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七只可愛鬼
齊桁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了山、又上了祁升的車、還回到了家。
他怔怔的坐在沙發上,大腦始終是停滞的。
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沒有辦法進行任何的思考,所有的動作和回答都是機械性的。
活了兩千多年的齊桁沒有任何的感情經驗。
選擇成為玄術界祖師爺的他,抛舍下了這些東西,再加上齊桁從小到大,從以前到現在,就常常被人讨厭……
齊桁雖然在這方面是一片空白,但不代表他不清楚在樹林裏祁升那個舉止意味着什麽。
相反,正因為活的太久了,齊桁在這方面始終是保守派。
就那種。
覺得親了對方就要負責一輩子的,
保守派。
齊桁幾乎宕機了三天,這三天他待在家裏就坐在窗臺上發呆,睡覺就夢到小樹林的那一幕,祁升回來時喊他吃飯他就吃飯,跟他說話他就回答,問他要不要吃蛋糕他就伸手接過——
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沒有什麽不對。
除了齊桁完全不主動說話,甚至都沒有去想那枚丹藥是什麽,無名觀的後續。
直到三天後,祁升終于主動提起:“齊先生,無名觀搬掉了。”
他将自己的手機遞過去,齊桁聽到“無名觀”這三個字,就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所有的思緒都開始回籠。
齊桁垂眸,就着祁升的手看了一眼新聞标題:【無名山中的無名觀一夜之間忽然人去樓空,究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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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桁盯了這個标題許久,忽地問了句:“那枚丹藥究竟是什麽?”
似乎是猜到了他會問,祁升沒有一點的意外,只保持着自己的姿勢輕聲說:“造夢術不像當年那樣僅僅是通過陣法和獻祭了…後來它再度現世時,也伴随着毒,是一種能夠致幻的毒,邪術師那邊研究出來的。如果不服用解藥,以後影響會很大。”
齊桁“哦”了一聲:“影響什麽?”
祁升誠懇道:“智商。”
齊桁:“……”
他哽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笑開了。
見他露出了這幾天的第一個笑容,祁升無聲的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徹底出來,祁升又聽見齊桁用随意的語氣問他:“說起來,你是不是該對我負責啊?”
祁升:“。”
他垂眸看着齊桁的側臉,齊桁根本就不看他,眼神不知道游移到了什麽地方。
他知道齊桁肯定沒有辦法将這種事揭篇的,祁升也不是沒有想過在第一時間就将話全部說開。
但每每喊出齊先生時,看着齊桁投過來的茫然而又無措的視線,祁升就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
他擔心他的齊先生還是那個只愛世人的神明。
祁升輕輕呼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就見齊桁的視線忽然轉向他,那雙漆黑的眼瞳清澈而又幹淨,透着一股真摯:“但我想明白了,我覺得我得對你負責。”
祁升表情有一瞬的危險:“……只是因為那個吻,所以要‘負責’?”
他将那兩個字咬的有點重,因為清楚齊桁的保守觀念,這兩個字在他這兒無疑是雷點蹦迪。
齊桁微怔,祁升就忽地收了手機傾身下來,齊桁下意識的往後仰,但仰到最後就演變成了他不得不一只手撐着背後的沙發,另一只手抵着祁升的肩膀不讓祁升靠過來。
就見祁升眉眼依舊是溫和的,只是那雙黑色的眼瞳宛若旋渦,要将他整個人都吸進去。
祁升的嗓音有些低:“齊先生,是我親的你,該‘負責’的不應該是我麽?”
齊桁動了動唇,又聽祁升似乎是低笑了聲:“如果你非得要負這個‘責’,你是不是得先親我一下?”
齊桁:“……”
他瞪着自己的眼睛看祁升,耳朵已經從耳朵尖紅到了耳後一片,只差最後一點就快要蔓延的脖頸了。
而這最後一點,祁升顯然是不會吝啬的:“齊先生,你曾經和我說過,如果我願意喊你一聲先生,以後你就是我的家。”
“可那時我并不清楚我又能活多久,也不敢随便亂喊……後來你也沒等到我喊。”
“這一次,我依舊無父無母無依無靠,沒有親朋好友、始終孤身一人。”
“公司是我自己打拼出來的,房子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所以也只有一套……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有點怕黑,也不喜歡一個人待着。但我好像也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太讨人喜歡。”
祁升輕聲說:“齊先生。現在我喊了,你還能是我的家麽?”
