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世上太多癡情人
路長而荒僻,顯然是條已被廢棄了的古道。
路旁的雜草已枯黃,木葉蕭蕭……
沈陌和蕭十一郎走在小路上,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突然間車馳馬嘶,一輛大車疾馳而來!
蕭十一郎想讓出道路,馬車竟已在他身旁停下!
馬是良駒。漆黑的車身,亮得像鏡子。甚至可以照得出他們黯淡的神情,疲倦而憔悴的臉。
車窗上垂着織錦的簾子。
簾子忽然被掀起,露出了兩張臉,竟是那兩個神秘的老人。?朱衣老人道:“上車吧!”
緣袍老人道:“我們送你一程。”
蕭十一郎遲疑着,道:“不敢勞動。”
朱衣老人道:“一定要送。”
綠袍老人道:“非送不可。”
沈陌不客氣地問道:“為什麽?”
朱衣老人道,“因為你們是第一次活着從那裏出來的人。”
兩人的面色很冷漠,他們的眼睛裏卻閃動着一種熾熱的光芒。蕭十一郎第一次感覺到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他終于笑了笑,拉開了車門。
車廂裏的布置也正如那山莊裏的屋子,華麗得近于誇張,但無論如何,坐上去總是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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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老人忽然道:“你這次走了,千萬莫再回來!”
綠袍老人道:“無論為了什麽,都千萬莫再回來!”
蕭十一郎道:“為什麽?”
朱衣老人目中竟似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道:“因為他根本不是人,是鬼,比鬼還可怕的妖怪,無論誰遇着他,活着都不如死了的好!”
綠袍老人道:“我們說的‘他’是誰,你當然也知道。”
蕭十一郎長長吐出口氣,道:“兩位是什麽人,我現在也知道了。”
朱衣老人道:“你當然會知道,因為以你的武功,當今天下,已沒有第四個人是你的敵手,我們正是其中兩個。”
緣袍老人道:“但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敵手!”
朱衣老人的嘴角在顫抖,道:“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接得住他三十招!”
綠袍老人道:“你也許只能接得住他十五招!二十年來,我們未交過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們交的,只有你…但我們最多只能送你到路口,就得回去。”
蕭十一郎目光閃動,道:“兩位難道就不能不回去?”
老人對望了一眼,沉重地搖了搖頭。
朱衣老人嘴角帶着絲凄涼的笑意,嘆道:“我們已太老了,已沒有勇氣再逃了。”
綠袍老人笑得更凄涼,道:“以前,我們也曾經試過,但無論怎麽逃,只要一停下來,就會發現他在那裏等着你!”
沈陌嗤笑道:“你們的銳氣都被他消磨光了……”
朱衣老人忽道:“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麽要來送你們的?怕你們走不動?你以為我們出來一次很容易?”
綠袍老人道:“我們來就是要你們明白,你們這次能逃出來,全是運氣,所以此後你們只要活着一天,就離他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再不要動殺他的念頭,否則,你就算還能活着,也會覺得生不如死。”
朱衣老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就和我們一樣,覺得生不如死。”
馬車突然停下,朱衣老人推開了車門,道:“走,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綠袍老人道:“你們若敢再回來,就算他不殺你們,我們也一定要你們的命!”
前面,已是大道。
馬車又已絕塵而去,沈陌和蕭十一郎還站在路口發着怔,
蕭十一郎神色複雜道:“若不是知道他們是誰,我可能會以為這兩人是‘他’故意派來吓我們的”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鼓樂聲。蕭十—朗擡起頭,就看到一行人馬,自路那邊蜿蜒而來。
是新娘子坐的花轎。新郎官頭戴金花,身穿蟒袍,騎着匹毛色純白,全無雜色的高頭大馬,走在行列的最前面。
世上所有的新郎官,一定都是滿面喜氣、得意洋洋的。尤其是新娘子已坐在花轎裏的時候。
一個人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很怕看到別人開心得意的樣子。
蕭十一郎平時本不是如此自私小氣的人,但今天卻是例外,他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突然彎下腰去咳嗽起來。
八匹馬,十六個吹鼓手後面,就是那頂八人擡的花轎。轎簾當然是垂着的。
別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轎,最刁蠻、最調皮的女人也會變成呆子,動也不敢動,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忍着。
但這新娘子,卻是例外。簾子居然被掀起了一線,新娘子居然躲在轎子裏向外偷看。
蕭十一郎剛擡起頭,就看到簾子後面那雙骨碌四面亂轉的眼睛。
這樣的新娘予已經很少見了,誰知更少見的事情還在後頭理!
轎簾突然掀起。
紅綢衣、紅繡鞋,滿頭鳳冠霞披,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新娘子,竟突然從花轎裏飛了出來。
蕭十一郎也不禁怔住。沈陌卻突然微眯起了眼……
新娘子竟飛到蕭十一郎面前,從紅緞子衣袖裏伸出了手,“啪”的一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銀鈴般嬌笑道,“你這小王八蛋,這些日子,你死到哪裏去了?”
蕭十一郎幾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再一聽到這聲音,他就好像真的連站都站不住了。
吹鼓手、擡轎的、跟轎的,前前後後三四十個,也全都怔住,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那種情就好像嘴裏剛被塞下個煮熟滾燙的雞蛋。
新娘子嬌笑着道:“我只不過擦了一斤多粉,你難道就認不出我是誰了?”
蕭十一郎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就算認不出,也猜得到的…世上除了風四娘外,哪裏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新娘子?”
