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甲

第一天比試居然雙雙獲勝,師父高興得忘了喝酒,拉起我們說要去食齋吃頓好的,師父用他的長老玉佩打了三個肉,我和師兄吃得熱淚盈眶,師父鄭重承諾:“只要勝出,肉什麽的不是問題。”

第二場比試定在兩天以後,師父決定來個特訓。天還沒亮師父就把我們拉了起來。我朦朦胧胧地看到師父手上有兩把鐵劍,我和師兄一人拿了一把。師父說:“本來武較前每個弟子需得練習使用鐵劍,但為師,那個,練功時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把這事兒忘了。今兒一早,為師就去找後勤長老借了兩把,你們要好好練習,不要辜負了為師的苦心。”

我看到師兄的面容有點扭曲,胸口微微起伏,估計是在運功調息,為了防止師兄爆發,我趕緊打圓場:“多謝師父,徒兒一定認真特訓。”師父點點頭,說:“根據昨天武較的情況,我給你們分別制定了特訓項目。雲樹,你什麽都不用練了,就先做六百次拔劍練習。雲木,為師親自喂招,只用流雲劍,但你不準用追月步逃命。”

師兄領命拔劍去了,師父拿起平時我用的木劍,擺出起手式,我抽出鐵劍,又開始思索出哪招比較好,然後師父沖了過來,和昨天那人一模一樣的招數,我剛想逃,又想起師父的要求,登時傻在當地,師父的木劍就這麽輕輕巧巧地點到了我胸口。

師父瞪着我,我沒敢瞪回去,只是低頭用劍在地上畫圓圈,過了會兒,師父嘆了口氣:“你把流雲劍從頭耍一遍。”我照做了,畢竟早課不是白上的。師父點點頭,退了回去,再次擺出起手式,然後又是同一招。這次我有準備,本想用“白雲出岫”跟師父搶攻,但又覺得可能沒師父快,又準備用“雲蒸夢澤”防守,又感覺師父來勢洶洶,可能守不住,正在手忙腳亂之際,木劍再次點中我的胸口。師父有點抑郁,問我為何不出招。我憋了半天回了一句:“沒想好。”

師父又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我臉有點紅,不知如何是好,師父苦苦思索了片刻,嘆道:“不想我青霄諸般功法,你只學會了逃命。也好,下次比武,你先想到哪招就用哪招,情況不對就用追月步逃命。現在你可以去練內功了。”我如釋重負,趕緊坐到蒲團上打坐,望着藍天白雲,我慢慢什麽都不知道了。

傍晚,師兄叫我去吃飯,我發現師兄仍然倒提鐵劍,我有些詫異,師兄解釋說他拔了一下午的劍,已經拔出了感覺,拔出了境界,現在正尋找一個最潇灑的姿勢。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師父在演武場為我們打氣:“贏了就有肉吃!”我和師兄眼都綠了,并生平第一次發出了殺氣。

抽完簽,我跟着評判人來到比試場地,對手是個滿臉痘子的少年,看上去有點緊張。評判人宣布武較開始,我一馬當先沖将過去,順手一記“哪吒探海”探敵虛實。對方手忙腳亂,胡亂回了一招,我想着師父的話覺得保命要緊,不待他招式使老,變幻步法,繞到左首,又是一記“哪吒探海”。對方更加混亂,招式已無章法,我看他下腹好大的破綻,心想如果使“流星飛墜”說不定就能勝出,但我覺得小心使得萬年船,還是打游擊比較穩妥,于是我晃到他身後,再使“哪吒探海”···

估計我是第一個這麽幹的弟子,因為年過半百的評判人在場外笑得很開心。終于在第三十七記“哪吒探海”時,對方棄劍認輸,離開時我看見他鼻涕眼淚淌了滿臉,多半是不能承受敗在同一招下的打擊。

我下場找師父報告情況,師父說師兄還沒比完,讓我去觀戰。到的時候武較正要開始,只見師兄低頭不語,雙手抱胸,劍插肘間,好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評判人宣布武較開始,師兄一按機括,長劍彈出半截,師兄反手拔劍,劍尖指天,真是好潇灑好有型!可惜這個造型使師兄全身上下充滿了破綻,對手看到便宜,欺近身來,一陣急攻。師兄失了先機,左支右拙,十分狼狽,我好像聽見師父小聲嘀咕:“師門不幸吶···”好在師兄平時練功不辍,底子十分紮實,雖落下風但尚能支撐,時間稍長,對手內力不濟,攻勢漸緩,師兄賣了幾個破綻,對方果然中計,師兄看準時機一掌印在對手胸口,武較勝出。

師兄下場,看到師父臉色不善趕緊解釋:“我以為他會被我的氣勢吓到,沒想到那小子不吃這套。”

“我可能真的有點天賦”,贏了第三場我如此作想。後山區三戰三捷,我和師兄都進了前十,師父臉都笑爛了,我和師兄每天都有肉吃,我想就算下場輸了也不枉這一遭了。師兄野心大些,想撈個中級弟子當當,好歹也多個菜嘛。我本着“師兄的就是我的”基本原則,抱着無所謂的态度。師兄有飯吃,還能讓我喝湯?

