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浩然如峰
星幕城是西北邊陲的一座重鎮,出了城門,便也等于是出了千琅國境,關外便是無邊戈壁,舉目望去四處皆是漫天黃沙與筆挺的胡楊林,隐隐還能聽到駝鈴的叮當聲,大抵是因為如此,每年都會有大量的文人仕子不遠千裏前來這裏,只為了看一眼蒼茫大漠上的血色落日,期盼能寫一些氣勢浩瀚的佳句出來,當地官員見着這個狀況,索性每年都舉辦一次賽詩會,也好給自己添添政績,西北荒涼之地自然比不得江南的富庶閑适,但憑借着獨有的蒼茫沙海和浩瀚氣勢,每年的賽詩會的規模倒也是越來越大。
此時在城中最大的酒樓靠窗處,一個黑衣人正在獨自喝酒,西北的燒刀子是出了名的烈,此人卻像是喝水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絲毫也不顯醉态,一壇酒下去,無奈的搖搖頭,扭頭問小二:“你們這裏有沒有不摻水的酒?我出雙倍的價錢。”
小二讪讪一笑,慌忙跑回去拿酒-----眼前這人說話時雖說滿臉笑意,卻讓人無端就覺得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新的酒上來後,黑衣人揭開壇口聞了一下,滿意的扔給小二一錠銀子:“下去吧。”
小二瞪大眼睛:“客官,這太多了。”
黑衣人不滿的皺眉:“給你就拿着,哪來那麽多廢話?”
“是是是……”小二識趣的剛想走,卻又被黑衣人叫住:“回來。”
“呃……客官還有什麽吩咐?”小二陪着笑臉,心想別是後悔了又想把銀子要回去了吧。
“下邊是怎麽回事?”黑衣人看看窗外,就見一隊衣衫褴褛的人正在被官兵拿鞭子趕着往前走。
“哦,這些人是被流放的官奴。”小二解釋道:“城東正在搭建賽詩臺,約摸是人手不夠,就從別的地方調了些奴隸來趕工的,賽詩會是大事,耽誤不得的。”
黑衣人皺眉,那堆人看上去連路都走不穩,還要被人拿鞭子抽來抽去,就算是奴隸,也不能這麽虐待吧?人群裏還有一個吧白發蒼蒼的老頭,走了沒兩步就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上,一旁押送的官兵踹了兩腳,見他爬不起來,只當是故意搗亂,于是揮鞭子就開始抽,黑衣人眉頭一緊,剛要飛身下去,就見從那堆奴隸中沖出來一個年輕人,一把推開了那個官兵,伸手把老頭扶了起來。
“乖乖,不要命了吧?”小二睜大眼睛:“這下完了。”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個被推倒的官兵爬了起來,沖上去拿着鞭子劈頭蓋臉的就沖那人抽了下去,行人有膽子大的的想勸一下,卻都被一起其他的官兵呵斥了回去。
“混賬!”黑衣人看不過眼,拿了桌上的劍縱身跳下酒樓,一掌就将那個官兵震開。
周圍圍觀的群衆原本心裏都是敢怒不敢言,此時見着這一幕,忍不住紛紛拍手叫好,就見這人身形極高,身上的黑衣雖說樣式不複雜,卻也一眼就能看出來做工極為精細,五官長得并不粗犷,甚至細細看上去還有些精致,眼神卻淩厲的如同草原上最勇敢的雄鷹,教人心生畏懼,手中是一把青色的佩劍,看上去已經有些個年頭了。
“你是什麽人,敢打爺爺我?”那七八個官兵惱羞成怒,紛紛圍上來堵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冷笑一聲,也不理他們,自顧自蹲下想把那個滿臉是血的年輕奴隸扶起來,卻發現他已經被打的暈了過去,于是伸手抱着他轉身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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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奴你也敢劫持?兄弟們,上!”七八個官兵拔了刀劍一窩蜂的擁上來,卻不到十招就被黑衣人打的七零八落,此時遠處巡查的一隊衙役聽到這邊的動靜趕過來一看,自家兄弟被打的鼻青臉腫,只以為是有亂民造次前來截囚,拿了枷鎖就要铐人。
黑衣人也懶得再和這些個酒囊飯袋打架,随手摸了快腰牌丢過去,有手快的衙役接了細細一看,就見金色的腰牌中央刻着一條九爪金龍,下頭是一個小小的“峰”字。衙役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這腰牌是皇家專用,雖然不知道這個“峰”字代表誰,不過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就對了,想到這,趕忙陪着笑雙手把腰牌還回去:“大人見諒,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
黑衣人冷哼一聲,指着那堆奴隸開口:“先帶回你們縣衙讓他們吃飽肚子,再給那老人家找個大夫,等等我再去見你們大人,他們要是有任何差池,你們就提頭來見!”
