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石頭城下我斷弦
25.
“淮上之盟無南渡,缇騎之旅不過江”
這就是淮上與缇騎的約定。現在袁老大的所作所為有了要打破這個約定的趨向。
蕭衍很明白,這其實不能怪袁辰龍要毀約,駱寒的一劍徹底攪亂了江湖這潭死水。
淮上和缇騎的約定就是為了維持一種穩定的平衡。而現在駱寒擾亂他多年苦就之局,他在江南所受壓力必然極重。不只在朝的秦相對他不滿,連文府的一幹宵小最近也聞風而動,朝廷和江湖好不容易出現的平靜就要消失了。
袁老大在朝廷中能獲支持,實在也是因為他多少給了那幫食利者以一個安穩的局面。袁辰龍在朝中如今幾乎已與秦相翻臉,是再也不能得罪更多的人了。袁老大力迫淮上義軍,一是給義軍點教訓,二是要易斂也嘗到些壓力、好約束手下,三也是要借此逼出駱寒
當初駱寒決定要劫镖幫助易斂的時候,蕭衍就預見了這樣的場景。
不過……
江湖上平不平靜和他有什麽關系?
蕭衍其實遠遠沒有駱寒的俠氣,他很多時候都保持一種事不關己的态度,他的灑脫和不羁中可沒什麽舍己為人的習慣。他的心理年齡算來其實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了。而駱寒身上的銳氣卻是獨屬于少年人的蓬勃。
若非遇見駱寒這樣一個赤子之心的人,讓他能見了便歡喜舒坦,恐怕蕭衍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動心。
蕭衍很挑剔,他的愛恨太純粹,卻沒有少年般的沖動。這樣子的他,與駱寒相遇,不得不說,緣分天定。
“和袁老大一戰,不能避免。在那之前,其實還有不少麻煩啊……”
蕭衍看着淮上的方向,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淮上那人……不知如何打算……”
易斂現在的壓力只怕是不小的。
蕭衍笑了笑,随意扯了扯缰繩,問身邊的人:“你真的要去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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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去?”駱寒微挑眉毛,露出自信的神采,如同出鞘的利劍。
蕭衍無奈地看着駱寒,真是……
偏偏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駱寒。
所以也不怪自己時常拿他沒辦法了……
“姓趙的說,要十二月初六于石頭城一晤嗎?”蕭衍想了想,“石頭城啊…阿寒,正好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吧…”
駱寒這才想起,石頭城就在金陵。
石頭城是六朝古都金陵的一處六朝時期的著名遺跡。
如果去那裏,倒是的确可以看看蕭衍地家。
駱寒知自己再如何一劍淩厲,畢竟單人孤騎,就算加上蕭衍,也難以獨自抵擋轅門之衆。易斂之事他自然不會不管,但他要以自己他的方式來管,不會真的輕易冒險犯難。駱寒也不會考慮收江湖勢力以為助,這些不是他想要的。駱寒相信,只要知他一劍在側,縱奸雄如袁老大輩,只怕也不敢輕舉妄動,冒犯淮上。
對上袁老大縱然不可避免,但是……
“可惜……缇騎會來煩人……”駱寒不由有些抱怨,不知是在和誰賭氣,有些惱怒的樣子。
蕭衍笑着說:“你還知道缇騎必定會設下埋伏啊。和宗室雙歧的約定,不理會也罷……”
“他們,哼,我不是為了他們去的。既然要對上袁老大,不如将計就計好了。”駱寒冷冷道。
“胡鬧……”這一聲斥責,卻帶着十足的親昵,聽不出多少阻止的意味。蕭衍擡手揉揉眉心,說實話,駱寒确實很聰明,但是……但是他惹禍的能力也不蠍
“宗室雙歧,一個失敗了,另一個就是趙無量了,他們這是一計不成再來一計嘛……”蕭衍忽然想起,“趙無量還不知道我又出現了……他就算把情報故意賣給缇騎也只有你一人的消息。”
駱寒點了下頭。
兩人對望一眼,彼此之間很容易就知道了應該怎麽做了。
馬上就到石頭城了……
蕭衍嘆了口氣,把馬放開,隐藏起自己的身影。
只見駱寒已躍至三四十丈開外。
他身形一騰又向前撲起。他之前的每一躍,都足有四丈有奇,這種輕功,令人咋舌。
卻見駱寒躍在空中的身形忽然一頓,竟象在空中停了一瞬—。駱寒頓了那一頓後,身子在空中憑虛轉力,竟向後微轉,身形連旋,竟又後翻了丈許。
他身形才定,整個人似乎就變成靜止,人靜靜地面對着面前幾乎毫無特異的山石小徑。
他穿了一身黑衣,在月光下,皮膚微褐,寧定的眼下是很挺很直的鼻。
他這時把頭微微後仰,象也在判斷自己的感覺是否有誤。然後他小心地前行三尺,忽又一步一步後退,一連退了五步。
那埋伏在他進退之間隐有殺機一現。
然後就見駱寒雙眉一剔,振聲道:“在下與宗室雙歧有約,今夜一晤,當面可是趙無量前輩?”