風四娘臉上的粉當然沒有一斤,但至少也有三兩。
這當然是喜娘們的傑作,但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風四娘臉上那種灑脫而甜美的笑容,那種懶散而滿不在乎的神情。風四娘畢竟是風四娘,畢竟與別的新娘子不同,就算有一百雙眼睛瞪着她,她還是那般模樣。
她還是咯咯地笑着,拍着蕭十一郎的肩膀,道:“你想不想得到新娘子就是我?想不想得到我也有嫁人的一天?“
蕭十一郎苦笑着,道:“實在想不到。”風四娘雖然不在乎,他卻己有些受不了。壓低了聲音道:“但你既已做了新娘子還是趕快上轎吧!你看,這麽多人都在等你。”
風四娘瞪眼道:“要他們等等有什麽關系?”
她提起繡裙,輕巧的轉了個身,又笑道:“你看,我穿了新娘的衣服,漂不漂亮?”
蕭十一郎道:“漂亮、漂亮、漂亮極了,這麽漂亮的新娘簡直天下少有。”
沈陌笑出聲,嘲諷道:“十一覺得新娘子漂亮?”
蕭十一郎立刻閉嘴。
風四娘用指頭戳了戳他的鼻子,道:“所以我說你呀……你實在是沒福氣。還有你這麽聽這家夥的話做什麽?”
蕭十一郎摸着鼻子,苦笑道:“這種福氣我可當不起。”
風四娘瞪起眼,又笑了,眨着眼笑道:“你猜猜看,我嫁的是誰?”
蕭十一郎還未說話,新郎官已匆匆趕了過來。
他這才看清這位新郎倌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神情雖然很焦急,但走起路來是四平八穩,連帽子上插着的金花都沒有什麽顫動,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面餅。
蕭十一郎笑了,抱拳道:“原來是楊兄,恭喜恭喜。”楊開泰看見他就怔住了,怔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也抱了抱拳,勉強笑道:“好說好說,這次我們喜事辦得太匆忙,有很多好朋友的帖子都沒有發到,等下次……”
剛說出“下次”兩個字,風四娘就踩了他一腳,笑罵道:“下次?這種事還能有下次,我看你真是個呆脖子鵝。”
楊開泰也知道話說錯了,急得直擦汗,越急話就越說不出,只有在下面去拉風四娘的衣袖,吃吃道:“這……這種時候……你……你……你怎麽能跑出轎子來呢?”
風四娘瞪道:“為什麽不能?看見老朋友,連招呼都不能打麽?”
沈陌悠哉悠哉道:“老朋友已經見完了,新娘子還是和新郎走吧……”
風四娘從頭到尾就看沈陌不順眼,從來就不喜歡這個蕭十一郎的好友
風四娘道:“我就是這樣子,他要是看不順眼,換一個好了。”
楊開泰氣得直跺腳,着急道:“不講理,不講理,簡直不講理……”
風四娘叫了起來,道:“好呀!你現在會說我不講理了,以前你為什麽不說?”
楊開泰擦着汗,道:“以前……以前……”
風四娘冷笑道:“以前我還沒有嫁給你,所以我說的話都有道理,連放個屁都是香的,現在我既已上了花轎,就是你們姓楊的人,所以你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是不是?是不是?”
楊開泰又有些軟了,嘆着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只不過……”
風四娘道:“只不過怎樣?”
楊開泰眼角偷偷往後瞟了一眼,幾十雙眼睛都在瞪着他,他的臉紅得快發黑了,悄悄道:“只不過你這樣予,叫別人瞧見會笑話的。”
他聲音越低,風四娘喊得越響,大聲道:“笑話就笑話,有什麽了不起,我就是不怕別人笑話!”
楊開泰臉色也不禁變了。他畢竟也是個人,還有口氣,畢竟不是泥巴做的,忍不住也大聲道:“可是……可是你這樣子,要我以後怎麽做人?”
風四娘怒道:“你覺得我丢了你們楊家的人,是不是?”?楊開泰閉着嘴,居然給她來了個默認。
風四娘冷冷笑道:“你既然認為我不配做新娘子,這新娘子我不做好了。”?她忽然取下頭上的鳳冠,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大聲道:“你莫忘了,我雖然上了花轎,卻還沒有進你們楊家的門,做不做你們楊家的媳婦,還由不得你,還得看我高不高興。”
蕭十一郎本來還想勸勸,只可惜他對風四娘的脾氣太清楚了,知道她脾氣一發,就連天王老子也是勸不了的。
沈陌一點也不着急,慢慢地牽起蕭十一郎的手擡起來。把十指相扣的雙手放在了風四娘眼前。然後很不客氣地說道:“我和十一沒功夫和你在這玩結婚,你不想嫁那就不要嫁,日後也就沒人要你了……”
蕭十一郎任沈陌牽起自己的手,開始的時候還微微用力掙紮了一下,後來卻是舍不得松開了。
風四娘看見兩人扣在一起的手,驚訝地看着蕭十一郎:“你你們……你們這是……”
沈陌挑眉,冷笑道:“我們?你不是猜到了嗎?十一的朋友,應該不會太笨。”
風四娘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惱,又像是意料之中。
“誰說我沒人要了?”風四娘咬着牙道,“姑娘我有的是人要,不差他一個。”
沈陌慢悠悠道:“可是像楊兄這麽好的,不多。”
風四娘轉身對楊開泰道:“走,結婚去!”
楊開泰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風四娘瞪了他一眼:“呆什麽呆,還不快來?讓這小子知道姑娘我有人要!”
楊開泰松了口氣,立馬跟了上去。
背對着衆人的風四娘笑了笑,笑得很凄涼。
世上太多癡情人,又豈是人人都能如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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