武較第十五日,我們參加六進三比試。上臺後我見到了熟人,是那天有過一面之緣的周雲陽,他溫和地笑笑,和我打招呼:“師弟好啊。”“哦,周師兄好。”

我看到他的笑容覺得有點壓抑,“可能這就是我最後一場了。”我有這種感覺,不過師兄那麽強肯定會贏,不知道師兄肯不肯分肉給我吃。正感傷着,評判人宣布武較開始,我趕緊收斂心神,周雲陽擺着起手式沒動,我照舊搶攻,剛想使出拿手絕招“哪吒探海”,卻見周雲陽的劍尖正對着我右肩,我只得變招,不變招就得變成獨臂哪吒。

周雲陽見到便宜,左腳一點,直逼而來。我腳下發勁,追月步發動,身體向後急退。周雲陽速度不減,死死咬住我,也是追月步。我變換步伐,左躲右閃,沒想到竟拉不開距離,無奈之下我只得揮劍進攻,可周雲陽法度嚴謹,攻守兼備,劍法的造詣很明顯在我之上,幾招一過,我的劍勢就被壓制。

“可能到此為止了。”我不喜歡做自找無趣的事,與其被擊敗不如幹脆點認輸。我準備棄劍投降了,卻看見周雲陽笑了,這次我看懂了,那是輕蔑的笑,就像佛陀看着手心的猴子。雖然這種神色我一直在其他同門的臉上看到,雖然我一直認為這都是師父的錯,雖然我一直覺得作為一個鄉下小子我已經做得夠好了,但那時我突然十分憤怒,不是為了食齋的肉,而是為了其他的什麽,這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想追求什麽,到底是什麽呢?

我盯着周雲陽的眼睛,猛吸一口氣,體內的氣息流速猛然加快。雲雖柔軟,聚集多了也能形成風暴。我垂下手中劍,将內力壓入雙腿,然後我感到了自己從未達到過的速度。

周雲陽的神色變了,不再嘲諷,變成驚詫。我要快,要比周雲陽更快!這是當時的我的全部願望。氣海穴炸開了,內力猛地被抽出,這時我不是雲,我是風。周圍的景物開始瘋轉,周雲陽的神色已經變成驚恐,他徒勞地想跟上我的節奏,結果只是加劇了內力的消耗,我看着他越來越大的空門沒有出招,我只是加速。最終,周雲陽精疲力盡,膝蓋一軟,半跪在地,我停下,停在他面前,鐵劍輕放在他肩頭,我贏了。

評判人拿過一個冊子叫我寫下個人信息,我奮筆疾書:後山廢人二弟子,王雲木。

我下場,看見師父和師兄都在。師兄捂着左臂,應該是挂彩了,但師兄說他贏了,對手傷到了他左臂,但他把劍停在了對方的胸口。我剛想恭喜師兄,卻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腳步虛浮,就要躺下了,師兄趕緊扶住我。師父灌了口酒,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不過什麽也沒說。

入了三甲,我們有了一周的時間來調整。我跟周雲陽比試後幾乎脫力,師父叫我不要練功了,就在屋裏休息。我躺在床上回想上場比試,越想越覺得自己非常狂猛,忍不住用被子捂住嘴傻笑,正在自我陶醉,師父推門進來,我趕緊板臉,可惜面部肌肉沒反應過來,導致面容扭曲,神情猙獰。師父以為我身體不舒服,叫我不要想太多好生靜養,我應了,準備繼續品味自己的飒爽英姿,師父的聲音悠悠傳來:“後山廢人是說為師吧?”我吓了一大跳,恨死自己畫蛇添足,這可是侮辱師門,我才入門不久啊。

我嗫嚅了半天,冷汗直淌,師父又說:“少年人是該有些火氣。‘後山廢人’,嘿嘿嘿……”師父居然沒生氣?我腆着臉想說些師父心胸寬廣,風光霁月,洪福齊天之類的奉承話,師父的臉色倏地一板:“為師看你恢複得差不多了,明天開始特訓!”說罷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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