他聲音清銳,別有一種冰澌雪溶般的激洌。
駱寒一言方畢,見無人回答。
人忽然就寧定下來。只見他并不慌亂,反向一塊石頭上坐了下去。他坐的位置極好,剛好壓住面前殺局中的殺氣,卻恰恰不在對方殺局勢力範圍之內。
蕭衍微微颔首一笑。
石頭城為東吳孫權所建,山圍故國,潮打空城。
月亮照在這興廢千載的石頭城上,默然幽靜。水聲風影裏,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靜。
駱寒低眉垂眼,右手拂在左手袖上,一動不動。
蕭衍已經開始屏住呼吸,緩緩靠近駱寒這邊。
駱寒卻忽然動了。只見他輕聲一唳,旋身一躍,身形已然拔起。然後越拔越高,伸手在路邊一株老樹的枝上一抓,人拉着枝條往下一墜,就在墜至最底處時,他一松手,藉着反彈之力,人已向前撲出。這一撲就是數丈,大出敵手意料之外——如此局面,他還敢逞強硬來?
蕭衍看着便知道,駱寒是自信才會如此動作。
這殺局已為這一躍觸動,只見那埋伏最當前靠邊緣處兩支鈎鐮槍已閃電般伸出,切斷了他的後路,然後樹梢、石畔、草叢、沙裏,忽然閃出一片寒光。
駱寒忽一聲清嘯,身子反躍。就在敵手出招,将發未發的那一隙裏已退出局外,人已落回原地。
他要的就是逼出對手實力。場中有數人已被他逼得現了身形。
而他,在陣中失了一小片衣袖後,重又落回原地。
這一擊,當真快到了極點,也險到了極點。雖沒有立刻見血,但人人呼吸猛然一滞。——如不是對自己極有把握,有誰敢如此冒險犯難一試?
只聽駱寒銳聲道:“原來是秘宗門的伏殺?——胡不孤,你現身吧!”
他在一觸之下已探出對手是誰。
他的眼睛望向城堞,似發現那埋伏斷定了胡不孤的所在。
只見城堞陰影裏一個矮小身影緩緩站起,用一種沉穩如磐石的聲音道:“駱小哥兒,幸會。你當真好眼力,放眼三十年內,還沒有人能如你般預先看穿秘宗門的伏襲。”
胡不孤這一現身,身子雖矮小,但站在這荒城之上,極有一夫當關之氣慨。
在袁老大入主缇騎之前,已憑一己才智,在江湖中網羅人材。這批人或為他門人弟子,或為他親朋故舊。他也就依此獨創轅門一派。門中人據說對袁老大都非常敬重,都到了托付生死的地步。
雖然這轅門之中,人并不多,但俱懷異能。轅門一共十一人,共有“雙車”、“七馬”、“一相、一士”。
左車尉遲渺、右車常衛,俱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二人武功鋒銳淩厲,少有敵手。
‘七馬’則有鐵騎、狐騎、骠騎、龍騎、飛騎、羽騎、豹騎組成,這七人姓名不詳。但鐵騎主理邊防,狐騎主理情報,骠騎游騎江湖,龍騎常鎮臨安,飛騎清除異己,羽騎随侍袁老大,豹騎虎江湖潛伏。
其餘左相胡不孤,右士華胄,共為參謀。
這十一人,俱為萬人之選,一時之秀,尤其對袁老大極是忠心耿耿。
其中左相胡不孤,轅門之中,數他手下人數最衆。不知是何因緣,他得以掌控數十年前即已成立的、以埋伏暗殺成名的‘秘宗門’。而‘秘宗門’在他□□之下,已脫去只會收錢暗殺的小局面,每一動手,都幹涉朝延安危,江湖大局。
這次來劫殺駱寒的,顯然就是“秘宗門”的人了。
那胡不孤的身形雖矮小,卻有着高他數尺之人也不敢小瞧的悍氣。他與駱寒兩人相距數十丈,兩人遙遙對視。駱寒的胳膊肘在已破的衣袖中露出皮肉來。晚風很涼,江南冬早,他卻只穿了件單衣。只聽他淡淡道:“看來今天,你真是沖着我來的了?”
胡不孤一笑:“不錯,你殺缇騎,辱轅門,輕觸江南平靜之局,我轅門‘左相’又豈能坐視不理?”
駱寒一笑:“那我倒要挫挫你這自雲沒失過手的殺局!”
他不是空言恫吓之人,一語說完,他這回卻不動了,細細坐在那塊石上。人雖不動,但一股殺意卻從他顱頂似已升騰而起。他雖靜得,但被他先前一躍已觸動的殺局卻已如弓引滿弦,船蓄滿帆,勢漸鼓脹,再也寧靜不得。
但他這靜讓胡不孤這等高手都不敢輕為。
胡不孤像是知道自己再不催動埋伏發動,只怕屬下之人士氣會洩。一聲低嘯後,他人如大鳥一樣石城牆上盤旋而起,旋至最高處,才吐氣開聲道:“擊!”
城下之人已如箭在滿弦,務求一射。他一言方落,整個埋伏就已向前卷去。
因為駱寒此前的遲延催逼,那陣中殺氣反而更盛,只見暗夜裏響起了一片箭聲刃響。暗器、明器、長予、短刀,一時俱出。
駱寒卻也叫道:“擊!”
——他是敵勢已張,擊其全盛。
卻見駱寒不閃不避,右手在左手衣袖中已摸出一劍,長不過二尺,瘦僅徑寸。一劍即出,就向卷地而來的敵陣射去。
“斷弦……”蕭衍幾乎忍不住要開口了。只是有人先他一步低聲說出。
駱寒和胡不孤沒有把心思放在這邊。他們何暇有空來注意到城牆之上原來還有別人?所有人,局內局外,都已為局中之變牽動了整個身心。
但是蕭衍卻注意到了……
看來……趙無量也在啊……
駱寒劍影如孤,這一勢名就叫“斷弦”!敵弓方滿——我斷其弦!
局勢越加難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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