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囚居

啞女“噗嗤”一笑,黑屋子好像都亮了些。“‘妖女,妖女’的多難聽,人家也有名字的。”啞女巧笑嫣然,我懼意稍退,心想一路上不少事都給她聽去了,幸好我所知不多,否則被她得知了門派辛秘那就糟了。我平複心緒,說道:“妖女少廢話,想從我這兒打探消息,門兒都沒有。”啞女“嘻嘻”發笑:“雲木小哥一路上說得夠多了,小妹感激不盡。”我老臉一紅,那時我對她全無防範,連小時的瑣碎糗事都交代了,此時确實也沒什麽新貨了。我“哼”了聲,別過頭去,幹脆來個一言不發。啞女彎下腰,在我耳旁膩聲道:“雲木哥哥之前對人家又是拉又是抱的,怎麽現在又不理人家啦?”不知怎地,血忽地湧上臉,我結結巴巴地說:“那個,那個自然不算,我又不知道,你,你會武功,拉你手當,當我稀罕麽?要拉也是去拉···”啞女湊得更近了:“是不是去拉你的雲瑤師妹啊?”我的臉更紅了,啞女對我們的事知根知底,口舌之争我占不到便宜。慌急中我虛張聲勢:“妖女別得意,等師兄他們找到師父,一定會帶着白道好手來救我,到那時你們就大禍臨頭了。”啞女俏臉一板,寒聲道:“那些個武林正道不來便罷,否則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宰一雙。”我見她生氣,趕緊噤聲,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啞女直起身,居然還是笑靥如花,渾不見方才的冰寒,啞女笑吟吟地說:“人家複姓南宮名小藝,雲木哥哥別忘啦。要是又叫人家‘妖女’什麽的,我可是會抽大耳刮子的。”說罷便關門出去了。聽着“叮叮當當”的佩飾聲漸漸遠去,我舒了口氣,心想魔教妖女果然詭異,一會兒怒一會兒笑的。

或許我運氣不錯,鞭打、火烤什麽的都沒向我招呼,每天還有人送飯,南宮小藝也時不時過來和我說話,我怕她有陰謀通常緘默不言。穴道早解開了,我常有劫持妖女的欲望,可每當我蠢蠢欲動的時候,總能看見耍槍大叔在門口晃悠,除非我能一招制住南宮小藝,否則多半是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屋裏不見天日,窮極無聊時我就趴在窗口向外望去:魔教的據點居然和一般村落沒什麽兩樣,每日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連使槍大叔都在鐵屋前打理一塊田地。大叔手中的鋤頭沒有殺氣,每日它都被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田裏翻起朵朵泥花。彎腰勞作的大叔哪有半點高手的架勢,怎麽看都是一位普通農夫。“這裏跟村子好像···”要不是被囚禁,真有些回家的感覺。我數着日升日落,粗略算來陷身此間已有五日光景了,到現在連救兵的影子都沒見着,難道師兄他們···我沒敢往下想。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我雖手中無劍(就算有也不是大叔敵手),但輕功猶存,只要瞅準機會,未必不能溜之大吉,正好現下左右無事,打打坐也是好的,想及此處,我一掃頹廢心緒,盤膝運功。話說下山前流雲訣就已形成自流周天,內息每在體內流轉一周就會強健一絲,要說武較時我的內勁還只是一朵小雲的話,現在的內勁已是一股霧,雖然若有若無但充盈全身,前幾日我雖沒有認真打坐,但在生死間摸爬滾打對內功修煉也有不少好處,身上不少細小經脈都已打通。我對自己的修為很滿意,心想再加把勁兒說不定能趕上大叔,到時候此間誰還攔得住我。我嘿嘿傻笑,幻想着我在村裏跑來跑去,大叔在後面追得“呼呼”喘氣,南宮妖女在遠處氣得直跳腳,等我戲耍夠了,才不急不緩地消失在村子邊緣,大叔吐血三升,只能眼睜睜看我逃掉···白日夢做得正高興,忽然聽到開門聲。進來的是魔教大叔,他脖頸間圍着條汗巾,一滴滴汗珠從額頭滾下,一副剛從田裏回來的模樣。大叔将一套衣衫扔給我,說道:“穿上,跟我出去。”我見那服飾同村裏普通男子的一樣,大聲道:“小爺我根正苗紅,誓死不入魔教。”鋤頭從大叔左手換到右手,不少泥巴落到我腳邊,“換衣服,不然我打斷你腿。”我吞口唾沫,從心裏我知道,讓大叔吐血三升還在遙遠的未來,所以我老老實實換上衣服。臨走時,大叔封住我胸口幾處大穴,我難以運勁,自然不能趁機逃跑。