“是是是。小的知道。”衙役忙不贏的點頭,生怕再招惹到眼前這剎神。
打發了那堆衙役,低頭見先前那個年輕奴隸氣若游絲的樣子,黑衣人皺皺眉頭問周圍的人:“哪裏有醫館?”
“我家就有!”從人群裏出來一個年輕人笑呵呵的:“林兄果然是俠義心腸。”
林浩峰看着眼前嬉皮笑臉的年輕人覺得有些無力:“沒跟你開玩笑,這人快不行了。”
年輕人拽着林浩峰就往回走:“沒跟你開玩笑,我家真有大夫。”
圍觀的群衆竊竊私語:“是周家二公子的朋友啊,怪不得呢。”
那堆衙役還沒走遠,聞言頓時苦了臉,誰都知道周府水深的不是一星半點,更何況那個憑空冒出黑衣人還是皇家的人,這回麻煩惹大了……
林浩峰一路跟着周家二少爺周慕回到了府裏,叫了大夫給那奴隸看傷,自己坐在前廳慢慢喝茶。
“林兄。”周幕笑嘻嘻的湊上來:“你不要擔心麽,老楊治療跌打損傷有一套的,保他沒事,小時候我哥把我打的半死不活的老楊都能把我救活。”
“我才沒擔心他。”林浩峰瞟他一眼:“我是在想我那弟弟替皇帝賣命也不容易,這天下仗勢欺人官吏怎麽這麽多?”
周幕挑眉:“天下的局勢現在已經夠不錯了,天下之大,哪能事事皆如人意,知足吧你,再說你這些年行俠仗義的,也算是替皇上和浩炀做了些事情。”
兩個人正說話間,就見大夫從內室走了出來。
“楊叔。”周慕站起來迎上去:“他怎麽樣了?”
大夫點點頭:“少爺放心,他沒什麽大事,就是長期做活太累,加上一直吃的不好,今天又挨了頓打,一是受不住才暈過去的,不過他身子底子不錯,過兩三個時辰就能醒過來了。”
“沒事就好。”林浩峰也挺佩服他方才的舍己救人,此時聽說他沒事了也安了心,推門進了屋子走到床邊一看,愣住:“怎麽是他?”
“誰啊?”周慕湊到跟前打量了一下,見那人臉上的血污被洗幹淨後,臉倒是長得不錯,白白淨淨的像是江南人,就是鼻子挺高,有點異族的樣子。
“是耶律青。”林浩峰皺眉。
“啊?”周慕瞪眼:“他就是那個一年前妄圖起兵謀反,結果被皇上禦駕親征打敗的耶律青?當年叱咤西北的漠北狼?乖乖,造反果然沒有好下場!”
“所以現在知道你哥一直保持中立是對的了吧。”林浩峰好笑的看着他,回頭看着躺在床上的耶律青又有些為難:“這下怎麽辦?”
周幕嘻嘻笑:“你想救他啊?他可是反賊!”
