不是?!欠你哥收拾是不是?!”
“嘭”,一記沉重的關門聲,是褚元邈給他不合格爹的回應。
三人小團體的友情在國慶期間初步建立起來了,且随着天越來越冷,友情越來越堅固了。
由于翟欲曉性格過于鮮明,她隐隐是小團體的首領。花卷擔當類似沙和尚的角色,脾氣好,任勞任怨,但嘴碎。林普不愛說話,一天下來也蹦不出幾個單音,但眼睛總是跟着他倆走,非常乖,讓幹啥幹啥。
此外,翟欲曉和花卷還發現,林普情緒激動的時候是出不了聲兒的。所以只要看到林普追不上他們有要急了的傾向,兩人就立刻假裝體力不支讓他追上。
因為翟欲曉的家裏有翟欲曉的爸媽,花卷的家裏有花卷的爸媽,所以國慶以後的每個周末,小團體基本都是在林普家裏撒歡度過的。林普家的門随時可以敲,因為他的媽媽總是不在家,沒有人管着,這可真好。
嗯?林普的爸爸?誰也沒見過,可能死了吧,就像班裏王小青的爸爸那樣。
“林普,你媽媽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媽媽了。”花卷咬着瑞士卷說。他上來的時候林普的媽媽剛好出門,他媽媽香香的,伸手在他腦門兒上輕輕揉了下。
“……”林普向來不回應這樣本就不需要回應的問題。
翟欲曉嘎嘣嘎嘣嚼着薯片,殷殷将自己特地帶來的一堆娃娃向林普那邊推。林普都沒有什麽玩具,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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