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狼狗篇46-47

46.

排隊的過程是漫長的。少年陪着男人站了好久,像陪着一顆落到地上的星星返回夜空,像陪着一只斷了翅膀的翠鳥重新振翅。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唱歌比賽,能讓人等這麽久。

到了下午兩點才開始放行,等候的這段時間裏,班主任還打了幾個電話來,問需不需要學校的人出面,需不需要老師去幫忙,少年都說不用不用,自己父親還在搶救。

挂了電話之後,少年只希望他趕緊死透。

“等這麽久啊……”少年往前看,演播室的大門還沒開呢,“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

“不用,等晚上再吃。”男人對排隊這種事,見慣不慣。自己成名之前,已經習慣了等待。娛樂圈就這樣現實,沒有名氣和力捧,想要邁進這個門檻都難。所以才會有人去追求捷徑,去找金主,那些幕後大老板一句話的事,就不用再等了。

就能甩開很多人,像開了一條直通車,一個特權通道,在最不禁等待的年齡,把人送到一線二線去。

如果這些都沒有,那就只能像現在的自己一樣,等,等自己的伯樂。還要賭,賭一把自己的運氣。可是太多的藝人等不到自己的伯樂,也沒賭來運氣。

可現在,男人已經不着急了,他來這裏,只是為了唱一首歌,給一個人聽。讓他看看自己在臺上的模樣。

隊伍慢慢移動,慢得很,少年是急性子,用手當傘給男人擋着烈日。男人拿着手裏打印出來的報名表,給這個翹課出來的高中生扇風。

“對了,你今天怎麽請假的?”男人突然問,高三時期肯定不好請假,“你不會是……翻牆出來的吧?”

“不是啊。”少年又用身體給他擋日曬,校服T恤的後背全部汗濕,正是每年最熱的時候,“我和班主任說,我爸出車禍了,涼了。”

男人一愣。

“然後我就出來了啊。”少年趁人不注意,手背滑過男人的眉毛,愛惜地護着他,不讓他流一滴汗水,“你別怕,學校那邊……不能把我怎麽樣。我成績好,學校還指着我高考沖名次呢。”

男人啞口無言,他沒想到少年竟然是用這種方式,幼稚又直接地請了假。

“你也別有壓力,別覺得我是因為你……才和我爸鬧翻。”少年怕他多想,手搭在他額頭上,給他當小帽子,“我跟我爸的仇,從我媽嫁給他開始就結下梁子了,不管有沒有你,我都希望他涼。再加上你……我更希望他涼。”

男人低了下頭,手腕去碰少年的身體,在等候的人群裏,他們偷偷地碰一下這裏、摸一下那裏。“以後脾氣別這麽急,長大了,你得成熟點兒。”

“我成熟啊,我可成熟了,以後我絕對是一個情緒穩定的成熟人。”少年得意地笑了笑,跟着男人進了演播廳。

演播廳裏已經坐滿了人。

第一輪海選是不直播不上鏡的,但幾個初級評委老師已經到了,他們負責的,是淘汰這一批人裏的百分之九十。入座順序就是報名順序,所以男人和少年坐很靠後,是最後一位。

少年以為比賽馬上可以開始了,結果他又錯了,入座後還是等待。等誰呢?不知道。

男人拍着少年的膝蓋骨,讓他別着急。這個圈子裏很多時候就是靠等,特別是拍戲,等導演,等燈光師,等調音師,等演員到位,上午化妝,下午人才齊,因為每個部分的人都慢騰騰,大家都習慣拖着。

更何況,男人根本不着急,他巴不得這一天再漫長一些,漫長到別結束。

下午三點整,整個海選過程才正式開始。很多化好妝的藝人開始補妝,一個一個上臺自我介紹,唱歌。

當前幾個唱完,少年的心情從緊張變成了放松,一開始他還在擔心對手實力雄厚,僅僅聽了幾耳朵,他便知道男人穩了。

就算他嗓子緊張,在這些人裏也是鶴立雞群。

“靠着我睡會兒吧。”前面那麽多人,少年怕男人累了。

男人想了想,靠在了少年的肩上,閉着眼睛,十指在底下交握。

整個海選的過程都很緩慢,等到男人上臺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少年又開始緊張了,怕他嗓子放不開,只好拼命往前坐,去給男人打氣。前面空出了很多座位,不少人唱完就走了,也有小部分人留下,打算看看競争對手的實力。

