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壽宴

第22章 壽宴

大約過去半個時辰,只見一個管家似的人站到廳前,那人朗聲道:“各位賞臉前來,蔽莊蓬荜生輝。我家老爺十分高興,在場諸位均有紅包。”這幾句話将滿屋的嘈雜聲盡數掩下,這人功力着實不俗。衆人聞言停止交談,目光集于廳前。那人拍拍手,便有數名侍女手持托盤進得廳堂之中,那盤中金光閃閃,竟是十足黃金。侍女在賓客中來回穿插,井然有序分發黃金,連我也有份兒。掂掂分量,足有二兩重,我咋舌不已,這般奢華真不愧是錢多多的老子,出手大方比之錢多多更勝一籌。

諸人拿了錢自然心中舒爽,阿谀贊揚之聲四起,發錢那人十分滿意,正要說些什麽,忽然一陣豪邁笑聲傳來:“哈哈,來了便是看得起錢某人,這銀子花得舒服、花得實在。”接着從內堂轉出一人,這人身着大紅唐袍,胸腹正中繡着一個“財”字金光閃閃,本來貴氣非常,可這人奇胖無比,“財”字被突起的腹部頂得扭曲變形,遠遠看去頗似一個金紅色肉球,他臉上還蓄滿了胡須,看起來既華麗又滑稽。

那形如管家之人見了這個胖子便躬身退下了,我心想這人一定就是錢雄豪了,果然,那人開口道:“我錢雄豪別的沒啥,就是有幾個小錢。那也都是各位朋友給面子,要不哪能有錢某人的今天?趁着壽宴大家聚聚,今日不醉不歸啊,喝喝喝。”說罷,便端起金酒杯将其中的酒一飲而盡,豪氣是有,但或許因為方才說話費力過多,錢雄豪胸口起伏不定,額頭汗珠直掉。

衆人亂七八糟地敬酒,錢雄豪興高采烈,喝得滿臉紅光。我四處張望,在前廳右手處發現了錢多多,他似乎甚不耐煩這種場面,正專心致志把玩手中玉石;默公子也坐在一旁,一臉沉郁地喝酒,彭明良陪着默公子喝,不過看其臉色已是神志不清,馬上要倒;唐胖子自然也在,手中折扇輕緩扇動,拼命裝出溫文爾雅的樣子,眼光卻是閑不住,一會兒在這個侍女身上逛逛,一會兒又跑到那邊的貴夫人那兒去了···幾年不見四人一點未變,我懷念往日情景,頗為傷感。原本想過去與他們敘敘舊,順便借刀殺人甩掉身邊的賭鬼,臨頭了卻忽然有些患得患失,步子怎麽也邁不出去。

我正糾纏過往,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正是賭鬼。賭鬼站得頗不自然,大腿處褲子上還印着個灰撲撲的腳印,好像受了傷。我驚訝道:“你幹嘛去了,怎麽搞成這樣。”杜沛書神色尴尬,吞吞吐吐道:“二哥覺得我把你帶來不合适,教訓了我一下。不過現在沒事了,有我作保,壽宴完了,你就能離開。”我一直不知賭鬼到此所為何事,但想來與那件緊要之事有關,之前我不過多嘴幾句就差點要命,那個“二哥”如此教訓也算手下留情了。如此說來,若是沒有賭鬼我便會被那什麽“二哥”給一掌斃了,想起之前我一直籌劃如何擺脫他,心裏頗不好意思。

我湊近幾分,小聲問道:“你要不要緊,要是不方便,我現在就走。”杜沛書倒不樂意了:“怎麽,你還信不過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要不我豈不是白挨打了。”我看他面色紅潤,應該無甚大礙,再者“財神壽宴”也不是天天有,我便決定趁機享受一番。

酒至酣處,主賓歡暢。不停有人給錢雄豪敬酒,他來者不拒,喝得臉紅脖子粗,杜沛書拉着一個小厮玩行酒令,我則撿了些雞鴨甜點裹成一包,準備日後慢慢吃,天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機會吃到這種美食。忽見那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穿過人群,在錢雄豪耳邊說了些什麽,錢雄豪眼睛一亮,大聲道:“真的?劉總管快去請人進來。”劉總管應了,快步離去,不一會兒,便聽到總管清晰的聲音傳來:“五臺山清涼寺苦介大師、武夷山持虛道長前來祝壽···”衆人嘩然,這兩人在武林中聲名顯赫,現身此處已是給足了錢雄豪的面子。

