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曾女士聞言一愣,連忙護在簡銘身前。
那中年男人朝門口使了個眼色,聚集在門口的小混混們領會,不懷好意地圍上來,一把推開曾女士,抓着簡銘就往外拖。
“等等!不行!你們不能這樣!”曾女士努力抓着簡銘的手,一邊大聲喊叫,一邊又踢又打拼命推他們。
“媽!”簡銘被兩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牢牢鉗住手臂,少年人的力氣不能跟壯年男人相比,但簡銘看母親被推搡得狼狽,心中焦急萬分,發了瘋一樣掙紮,幾度掙開了鉗制,小混混們又立刻圍上來要按住他。
來回間周圍幾個小混混挨了他的拳腳,一下子就怒了:“你他媽的再動一下!”
“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
他們一把将糾纏扯他們手臂的曾女士推在地上,沖上去就朝被牢牢按在地上的簡銘狠狠一踹。
那一腳正踹在胸口,簡銘被按着動彈不得,硬生生受了一腳,立刻幹嘔了一聲。跌坐在地曾女士失聲尖叫,披頭散發的爬起來撲過去:“你們不能打人啊!”
氣頭上的小混混哪管這麽多,一個人動了手,其他人便一擁而上。曾女士哭叫着想拉架,但根本奈何不了這麽一大群人,她連忙爬起來跑到沙發邊,撲通跪在地上:“劉哥、劉哥,我們會還錢的,你叫他們別打了。求求你、求求你…”
她慌得語無倫次,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背後卻猛然爆發一陣驚叫。
曾女士吓了一跳,連忙回頭一看,卻見小混混們都散開了,其中那個最先踢簡銘的小混混蹲在一旁捂着小腿大叫,暗紅的血浸濕了他的褲管。
簡銘已經靠着牆勉強站起來,喘着氣戒備地盯着圍住他的人。他手裏緊緊攥着一把小水果刀,刀尖上還在往下滴血。
劉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面色陰森森的:“你敢傷我的人?”
簡銘看向他:“是他先動手的。”
他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絲毫看不出之前那種初受打擊的恍惚:“劉哥,大家本來是好好坐在一起談,事情也可以得到解決。可你的這個小弟卻不顧老板的大事,只顧自己洩憤,他要是把我打死了,您還能要到錢嗎?”
他輕飄飄地将一切責任推到了這個小混混頭上:“您請我過去做客,肯定也不是要我的命。可您這個小弟好像根本不會看老板的眼色,他剛剛踩着我的脖子,差點讓我窒息了。”
聽到最後一句,劉哥惡狠狠瞪了那蹲在地上的小混混一眼。
那人還在大叫:“你他媽的放屁!你現在好好的,老子腿都被你紮穿了!劉哥,我今天非得也捅他一刀…”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劉哥吼了一句,叫其他人把他拖出去了。
他陰沉着臉朝簡銘走過去,曾女士一下子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劉哥、劉哥,孩子不是故意的,他剛剛肯定是不得已才還手,您看他年紀還小…”
劉哥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吊着眼睛瞪她:“本來就是你們欠錢,現在還捅了我的人,你讓我就這麽算了?”
他一把甩開曾女士,沒想到曾女士立刻又爬起來擋在他面前:“劉哥,你要動我兒子,就是要我的命。”
她披頭散發,像個女鬼一樣,直勾勾的眼神令人發怵。那沙發上的女人有些看不下去了,開口道:“算了,老劉。你這麽逼她也沒用。”
劉哥面色陰沉,看了看簡銘,又看看曾女士,道:“下次我們過來,再沒有票子,有你們好看的。”
他冷哼一聲,叫上他的女人,領着一大幫人走了。
曾女士慌忙關上屋門,簡銘重重松了一口氣,走進廚房擰開水龍頭,沖洗那把沾血的水果刀。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着哪裏?”曾女士心有餘悸地過來問。
簡銘輕輕搖了搖頭。
他把洗好的水果刀放在刀架上,轉過身來望着母親:“到底是怎麽回事?”