男人吸了一口氣,站在幕後看臺下。

臺下,少年拼命和他招手,笑得很傻,就差要站起來。

冒傻氣,真是長不大……男人等着主持人叫他的名字,然後一步一步,從幕後走到了臺上畫了星號的站位。

從黑暗,走到了燈光下。

從後面,走到了前面。

聚光燈都在頭頂,男人閉着眼享受了幾秒,享受光線的溫度。這種溫度是每一個藝人的酷刑,唱久了,能把臉上的底妝烤化,可是每個人都迷戀它,因為只有能上臺的人才有資格花妝。

他看着評委,評委也看着他,好在這些人都不像是圈裏人,倒像是音樂學院的老師,來篩人的。

“各位評委老師好,我……”男人剛開口,立刻被主持人打斷。

“抱歉抱歉,還有一位選手在前面。”主持人是年輕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臺上的選手,不認識,卻把另外一位引上來。

男人知趣地靠邊站,把星號位置空出來。上來的是一個漂亮的年輕藝人,他看了男人一眼,站到了話筒前面,先向評委席鞠躬。

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他開始唱了,沒有伴奏,沒有過于修音的話筒,每個人的音色直接暴露在評委老師面前,毫無遮擋之力。

男人也跟着聽,卻在心裏給這個小藝人打了叉號。不是他驕傲,而是這把嗓音太過普通。或許通過修音能完成一張好專輯,但是在靠實力的比賽中,這個藝人只能算不及格。

果真,底下評委老師的表情也不怎麽樣。甚至有一位老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這時,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走近了評委席,彎着腰,和老師們說了些話。男人猜,這一定是經紀人。

“謝謝各位評委老師。”小藝人唱完了,再一次朝前方鞠躬致謝,把話筒遞給了旁邊的男人,“你唱吧。”

男人趕緊把話筒接過來,愛惜地架在了話筒架上。他得趕緊唱了,自己是最後一個參賽者,排名不占優勢,評委老師的耳朵已經聽累了,不會打出太高的分數。

“老師們好,我要唱的曲目是,張學友的《祝福》。”男人張開了口,當他唱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演播廳的後門已經被打開了,有清潔人員進來掃地,要收場了。

自己是最後一個,但這首歌,他得唱完。

少年站在臺底下,震驚地看着剛才下臺的那個小藝人。

那不就是……和老混蛋上床的那個?

媽的,老混蛋現在砸錢砸人脈,準備捧他?

47.

“朋友我永遠祝福你,朋友我永遠祝福你……”男人兩片嘴唇動了,聲音從人類的喉嚨,通過聲帶振動,到舌根,通過舌頭、牙齒、嘴唇,通過空氣介質,輕輕降落在麥克風的表面。

正不厭其煩準備收拾報名表走人的幾個評委,一下子端正了坐姿。

他們都是專業的,在好聲音面前,他們願意用認真的态度,去聆聽。

這個人的嗓音,是一件已經打磨完成的藝術品,連氣息都對在點子上。他們不約而同地拿起最後一位選手的參賽表,歌曲還沒唱完,他們已經為他打上了對勾。

打完對勾,他們放下參賽表,繼續欣賞歌曲,算是對他們疲憊不堪的聽力進行補償。

臺上,男人閉着眼睛,享受臉頰和眼皮在舞臺燈光下的微熱,一下子,想起來十幾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自己也還是個新人,站在選秀的舞臺上,毫無技巧地演唱着。後來,自己在比賽中學會了唱歌,學習了如何唱歌。

唱歌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咬字發音,又是一件多麽神奇的事情。唇、齒、舌、喉都是傳遞聲音的部位,男人記得自己當時總是找不到它們的發音位置,就拼命去說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說出來的過程,就是這四個部位的正确位置了,男人認真地練習發聲,希望有一天,能夠擁有只屬于自己的聽衆、觀衆。

