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塵舊傷

晚上吃飯的時候，林浩峰到廚房端了藥粥和幾樣清淡的小菜，剛要往回走卻被匆匆跑來的冷夕照叫住。

“你怎麽沒去吃飯啊？”林浩峰看看跑的氣喘籲籲的冷夕照挑眉：“跑這麽着急，找我有事？”

冷夕照點點頭，有些猶豫的開口：“那個……你送完飯給子寧後，去看看西騰大哥吧，他一直在屋子裏沒出門。”

林浩峰聞言皺皺眉頭，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答應下來：“行，你在這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有些事情問你。”

替耶律青送完飯，林浩峰出門往回走，一路上心裏也是犯嘀咕，照那小呆子說的，敢情自己被西騰璃惦記了三年？

“林大哥。”見林浩峰回來了，冷夕照從臺階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你要問我什麽呀？”

林浩峰拉着他飛身坐上房頂，一臉認真的看着他：“你之前說西騰璃……到底怎麽回事？”

冷夕照扁扁嘴：“我就是覺得西騰大哥挺喜歡你的，這些日子老問我關于你的事情，你的那塊玉佩他一直壓在枕頭底下，每次說起你都笑的好開心……你和他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啊？”

林浩峰嘆了口氣：“你還記得三年前葉家莊被滅門的事情吧？”

“嗯，當然記得。”冷夕照點點頭，心裏微微有些詫異，那件事情是花千琅和林浩峰的傷口，平日裏沒有誰會輕易提起的。

“當時西騰璃也參與了。”林浩峰苦苦一笑：“我和他認識快八年了，他一直說他叫鐘陌，是西北獵戶出身。”

“他是西川皇子麽，隐藏身份是應該的。“冷夕照替西騰璃說好話。

“我也沒怪他啊。”林浩峰好笑的看着冷夕照：“當時我們都是年少好勝的性子，剛遇到的時候誰都不服誰，老是打架，後來打着打着就成了朋友，經常一起行俠仗義喝酒談天，也算得上是知己吧。”

“你只當他是好朋友呀？”冷夕照有些郁悶又有些好奇，追問道：“那然後呢？”

“然後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了。”林浩峰收了笑容，神色淡淡的看向遠方：“那時候我和西騰璃混在一堆武林人士裏，沖到葉家莊殺紅了眼，那天過後，整整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整座山莊外都是血水，我還以為是替皇上替百姓除了害，于是相約去東海游玩，誰知道當我們去跟當時的武林盟主楚歡道別的時候，卻無意中發現這一切都是他的詭計，他大費周章的栽贓葉家莊掀起這場腥風血雨，竟然都只是為了楚家跟葉家的私怨。”

冷夕照皺眉：“那你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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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們偷聽了楚歡的話才知道，葉家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兒子，慌亂之中被仆人帶着從後門逃了出去，為了把那個小男孩救出來，我們偷偷跟在楚歡派的殺手後邊一路到了一座農宅，果然就看到了葉家唯一的活口，只是我沒想到楚歡派出的那些人武功都邪門的厲害，我和西騰璃打着打着逐漸就有些不支，于是我就先帶着那個小男孩殺了出去，把他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之後匆匆折回去，卻發現那座農宅起了沖天大火，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當時我沖進去找了好久，可是裏面的人都燒的面目全非，抱着一點點希望回了客棧等他，也一直看他沒回來，我還以為他已經……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既然活着，怎麽也不派人跟我說一聲。”林浩峰皺眉。

“所以才讓你去問問他麽。”冷夕照推推林浩峰，沒頭沒腦的加了一句話：“那個……西騰大哥真的是好人。”

“我認識他這麽久，當然知道他是好人。”林浩峰伸手揉揉冷夕照的腦袋，帶着他跳到地上：“我現在就去找他，你先去吃飯吧。”