林浩峰白他一眼:“都這樣了還反賊呢,出去出去,別吵到他。”
周幕拍拍屁股往外走,心裏憤憤的,這可是我家!= =
林浩峰坐在床邊看着耶律青,心裏倒也不是很不讨厭這人,之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浩炀怕是早就沒命了,再加上他當年也算是個枭雄,起兵謀反大概一方面是由于是被他那糊塗爹的野心感染,另一方面估計也是因為他實在愛浩炀愛慘了,才會死活看花千琅不順眼。今天見他寧可自己挨打也要救人,本質上應該不壞,方才大夫已經叫下人替他擦幹淨的身子換上了衣服,敞開的衣領裏隐隐露出瘦弱的胸膛,林浩峰皺眉伸手掀開他的衣襟看了看,就見身上都是傷痕,鞭子打的烙鐵烙的,看得出來他這一年多來吃了不少苦。
兩個時辰後,床上的耶律青輕輕動了動,醒了過來,睜眼看着上頭的床頂,感覺到身下棉絮的柔軟,覺得有些象是做夢,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如此舒服的躺在一張床上了。
“你醒了呀?”林浩峰湊到他跟前開口問道。
耶律青一愣,眼前這人的臉和自己記憶深處那個人太相似,感覺上卻又是截然不同。
“我叫林浩峰。”見他一臉的茫然,林浩峰索性自己回答:“我是浩炀的哥哥。”
耶律青皺眉,聲音有些虛弱:“是他叫你來救我的?”
林浩峰無力的看着他:“想得美,我是湊巧路過見你救人救得挺仗義,才誤打誤撞把你帶回來的。”
耶律青慘然一笑:“那多謝了,沒什麽事的話我回去了。”
“回去?”林浩峰見他掙紮着想坐起來,上前一把按回到床上:“好好躺着吧,大男人連路都走不穩了還想折騰什麽啊你,別回去了!”
“我犯的可是謀逆罪,你也敢救?”耶律青聲音嘶啞的吓人。
林浩峰倒了杯水給他,心說就你現在這樣還想謀反?見他喝水的樣子有些急切,林浩峰皺眉替他又倒了一杯:“慢點啊,急什麽。”
耶律青喝完水覺得有些頭暈,這時正好有下人端了煮好的雞粥上來,淺黃的雞湯鮮香四溢,白色的米粒煮的剛剛好,配上碧綠的蔥花,聞上去就讓人垂涎三尺。
“吃飯吧,大夫說你沒事,就是餓的太虛。”林浩峰把他扶起來靠在床頭,拿了粥碗遞給他:“給。”
耶律青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端過碗,右手拿了勺子盛粥想送到嘴裏,卻總是拿不穩。
“你胳膊怎麽了?”林浩峰看出不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怎麽回事?”
耶律青把勺子丢回到碗裏,一臉的無所謂:“被花千琅捏斷的。”
林浩峰看出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傷痛,突然覺得他挺可憐的,當年西北大漠讓人聞風喪膽的漠北狼如今落到這般光景,也難為他還能堅持活下來。
“你幹嘛?”耶律青瞪眼看林浩峰。
“喂你吃飯啊!趕緊吃完!我還有事!”林浩峰回瞪,把勺子往他嘴邊湊湊:“快點張嘴!”
耶律青翻白眼,林浩炀那麽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怎麽會有這麽土匪的一個哥哥?
喂他吃完一碗粥之後,林浩峰丢下飯碗就往外走:“你繼續睡吧,我出去辦點事。”
“喂!”耶律青叫住林浩峰。
林浩峰疑惑的轉頭:“沒吃飽啊?”
耶律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救人救到底,把其他人都救了吧,他們大都是遭人陷害連累的,除了我十惡不赦之外,其他的都是好人。”
林浩峰一樂,自己果然沒看錯麽,誰說這人嗜血的,這不挺善良一人,于是點點頭:“行,你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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