曾女士灰暗的臉上滿是驚恐和疲倦,聽了這話,又多出幾分難過。她嘆了口氣:“你爸爸被人下套了。人家就是看我們住的房子好,我又有固定單位,跑也跑不了,才盯上了你爸爸。”
她說這話時,又有些戚戚:“這兩年他是實在閑得無聊才在外面打牌,他腦子靈光,總是贏的時候多,贏了牌回來心情就會好些,我又看他都是跟熟人玩,想着多出去玩別悶在家裏也好,就沒有留意。哪知道他漸漸的竟然去跟不認識的人打牌,還打得這麽大。”
簡銘的父親因公受傷後就申請轉到二線工作了,挂着個督導員的職務,只領基本工資,不過多一份體恤金,而曾女士是高級教師,兩個人收入在小縣城裏其實不算低。雖然換電梯房時幾乎花掉了所有積蓄,但他們有穩定的收入,日子其實可以過得不錯。
但簡父手術後身體大不如前,三天兩頭的就是往醫院跑。人的身體不好,心情自然抑郁,簡父的脾氣變得暴躁,經常無緣無故地發火摔東西。曾女士為了讓他好受一些,想盡辦法給他保養身體。去醫院治療的費用可以醫保報銷,可平時要吃的保健品、要用的保健器材卻都要自己花錢,家裏養着一個藥罐子,日子自然過得緊巴巴。
簡銘記得父親以前是不喜歡打牌的。
可他已經很久不關注父親了,父親受傷是在他臨近高考的最後兩個月,其他同學都在奮力備考的時候,簡銘還需要幫母親分擔照顧病人的任務,心理和身體上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最終高考發揮失常。後來父子倆的關系就有所疏遠,也許父親也感覺到了他在怪他。
簡銘大學後每次回家,見母親細心妥帖地伺候着,父親卻還大發雷霆,他總會忍不住和父親頂幾句嘴,把高考失利的遺憾一并發洩出來。
最過分的一次,他氣頭上指着父親罵:“現在媽媽一個人要養整個家,你什麽都不幹,天天吃白飯,還不能消停點嗎?!”
曾女士在廚房聽見了,沖出來就打了他一個耳光,要他給父親道歉。
“你從小學讀到高中,十幾年上下學都是爸爸接送,他才在輪椅上坐了幾年,你就把這些都忘了?!”
簡銘那時候不夠成熟,無法體會一個正值壯年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人,驟然跌落谷底,變成生活不能自理、什麽事都幹不成只能等着老婆養的殘廢,是怎樣的心情。但他冷靜之後,也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那樣傷人的話,只是他的道歉,卻并不能彌補這話對父親造成的打擊。
後來父親就漸漸開始出門了,不再待在家裏,當一個被兒子厭惡的拖油瓶。
“我不怪他。”曾女士低聲道,“雖然一開始知道這些事的時候我實在被吓住了。可一想到這兩年,每次他說自己今天又贏了錢,一臉高興地把錢交給我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怪他。”
“而且…他是跑到最大的那個債主家門口喝農藥死的,那人一大早出門撞見個死人,吓怕了,免了那筆債。你叔叔們又上門鬧了幾次,他還賠了我們錢,不然要還的債何止現在這麽多。”
簡銘鼻子一酸,開口還沒說出一個字,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受傷前的父親,總是一張溫柔耐心的臉,可受傷後,他的臉上就幾乎沒有過笑容。那代表功勳的榮譽稱號在頒發下來的那一刻就成為了過去,再大的英雄也要繼續面對普通生活裏的柴米油鹽。這個為家庭遮過風擋過雨的男人,從此就只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拖油瓶。
大家漸漸忘記了他曾經的功勳榮譽,只記得他現在帶來的種種麻煩,最後這位曾經的英雄,竟以這樣一種荒誕無稽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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