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罐頭
鐘熠只感到天旋地轉。
在那一瞬間,他開始茫然地思索起究竟是什麽樣的動物會長着這樣的尾巴,是類似于孔三豆那樣的狗子,是猴子是狐貍還是樹懶……
不對。
鐘熠恍惚地想,都不對。
他回想起了和容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人拿了把勺子去廁所裏埋頭幹飯,而他當時吃的是一罐……貓罐頭。
鐘熠宛若被冷水澆頭。
他緩慢地擡起了頭,半晌有些虛弱地開了口:“所以你是……貓?”
容眠很奇怪地看着鐘熠,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是啊。”
容眠說,“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
鐘熠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表情讓容眠感到有一些不安,容眠抿了抿嘴,他拉住鐘熠的手,幅度很小地晃了一下。
容眠的手很暖和,鐘熠卻依舊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那條尾巴一眼,只是下意識地搖頭:“等一下,等一下……”
鐘熠人已經麻得徹底。
容眠不知道鐘熠究竟怎麽了,他就看着鐘熠突然站起了身,似乎是有些狼狽地遮掩住下身,轉頭跑到了衛生間裏,關上了門。
容眠隐隐約約地意識到,好像是自己的尾巴惹了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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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每一次鐘熠親自己的時候,容眠都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尾巴。
容眠感到有些難過,只是他不明白鐘熠為什麽會反應這麽大,明明就在前一秒,他還在誇自己的尾巴可愛。
容眠也不知道鐘熠剛才說的話到底還做不做數,畢竟自己還沒有把項圈送給他。
他擡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感到有些茫然和難過。
洗手間的水聲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就傳出了門被拉開的聲音,容眠擡起眼,就看到鐘熠站在廁所的門口,正沉默地盯着自己看。
“容眠。”
鐘熠喊他的名字。
在容眠的眼裏的鐘熠,是一個态度永遠不緊不慢,做事什麽事情好像都很有把握的人。
但是此刻鐘熠的發絲有一些濕,他像是剛剛沖了一個澡,就這麽站在門口,遠遠地看着容眠,表情裏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茫然。
鐘熠似乎是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他說:“我要……和你聊一些事情。”
容眠直勾勾地盯着鐘熠的臉,突然問:“你是不是想要反悔了。”
“可是你剛才親口說了願意的。”
容眠說。
“——不是。”
鐘熠頓了一下,半晌苦笑着搖頭,“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一些誤會。”
容眠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看着鐘熠又頓了頓,看着自己,很輕地說:“其實我……在今天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貓。”
容眠呆住了,鐘熠就看到他身後那條尾巴的尾巴尖很輕地晃了一下,然後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耷拉了下來。
“不可能。”
半晌容眠很小聲地說,“你知道的。”
鐘熠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只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哽住了,腦子也連帶着昏昏沉沉的,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話。
“你,怎麽會不知道,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那家餐廳的廁所裏。”
容眠茫然地問:“你當時明明說,你知道了我的情況,你還說……你還說有很多朋友和我吃的是一個牌子的罐頭……”
鐘熠知道,這就是整件事情最荒謬的開端。
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來看,能在廁所裏拿着把勺子吃貓罐頭的人,八成都會以為這人是腦袋或者精神方面沾點兒問題,是肯定不會往“啊這個人一定是貓變的”這個角度想的。
鐘熠當時也是以為容眠得了什麽飲食代謝的疾病,因為當時氛圍的窘迫,加上鐘熠為了保護容眠的自尊心,于是他無中生友舉了個例子,只是想着不讓容眠那麽難堪。
但同時,從容眠的小貓咪角度來看,他在偷偷吃貓罐頭的時候遇到一個人類,這個人對他說“我知道你是什麽情況”,又好巧不巧地來了一句“我朋友也愛吃這個牌子”,那麽這個人無疑是在表達“我知道你是貓而且我好多朋友也是貓”的意思。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陰差陽錯,雞同鴨講罷了。
“所以你當時說要給我表演才藝的時候……把褲子拉鏈解開了。”
鐘熠艱難地問,“你是為了……”