冷夕照點點頭，看着林浩峰折身出了門，才慢慢往飯廳走去，正愣神間，就覺得一團影子朝自己撲過來，慌得趕忙躲開，那團東西“咚”的摔在地上，哎喲哎喲直叫。

“周慕？”冷夕照睜大眼睛，擡眼望遠處看看，果然看到許思庭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你又欺負思庭了呀？”冷夕照伸手把周慕拽了起來。

“我欺負他？”周慕氣極，指指灰頭土臉的自己再指指纖塵不染的許思庭：“怎麽看也是他欺負我吧？”

冷夕照眨眨眼：“思庭脾氣最好了，你不惹他的話他才不會欺負你。”

周慕語塞，站在那翻白眼。

“聽到沒小騙子，以後少招惹我。”許思庭伸手拽過冷夕照：“少爺我們去吃飯。”

周慕沖着許思庭的背影揮拳頭，今後小爺一定加油練武，總有一天把你打趴下！！

“思庭，他又怎麽惹你了呀？”冷夕照邊走邊扭頭看看一臉怒火的周慕。

許思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不知道從哪抓了七八條小蛇塞到我的被子裏。”

冷夕照抽抽鼻子：“這麽幼稚的呀，之前浩炀也這麽欺負過我的，抓小狗塞到我被子裏……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許思庭點頭，一臉嚴肅的開口：“所以說我們要離他遠一點。”

……

另一頭，林浩峰一路到了西騰璃的住處，推門就看他正靠在軟椅上出神。

見林浩峰進了屋，西騰璃一笑：“浩峰。”

“鐘……大皇子。”林浩峰随手拉了椅子坐在他對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原本故人相見應該是高興的，只是剛才聽了冷夕照說的那些話，心裏無論如何也會有些疙疙瘩瘩。

“你若是喜歡，還是叫我鐘陌吧。”西騰璃遞了茶杯給他：“你叫習慣了，我也聽習慣了。”

“也行。”林浩峰點頭，看看西騰璃淡笑的面容，總覺得這人和自己當初認識的鐘陌太不一樣，當年的他總是笑聲朗朗恣意江湖，烈酒一樣快意豪爽的性子，眼前的西騰璃卻像一潭沉寂的湖水一般，金色的眼睛裏再也沒有當年的清朗澄澈，變的有些霧蒙蒙的，叫人有些看不清楚。

“這三年，你過的還好吧？”西騰璃見林浩峰盯着自己的眼睛一言不發，覺得有些尴尬，于是主動開口道。

“呃……”林浩峰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點點頭：“我還好，依舊是老樣子，你呢？當年我和周梓他們找了你好久都沒有消息，還以為……”

“那天我是被西川的暗衛救了，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父皇一直派了人保護我。”西騰璃自嘲的笑笑：“只是楚歡派的人武功太高，就算我有了幫手，也還是中了毒镖，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回到西騰王宮了。”

“那你怎麽也不派人告訴我們一聲？”林浩峰皺眉：“周梓差點急瘋了。”

“只有周梓着急麽？”西騰璃擡眼看着他：“那你呢？”

林浩峰語塞：“……都是好兄弟，我自然也是挂念你的。”

看着他躲閃的目光，西騰璃心裏苦笑，繼續道：“我醒來的時候武功盡失，一條腿也廢了，想着這大概就是我濫殺無辜的報應，心裏也就沒了別的念頭，索性就到這罕崖山上的宅子住下了，我在屋裏供了佛堂，也算是替那一天的罪行贖罪，在這呆了三年，心裏才慢慢想開一些事情，前些日子還想着什麽時候能派人告訴你們一聲，沒想到你卻自己來了。”

“你沒事就好，當年的事情，再後悔也改不了，葉家剩下的那個小男孩現在過得很好，楚歡也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林浩峰嘴上勸人，神情卻依舊是有些苦澀，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不管事後做多少去彌補，想起血光沖天的那一夜，心裏依舊是無盡的內疚和自責。