出得門來,久違的陽光有些耀眼。南宮小藝等在一旁,見我們出來,她微微一笑,輕盈地走過來,伸手來牽我右手,當然我很決絕地讓開了,南宮小藝臉上神色略顯尴尬,大叔看不順眼了,喝道:“小子給臉不要臉。”提起蒲扇大手正欲拍下,被南宮小藝阻止了:“槍叔叔,雲木哥哥就是倔點,你越打他越是不服的。”大叔“哼”了聲,不再言語,大步向前走去。南宮小藝和我跟在後面,誰都沒說話。時至傍晚,三三兩兩的村人從身邊經過,都是剛從田間歸來的農人,時不時傳來幾聲雞鳴狗叫,兩旁的屋裏飄出飯菜的香氣。“他們要帶我去哪兒,難道想悄悄處決我?”我心下惴惴,忽聽南宮小藝幽幽開口:“雲木哥哥還認為我們是魔教妖人嗎?”我呆了呆,回答道:“你們為禍武林,自然不是好人。”南宮小藝微微冷笑:“你幾時見我們為非作歹了?我們神教所做雖非全部正大光明,但也不像正道那些僞君子所說的下作不堪。”我争辯:“你們害了老向導,殺了栖霞的弟子。”南宮小藝冷冷道:“我沒害老向導,只不過将他點了穴道,藏在隐秘處,時辰一過穴道自解,他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至于栖霞劍派的,哼哼,若是有人要來毀你家園,殺你親人,你會不會心慈手軟?”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南宮小藝又道:“我們神教當初只不過是邊陲一個小教派,後來信徒增多才遷到中土。可那些武林正道偏說我們是邪魔外道,糾結人手要将我們趕盡殺絕,難道我們就要束手就擒?我們敗逃入南疆密林,南疆密林毒蟲遍布,少有土地适宜耕種,不知有多少教徒毒死餓死,若不是南疆村落肯收留我們,神教血脈說不定就此斷絕,就算這樣,正道中人也不肯放過我們,還要派人追殺至此。”我仔細想了想,雖不願承認,但情況好像真是這樣。說到此處,大叔忽地停下步伐,轉過頭說道:“小子,你運氣不錯,若不是小藝求情,你早死了千八百遍了,當年滅我滿門的也有你青霄一份,我發下毒誓,必要正教血債血償。那日我本可讓你們困死林中,但想來不如手刃仇人快意。若非你小子打岔,我必叫你們全部橫屍遍地。”大叔聲音本就難聽,此時惡狠狠地說話更顯陰森恐怖。

太陽還沒落山,我卻流了一身冷汗,瞄瞄四周,已無人煙,真是大好殺人處。南宮小藝上前幾步和大叔并肩而立,道:“雲木,你同其他正教中人不一樣,何必與他們為伍,不如就此加入神教,我不會虧待你的。”南宮小藝頓了頓,又一字一頓地說道:“神教不養無用之人,若不入教。你只有死路一條。”我知道為了活命沒得選擇,但若入了教,我再也回不了青霄;再也見不着師父、師兄;再也見不着雲瑤,只能在這兒蜷曲茍活一輩子,這如何使得?“青霄縱有千般不是,我也不入魔教。”我靜靜地回答,聲音不大,但很是堅定。南宮小藝低下頭,雙手握拳,指節發白,魔教大叔“嘿嘿”冷笑,向我走來。我擡頭,望向頭頂的一方天空,夕陽如金絲萬千,溫柔地罩住村子,我們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它們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彼此。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也挺漂亮的,可惜只能看最後一次了。”

大叔走至我面前,大手高高舉起,我閉目待死。“等等。”是南宮小藝的聲音。大叔停下動作,道:“小藝,你也聽到了,這小子留着只是隐患啊。”大叔說的在理,“給我七日,讓我再勸勸他。”看來她還不想我死。大叔嘆口氣,神色複雜地看了南宮小藝一眼便大步離開了。南宮小藝嘴角抿得緊緊的,也不說話,拉着我的小臂就往回走,我被點了穴,走不快,被一路趔趔趄趄地拖回小鐵屋。南宮小藝将我推進屋裏,鎖上門走遠了。屋裏伸手不見五指,我摸索着換上青霄的服飾,心想多活七日也是好的,不如練練功,最後再來一次死魚擺尾,若還是不行,只能是命該如此了。想通此節,我摒棄雜念盤膝打坐,再不管身外諸事。七日很快便過,我除了吃飯就是打坐,流雲勁歡騰奔湧,氣息粘稠有如實質,內力又有進益,雖然肯定比不過大叔,但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其間南宮小藝來過幾次,但不管她說什麽我都閉目不理,後來南宮小藝便不來了。

月光如雪,明日就是最後時限。我把房裏摸了個遍,想找個趁手兵器,結果連個條狀物體都沒發現,難道只能将便盆丢過去?其實可以啊,就算死也要讓他們惹身騷,大叔被潑到還好,要是南宮小藝被潑到了,嘿嘿,那可有得瞧了。我認為自己兇多吉少,反而有種破罐破摔的豁達,跟勘破生死無關,只是單純的認命。正無聊間,忽聽到門口有動靜,“有人開門,難道大叔等不到早上了?”一人探頭進來,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卻是南宮小藝,“你來動手?也好,應該比大叔下手輕些。”說話間,我暗暗運勁:要是能挾持她,逃命把握會大得多。南宮小藝眉頭緊鎖,忽地說道:“從正南出去,見到一塊方形巨石西行,不遠會有一棵老槐樹,樹旁不到百米有條小溪,跟着溪水走,就能離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南宮小藝倒急了,道:“你還不走,還真等着槍叔叔來殺你?”我趕緊站起,想了想,從懷裏摸出青霄的鐵牌遞給她,說:“王雲木欠你一命,若是以後有難,拿上這塊牌子來找我,我會幫你。”南宮小藝接過,卻惡狠狠地說:“王雲木,下次讓我見到,我會殺了你。”腔調挺怪,倒有幾分哽咽的味道。我不及細想,對着她一抱拳,照着江湖規矩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還沒說完,南宮小藝“唰”地拔出腰間匕首,寒聲道:“再不滾,我現在就宰了你。”我吓了一跳,趕緊抱頭鼠竄,飛也似的逃進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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