容眠怔了一下,說:“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所以我想給你看我的尾巴。”
“可是你當時拒絕了。”
他補充道。
鐘熠只感到頭痛欲裂。
他開始感到慶幸,幸虧孔三豆前兩天先提前表演一出大變活狗,給自己來了一個心裏的緩沖,不然就照剛才的那個情況,自己可能真的會當場吓出問題。
但是與此同時,之前很多不合理的事情,似乎也一下就說的通了。
躲在廁所裏吃貓罐頭,厭惡蔬菜喜歡吃肉的挑食毛病,喜歡玩抱枕上的吊穗和桌子上的筆帽,還有抓蝴蝶和小魚時異于常人的手速,以及那各外懵懂的心智,如果這些微妙的現象不是出現在一個人,而是在一只貓咪的身上,那似乎就再正常不過了。
但鐘熠意識到,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他沒有問。
“關于你之前說的接客。”
鐘熠感覺自己的手在抖,“所以你究竟是怎麽接客,又是在哪裏接客的……”
“……就是在雲叔開的貓咖裏啊。”
容眠看着鐘熠,呆呆地說,“我會變回貓形,就會有客人交了入場費進來,然後他們就可以來摸我抱我。”
鐘熠在聽到“貓咖”兩個字的那一刻,就感覺自己的大腦內部直接炸開了一片燦爛而絢麗的煙花。
他突然輕輕地笑了一聲,然後用手捂住了臉,深吸了一口氣。
半晌鐘熠緩慢地吐出了這口氣,又擡起頭,問:“那你,那你之前說,要和我睡覺……”
容眠懵懵地看着他。
“我是說,我可以變回貓形,陪你一起睡覺,就像我在貓咖裏和別的客人做的那樣。”
容眠說,“可是你當時好像很生氣,所以我……後面就沒有再提了。”
鐘熠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了。
所以從來沒有什麽舉止輕浮放浪,更沒有什麽娛樂圈的黑暗泥沼,這他媽從頭到尾的一部戲,全都是鐘熠自己腦補出來的。
如果不是因為今天兩人接吻的時候鐘熠碰到了那條有溫度的尾巴,那麽從頭到尾唯一真正對容眠下手的就是他自己,從來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鐘熠感到恍然而無措。
他回想起好像他們兩人第一次親吻的時候,那個時候容眠說要給自己提供服務,鐘熠當時怕他又提什麽一起睡覺的事兒,于是便主動親了一下他的側臉。
容眠當時的表情很茫然,他對鐘熠說,說他之前的客人很少會這樣做。
鐘熠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千瘡百孔的冰,碎完之後又融化,融化完之後再凝固,剛凝固到一半的時候又碎了徹底。
“我确實瞞了你一件事。”
容眠說,“花園裏的那只小黑貓是我,我只是以為你一直不想看到我的貓形,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的。”
“可是我以為你一直知道我是貓的。”
容眠喃喃道,“你當時還說你要當我的vip客人,你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是貓呢?”
鐘熠是真的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只是搖了搖頭
容眠的臉色也跟着白了一下。
“鐘熠。”
容眠喊他的名字,他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尾巴。”
還沒等鐘熠反應過來,容眠就小聲地說,“我下次會把尾巴藏好的,如果你不想看我原身的話,我也可以一直用人形陪着你的……”
“不是。”
鐘熠打斷了她,“不是你的錯。”
容眠表情變的很空白。
“——你很好,你……你哪裏都很好,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鐘熠別過臉,他的思緒混沌,語序也有些颠倒混亂了,“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問題,我實在是……需要一些時間。”
鐘熠說:“對不起。”
容眠不說話了。
鐘熠感到頭暈目眩。
他想起自己之前誤會容眠舉止輕浮放浪,而給他上的那些思想品德教育課;到後來以為他深陷苦海,于是自己提出來要做他的包年vip客人;還有以為他貪嘴挑食,所以自己特意往馄饨餡裏塞的胡蘿蔔碎……
鐘熠每多回想一秒,就只覺得自己腦殼同時也跟着多龜裂了一寸,
所以在自己說這些話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在容眠視角裏面的自己,又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
鐘熠茫然地擡起眼,就看着容眠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他沒有說話,但是眼睛很紅,鐘熠感覺他好像快要哭了。
鐘熠自己的心裏也絞得慌,他感覺自己真的不能在這個房間裏繼續呆下去一秒,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理順一切。
容眠看着他,安靜地眨了一下眼睛,他輕輕地喊了一下鐘熠的名字。
鐘熠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每當容眠仰起臉這麽看着自己的時候,鐘熠總是想下意識地想去親一下他。
鐘熠微俯下了身,動作最後卻又在半空停住了,因為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和理由來這麽做。
他不知道一直以來,容眠究竟明不明白親吻的含義是什麽。
他也不知道在容眠的心裏,自己一直究竟扮演着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一個總是說着莫名其妙的話的,付了很多錢的人類客人嗎?