這也太狡猾了……
齊桁偏過頭去不看祁升的眼睛。
心卻早就因為祁升的那番話疼得不行。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祁升的時候,那得是很多年前,小孩裹着不知從哪撿來的破爛披風,被一群孩子圍着,用石頭砸他、嘲笑他是沒有人要的小孩。
也記得和他第一次在破廟裏互相委屈,小孩蜷縮在角落裏,因為破廟沒有燭火而瑟瑟發抖。
齊桁不是沒有帶過小崽子。
當年蕭阮就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說是師徒,其實在他心裏蕭阮更像是他親閨女。
但這個小崽子不太一樣。
雖然他也會像正常的小崽子那樣害怕一些東西,可這個小崽子太過沉悶。
他怎麽逗都很難把人逗開口,眉眼間更是有着不屬于小孩子該有的成熟。
像是經歷了世态炎涼,經歷了人間百态一般,看向遠方的視線永遠是沉默的。
就好似對這個世界的态度。
齊桁必須承認他對他是好奇的。
好奇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孩怎麽就給人一種經歷的比他還多的感覺。
只是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齊桁都沒有一個結論。
他只知道他很心疼這樣的祁升。
這樣的祁升無論說什麽,他都會想要點頭答應。
所以齊桁閉上了眼睛。
他脖頸已經紅的像是煮熟了的小龍蝦,咬了咬牙,直接不管不顧的撞了上去。
因為沒收住力道,還磕到了皮。
齊桁一邊吃痛睜開眼,一邊倒抽了口冷氣虛弱的說:“……這不就要對你負責了麽?”
祁升的眸色徹底沉下來,聲音壓的又嘶啞又低沉:“受傷了?”
他溫柔的摟住齊桁的腰,卻是不容置喙的印上了齊桁的唇:“我看看傷哪了。”
齊桁感覺到自己口裏一點血腥味被祁升舔走,在爆炸中恍恍惚惚的想——
祁祁人設是不是有點崩了?
……
厮混了十來分鐘後,齊桁在祁升懷裏摁着自己胡亂跳動的心髒:“你對邪術很了解?”
“嗯。”祁升也不瞞着:“齊先生知道我是怎麽誕生的麽?”
齊桁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聽祁升說:“我就是‘養神’養出來的那個‘神’。”
齊桁:“???”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祁升:“什麽意思……”
祁升簡略的跟他說了一個和自己有關的故事。
他是邪術之一養神養出來的第一個神。
但是因為他只是一個試驗品,所以他很快就被銷毀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批人養出來的第二個神,還是他。
他的意識凝聚在新的神像上,受萬人景仰,強行接受所謂的獻祭,靈魂一點點被補充起來。
然後他能夠脫離神像了,雖然無法化作實體,但他的靈魂卻可以離開神殿,去看山中的流水,去瞧天空中飛翔的鳥,去望更遠的村莊城鎮。
那時祁升只有一個念頭。
他想要擁有腳,想要能夠和前來供奉他的信徒一樣,去向遠方。
“養神”出來的神按理來說是沒有自己的神智的,畢竟他們的靈魂并不是通過正常情況産生。
至少整座神殿養了六尊神,只有祁升一個人有用“念頭”這樣的東西。
哪怕只有一個,也無法進行思考,更不像是常人。
但祁升迎來了第一次真正的死亡。
剛出山的玄術師并沒有發現他們是邪術誕生的産物,只以為是附身在神像上的游魂,畢竟那時候他們還沒有人手上沾過鮮血。
祁升得到了“超度”,就擁有了真正的靈魂。
他第一次有了姓名,有了血肉之軀,卻沒有了自己當“神”的記憶。
然後祁升在入城拜訪自己的老師的途中,在一家客棧裏被人殘忍殺害。
那些人将他的肉剁碎煮熟,包在了包子裏……
祁升化作了一只山鬼。
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
他記得他曾經就是不人不鬼的存在,也記得那些被困于神像裏的折磨。
是那個他記不清模樣的玄術師給了他自由和新生。
他該向他們複仇的,但他的怨恨卻又好像沒有那麽的深刻。
所以他只是飄到了附近的山頭,将生前的痛都掩在了心裏,化作了沼澤泥潭存于自己的腳下。
然後他遇上了一個玄術師。
祁升度過了堪稱是輕快的一段時光。
但那些吃人肉的黑心人卻并不肯放過他,他所有的仇恨都被激發出來,又是一場屠殺。
祁升又死了。
他倒在血泊裏,握着那只蝴蝶,隐隐約約的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剛誕生時,他聽見了一道辨不出男女的聲音。
那個聲音很溫柔,卻也足夠冷漠。
聲音說:“吾子,若汝歷得世世病苦傷痛生死,來日汝必将成神。”
于是……
祁升每一世都活不過十八歲。
每一世他都再以各種各樣的姿态慘死。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甚至就算是做妖,他都活不過十八歲。
他感受過投胎成一只小鳥被獵人獵殺,也試過投胎成富家公子卻要遭受家破人亡,甚至還有人企圖将他賣進窯子,最後他咬舌自盡。
但于祁升而言,在他無窮無盡的投胎和死亡中,讓他最為期待的事情無非就是遇見一個玄術師。
在被齊桁換命前,他都記不得對方的名字和樣貌,甚至無法确定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可他卻以此為光,在這黑暗的泥沼中不斷掙紮。
他在等自己成神的那一天,然後去找到、擁抱那位玄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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