我一邊啃雞腿,一邊抓了把果脯塞進懷裏,嘴裏嘀咕道:“有錢能使磨推鬼,連出家人也能給逗出凡心。”賭鬼接口道:“出家人也得吃飯不是?老錢每年扔了大把的香油錢,總得有點動靜吧。”我思量着反正自己已經退隐江湖,眼下吃飯喝酒才是頭等大事,還管什麽江湖事?誰愛來誰來。心裏想着,伸手多撕了根雞腿。

聲響未斷,便見一僧一道進得場中,我縮在大廳一角,透過人群看去:那僧人眉毛花白貌不驚人,但面容間溫和從容,一見之下便讓人心生尊敬;那持虛道人年過半百,但眉宇清奇,想必年輕時十分英俊,此時年過半百更顯明月流風之相。這二人衣袖飄飄,高人氣質盡顯。武林諸人正要起身迎接,卻聽劉總管接着道:“···栖霞‘白衣師太’師徒、青霄俊傑數人前來拜壽···”我吓了一跳,青霄也派了人來?我盯着廳口,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道姑走了進來,我心裏“咯噔”一下,這人我見過,當年屠村之夜,與拓跋司命交手的就是她。

這女人出手狠辣極不好惹,據說她本是栖霞掌門的妻子,栖霞掌門中了魔教埋伏死于非命,她披麻戴孝支身殺入魔教“濺血壇”,手刃仇敵,血染白衣,後來便做了尼姑并接任栖霞掌門,白道群雄贊她勇猛,便稱她“白衣師太”。不過也因她性情暴躁陰戾,江湖上不少人稱她“血衣師太。”賭鬼“哼”了聲,似乎很不待見那尼姑。

比起栖霞的師太我更關心青霄派了誰來。只見門口人影綽綽,六人魚貫進入大廳。他們統一着青霄服飾,當頭兩人一男一女,我呼吸一窒,男子劍眉挺鼻,不是師兄又是誰?不過師兄蓄起了胡須,氣度沉穩,竟有幾分神似掌門。我心頭震動,那就是和我練劍,和我烤紅薯的師兄啊···那女子,那女子長發及腰,眉目如畫,明明美到極致,偏偏表情嚴肅異常,仿佛沒什麽能搏她一笑,仿佛一朵冰花雖然美豔不可方物,卻也冰冷不容侵犯···雲瑤好像一切未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本以為只會在回憶中才能再見到他們,現在見到了,卻覺得他們離我好遠。

我開始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些離開,本以為我能淡然,本以為我早已看開,本以為記憶早已被時間沖淡,現在才知道有些事經歷了便再也忘不了。我在心中告誡自己,走了是對的,走了對大家都好,可看到師兄和雲瑤宛如一對璧人,心裏莫名其妙地堵得慌。我不敢再看,把頭撇開,賭鬼見我神色有異,問道:“你怎麽了?碰到熟人了?”我揉揉眼睛,澀聲道:“我在青霄欠了債,現在債主來了,我得回避一二。”賭鬼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接着又陸續來了些武林門派,我魂不守舍之下沒全記下,只依稀聽到了“金龍派”“排幫”之類的。諸位掌門相繼給錢雄豪祝壽,我也聽不清,腦袋亂成一團,想走又有些舍不得,明明不敢望向青霄諸人所在,卻又不時偷偷去瞄。師兄和雲瑤來到錢雄豪身前,師兄抱拳道:“青霄仗劍長老座下易雲樹受掌門之托前來給‘財神’祝壽。”錢雄豪笑道:“少俠客氣,青霄能派人前來,在下感激不盡。”雲瑤也嬌聲道:“掌門師父閉關未出,弟子攜千年老參一支,望錢老板笑納。”說罷遞上一個錦盒,錢雄豪招呼家丁收下,拱手道:“錢某人銘感劉掌門厚意。各位遠來不易,可要讓錢某人好好招待。”寒暄一番,群雄皆被安頓下來。不少人立刻圍着苦介、持虛等掌門馬屁齊飛,阿谀不斷,反倒是青霄那邊來人不多。倒是四公子見到舊友紛紛湊上去和師兄他們搭話。