後來自己成功了,看過冷眼,聽過風言,也享受了鮮花掌聲,還有媒體的閃光燈。一切都是那麽快,快得像一首歌。

再後來,自己遇到了一個心動的人。

他比自己大十來歲,卻高大英俊,他比自己社會經驗多,說的事情都是自己沒聽過的,他說他喜歡聽自己唱歌,喜歡看自己演戲,他讓自己覺得,終于遇到了愛情。

同性之間的感情本就可遇不可求,男人相信了,自己就是那個幸運兒。

那個人還說,他曾經有過一段婚姻,他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前妻的離去一直是他無法忘懷的悲痛,他說他從小備受冷眼,不輕易相信別人,男人聽得久了,就想要去溫暖他。

想要撐起自己的愛,給他一個可以安心的地方,即便知道他還有一個8歲的兒子。

那一晚,自己第一次在他家裏留宿,他迫不及待地進入自己,有些粗暴,男人抱着他的肩,允許他在自己身上尋找真愛。

卻不想第二天就撞見了他8歲的兒子。那個男孩兒站在自己面前,眼神裏帶着怯怯的恨意。

現在,男人睜開眼睛,看到8歲的男孩兒變成了18歲的少年,站在臺下,眼睛黑得發亮。他的眼睛和他爸爸完全不一樣,聲樂老師說,他很像他媽媽。

該是多漂亮多好的女人,生下這樣一個帥氣的男孩兒啊。只是他的眼神時不時往旁邊飄,男人走神半秒,看到了正在側門整裝,準備出去的小藝人。

是剛才在自己前面唱歌的那個。

他在看他。

這一瞬間,男人并沒有醋意,他相信少年是真的喜歡自己,只是人都會被更年輕美好的東西吸引,這是人之常情。

少年瞄着那邊,控制不住想要砸東西。他為喜歡的人憤怒,男人跟了老混蛋十年,困在一個愛字裏,半點兒好處都沒撈到。老混蛋換了個小情兒,這個人倒是聰明,上來就知道要這麽好的資源。

不然他那把普通嗓子,真過不了海選這一關,可剛才經紀人模樣的人去找評委了,肯定是遞了話。

就因為自己父親的後門關系,這個人就能通過選拔,上臺參加全國性的演唱比賽,即便他不奪冠,知名度和熱度也足夠了。然而卻要刷掉一個真正有實力的人。

不公平。

不,不止是不公平,是讓人惡心。少年瞪着他們,卻發現那個經紀人,一直在看臺上。

看你大爺啊,少年回過頭,男人剛好唱完,他鼓掌,要不是身邊還有這麽多評委,他都想跳起來,或者直接上臺,把人抱下來。

男人唱完了,他看着少年,自己是最幸福的。“評委老師,我的歌曲唱完了,謝謝。”

評委們都沒有說話,輕輕地鼓了鼓掌。負責清掃的清潔人員這才開始工作,剛才聽入了迷。

男人再次謝過評委老師,放下摯愛的麥克風,下臺,底下有一個人在等自己,這個人,比唱歌還重要。

“我唱得怎麽樣?”男人問。

“好聽,特別好聽。”少年還穿着校服,拉着他往外走,“就是我沒聽過,這什麽歌啊?”

男人就猜到他沒聽過,特意選了這一首。“老歌。”

海選結果要兩周後才通知,可幾天之後,就是第三次模拟考試了,少年仍舊是回家複習,老混蛋一直沒回來,他也落得清靜。

這次可一定要拿年級第一,再不拿簡直說不過去了。這天放學,少年拎着書包往男人家跑,明天就是三模,他已經想好三模後去哪裏約會。

仍舊是等不起電梯,少年心裏着急,一會兒看不見男人就想他,順着樓梯往上奔。他又想起男人說過自己,不要總是毛毛躁躁爬樓梯,就懊惱地擦了把汗,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才去推門。

平時這時候,男人一定站在明亮的廚房裏,給自己煲湯,今天門一開,一個熱熱的身體就撲向他,像是盼着他好多天了,專門來迎他。

不僅僅迎接他,上來就親。少年一怔,被男人壓在門的背面,屋裏沒開燈,他看到男人已經脫了上衣。

(略)

他咬着少年的嘴唇,撥下胸帶來,給他看。

因為等了太久,夾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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