鐘熠感覺自己胸口在發悶。
容眠身後的尾巴耷拉着,毛發蓬松而漂亮,鐘熠回想起想起那只花園裏的小黑貓,好像确實是一模一樣的尾巴。
那只小黑貓很漂亮乖巧,吃得也很多,可以一口氣直接吞掉比自己腦袋還要大的三片火腿肉,也确實和容眠本人一模一樣。
鐘熠別過臉,他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麽,但是嘴唇上下唇翕動了一下,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早些睡吧。”
于是最後的鐘熠只是深吸了口氣,扯出一個牽強地笑說,“晚安。”
容眠其實很想問問鐘熠,願不願意收下項圈再走。
——可是鐘熠的狀态看上去很不好,容眠感覺自己每多說一句話,鐘熠的臉色就會變得更難看一分,他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多問了。
容眠感到難過,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于是他緩慢地停滞了一下,最後只是看着鐘熠,呆呆地對他說:“晚安。”
孔三豆進屋的時候,看到容眠脖頸上的項圈已經不見了。
她便以為是容眠已經成功地把項圈送給了鐘熠,于是孔三豆蹦蹦噠噠地進了屋,把手裏舉着的那塊生日蛋糕放在了床頭櫃上。
“沈妍叫我留給你的,超級好吃,我已經吃了一大塊!”
孔三豆高高興興地給他說,“快要化了,你快點吃,下次我過生日我也要雲叔給我訂這家的蛋糕,可是看起來真的好貴哦……”
容眠拿起叉子,緩慢地吃了一小口。
孔三豆:“好吃嗎?”
容眠低着頭,把蛋糕塞到嘴裏,沒有說話,只是慢吞吞地點頭。
孔三豆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好像哪裏不對。
她遲疑地湊近了一些,就看見容眠垂着眼,往嘴巴裏一口接一口地塞着蛋糕,與此同時,他的眼淚也跟着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孔三豆吓傻了。
她魂飛魄散,急得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過一會兒自己也開始嗚嗚嗚地抱着容眠,語無倫次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容眠擦了擦眼睛,小聲地對孔三豆說:“三豆,我不喜歡吃櫻桃醬。”
孔三豆還是有些慌神,但是她哦哦了兩聲,主動地把蛋糕從容眠的手裏接過來,很耐心地用小叉子幫他把沾到櫻桃醬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刮掉。
然後容眠繼續低着頭,一點一點地把蛋糕吃完了。
他沒有告訴孔三豆發生了什麽,孔三豆雖然很擔心他,但是好像也明白過來了什麽,并沒有再多問一句。
容眠這一晚上沒有睡好。
他很難過,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想鐘熠。
流浪的時候,容眠的腦子裏裝的全部都是食物,可是自從不需要再為溫飽問題而擔心之後,他感覺自己現在好像變的有些貪心起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腦子裏裝的全是鐘熠。
鐘熠給自己做的小香腸,鐘熠在自己劇本上劃的詞,鐘熠家裏的吊穗兒抱枕和自動洗碗機,還有鐘熠。
可是就在剛剛鐘熠對自己說,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貓。
容眠回想起昨晚鐘熠看見自己尾巴時茫然而空白的神色,以及他走出房間時倉皇的背影,容眠在想他會不會因為自己是貓的緣故,以後都不願意再見到自己了。
容眠很難過,他又偷偷地哭了一小會兒。
他縮在被窩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變得很紅很腫,他對着鏡子呆了一會兒,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去找孔三豆要一些眼藥水。
他推開門,卻看到鐘熠就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
——鐘熠似乎沒想到容眠會突然出門,打開門的那一刻,容眠看到鐘熠似乎正在對着牆自言自語,像是自己正在和自己排練着什麽的樣子。
鐘熠幾乎是在容眠開門的瞬間閉上了嘴,他轉過了身子,兩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觑。
容眠注意到鐘熠的手裏拎着一個很大的塑料袋,上面印着一家超市的名字。
鐘熠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有些尴尬說:“早安。”
容眠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地說:“你可以按門鈴的。”
鐘熠頓了一下:“我以為你還在睡。”
容眠沒有再說話。
空氣變得靜谧而沉默,鐘熠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他又僵了一下,把手裏的袋子遞到了容眠的面前。
容眠下意識接了過來,卻沒想到這個袋子的分量沉到離譜,他甚至整個人都被帶着微微前傾了一下,差一點點就沒有拿住。
容眠茫然地低下了頭。
袋子裏面裝着很多的圓滾滾而且沉甸甸的鋁制罐——确切的來說,是很多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貓罐頭。
“我沒養過貓,也不是……很懂這些,不知道你最喜歡吃哪一種。”
鐘熠說,“我看上面的圖片畫得還都挺好看的,就把有的口味全都買了兩盒,有一盒銀魚混吞拿魚的我最後沒拿,因為看日子好像快要過期了。”
容眠呆呆地擡起了眼。
“容眠。”
像是醞釀了很久,鐘熠擡起眼看向容眠,他終于憋出了一句,“你願意……和我一起吃個早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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