師兄和錢多多聊得甚是開心,彭明良已經倒下,默公子自顧自喝酒,唐硯照舊圍着雲瑤打轉兒。我在後廳遠遠看着,心想差不多該走了,可想法如此,步子還是一動不動。

酒過三巡,廳內氣氛已達最佳,忽然一個彪形大漢突地站起,大聲道:“大家靜一靜,我王鐵塔有話講。”這人嗓門很大,衆人停止說話,大廳中一時極靜。王鐵塔見這麽多人看着他,黝黑的臉皮泛起一陣暗紅,他幹咳幾聲,道:“俺是巨鯨幫的掌門,今日是來拜壽的。”話音剛落,便有人笑出聲來:“廢話,你不是來祝壽的,難道是過來讨賞的?”更有人尖酸刻薄道:“巨鯨幫不是在沿海活動嗎?怎麽到這兒來了,是不是海上生意不好做,你這個幫主就跑到這兒來打秋風了?”

王鐵塔大聲道:“別亂說,俺雖然沒什麽見識,但也是知道‘財神’的名頭的。這次我帶着兄弟是專程來祝壽的。”先前那個聲音接着道:“可沒見到你帶的賀禮呀,你不會是空手來的吧。”王鐵塔左顧右盼一番,聲音弱了幾分:“最近生意不太好,我怕帶的東西次了讓‘財神’笑話···”話還沒講完,座中已是笑聲四起。王鐵塔漲紅了臉,争辯道:“金銀珠寶,俺沒有,就算有,財神也不稀罕,不過俺給錢莊主帶了一個忠告。”不知道他這個小小的巨鯨幫幫主能有什麽寶貴忠告,大家被提起了興趣,全都豎起耳朵聽他的下文。

王鐵塔見無人嘲笑,面色恢複正常,正色道:“江湖都知道錢莊主出手大方,朋友遍天下。但要知道江湖險惡,有些人表面上大義凜然,實際上卻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錢莊主的不少銀子可花得不太值當。”這話頗為誅心,錢雄豪喝得暈乎乎,尚無感覺,劉總管聽出他話中有話,上前道:“王兄弟是說我家莊主交友不慎?”王鐵塔蒲扇大手亂搖,連聲道:“俺不是這個意思,俺不過想提醒莊主小心。哎,都怪俺嘴笨。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兄弟平時少上陸地,祝壽途中迷了路,不知怎地來到一處林中。俺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本想過去問問路,誰知那人聽到呼喊,不僅沒回頭,反而竄向遠處,俺覺得奇怪,便和兄弟們追了上去。”

王鐵塔端起一壺酒,一口氣灌下大半,接着道:“俺好不容易追上那人,還沒開口那人就一拳打來,俺莫名奇妙,便招呼兄弟們并肩子上。那人武功還不錯,我們費了不少力氣才制住他。”講到這裏,王鐵塔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右肩,又說道:“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一封信,俺不識字便讓讀過書的弟兄念了,那內容可是大大的不妙啊。”這王鐵塔頓了頓,吞吞吐吐道:“信是寫給莫留崖的···”“什麽!魔教的‘斷魂手’莫留崖,他不是早在正邪大戰中就身死了嗎?”發話的是金龍幫幫主,武林中人無不議論紛紛。

王鐵塔這句話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群雄收起了玩笑之意。

苦介大師口宣佛號,道:“王施主,茲事體大,若此事屬實,你可看清信上署名?”王鐵塔東張西望,眼神閃爍,卻不開口。持虛道人察言觀色,起身道:“王幫主盡管放心說,貧道擔保此處無人能傷到你。”王鐵塔靠近持虛,小心翼翼道:“那我可就說了啊,道長你要保我啊。”持虛一拂袍袖,道:“貧道不才,但護一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王鐵塔點點頭,眼光逐一掃過群雄面龐,最後竟停在了白衣師太的臉上,看他目露恐懼,似乎甚是害怕。衆人一片嘩然,白衣師太兩道淡眉漸漸倒豎,身子緩緩離開座位,冷冷地道:“你說這信是貧尼寫的?”王鐵塔縮到持虛身後,竟來了個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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