“不提當年了。”見林浩峰面色有異，西騰璃伸手拍拍他：“你要不要吃飯？我的廚子是從你的江南老家請的，做的菜味道不錯，院裏樹下還埋着最好的女兒紅，一起喝一杯吧。”

林浩峰點頭一笑：“好啊，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喝酒了，這世上，大概也就你的酒量能和我拼一拼。”

“我們去院子裏，屋裏悶得慌。”西騰璃見他笑，心情也好了些，撐着桌子慢慢站了起來。

“你的腿沒事吧。”林浩峰有些擔心的看着他：“我聽夕照說也是中毒所致？”

“沒事的。”西騰璃忍着疼搖搖頭：“夕照一直再幫我針灸，大概再過個十天就好了。”

“那就好。”林浩峰放了心，陪着他走到院子裏的小桌旁，天上是無邊的晚霞，映的整個天幕都紅彤彤金燦燦的，看上去教人的心境也開闊了不少。

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林浩峰低眼一看，微微有些詫異，蜜汁火腿，松子煨魚，清拌蓮藕，筍幹燒肉，瑤柱三鮮羹，加上數十年的女兒紅，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的日子。

西騰璃見他有些愣住的神情，忍不住挑眉：“以前你每次點菜都是這幾道，傻子也該記住了。”

林浩峰聞言沖他笑笑，拿起筷子自顧自的吃菜，故友重逢，心裏自然是有喜悅的，可是更多的卻是隐隐的不安，看眼前這架勢……若是西騰璃真的喜歡自己，那自己要怎麽辦？

一餐飯，兩人吃的都是滿腹心事，看着林浩峰幾乎不和自己對視的眼睛，西騰璃暗自苦笑，這三年裏自己幾乎每天都在想倘若兩人還能見面，那會是什麽場景，卻沒想到真到了相見的這一天，氣氛卻是如此的尴尬。對于林浩峰，自己大概早在五六年前就喜歡上他了吧，只覺得這人笑容明朗性格灑脫，說不出的吸引人，就想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只是每次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一旦對上他的眼睛，便立刻消失的幹幹淨淨，生怕一旦開口挑明，會連朋友都沒得做，原想着他總有一天會自己發現，卻沒想到三年前的那場浩劫讓自己連陪在他身邊都變得不可能。三年後即使又見了面，他身邊卻又有了別人，想到他那天蹲在床邊看着那人的眼神，小心翼翼仿佛在面對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西騰臨裏心裏免不了的一陣的酸疼，忍不住試探着開口：“你朋友，沒事了吧？”

“嗯？”林浩峰原本正在出神，卻被他一句詢問将思緒拉了回來，于是掩飾的笑笑：“你是說子寧？夕照說他沒事了，休息一段日子就好。”

“我叫下人收拾一個小院子，你們先在這住下吧。”西騰璃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灑脫一點：“夕照也住在我這，将來給你朋友看病也方便。”

“不用了。”林浩峰看出西騰璃眼裏藏着的傷痛，覺得有些不忍心：“我明天就帶着子寧下山……就不打擾你了，有時間我再上山陪你喝酒。”

西騰璃聞言一愣，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良久才淡淡笑道：“也好……随你。”

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林浩峰第一次懊惱自己嘴怎麽就這麽笨，原本只是覺得西騰璃若是看不見自己和耶律青，說不定心裏會好受一些，所以才會想着搬出這座宅院，可是話從嘴裏出來後，連自己聽了都覺得不對味，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吃完飯之後匆匆道別，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出了院子。

西騰璃看着林浩峰的背影，臉上裝出來的笑意終是漸漸被苦澀代替，袖子裏那塊不知道被摩挲了多少次的玉佩悄然滑落，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原以為是心意相通，卻沒料到竟是一廂情願。

林浩峰出了小院，翻身坐在一棵大樹上吹了陣風，才覺得思緒慢慢平和下來，扭頭遙望了一眼還坐在院子裏的西騰璃，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鐘陌，我不值你這麽對待，真正喜歡你的人，這些年一直在星慕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