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試鏡會風波
司馬國慶許久不拍片,但在電影圈裏名聲依舊如日中天。如今看上的劇本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寫手寫的,讓一群人大跌眼鏡。
這是一個以晉初為背景,半架空的故事。竹林七賢不僅僅是玄學家思想家,他們武功高強,修真煉氣,追尋天地間至真的道理。
整個故事荒誕而玄妙,華麗而奇詭,但主角卻是七賢裏風評最不好的王戎,由賀千明扮演。男二阮籍原本是想找曲海的,可惜那時候正好唐刀戳他刀子,曲小天王盛怒之下說絕不給賀千明演配角。
等到曲海後悔的時候,這個角色已經落在了跟他同一個公司的舒樂仁身上。讓他恨得又砸了一堆杯具。
其餘六賢和一些配角則選人進行試鏡,所以齊硯就瞄上了嵇康這個角色。
不是他故意想跟杜鋒對着幹,而是他覺得無論外形還是性格,他都比杜鋒更适合。
嵇康這個角色保持了史書記載中的特質:剛毅、高傲、反叛,擅音律、富才情,又是個悲劇人物。肆意揮灑,為守護心中一個不切實際的理想和司馬王朝對抗到底,最後慷慨就義。
而杜鋒其實更适合貴公子鐘會——鐘會也是在嵇康被捕以後,向司馬昭進讒言,導致嵇康最終被殺害的罪魁禍首之一。所以,挺适合的。
但他估計杜鋒不會願意,因為鐘會是個打醬油的小配角,總共不過五六幕戲。
總之沒人告訴他杜鋒試鏡的角色是哪個,他就裝不知道好了。
試鏡在司馬國慶旗下的公司裏舉行,當天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看着眼熟,都是混出點名堂的新秀。不像剛出道的小新人那樣謙恭乖巧,彼此矜持地點點頭,全都乖乖坐在走廊外的板凳上等候。
羅一平幫齊硯抽了簽,拿着幾張紙過來,節選臺詞都是嵇康的。
齊硯正在一段一段仔細讀時,身邊有人坐下來,溫言軟語的腔調有些膩歪,“小硯哥,你也選嵇康這個角色嗎?真巧。”
齊硯若無其事地看他一眼,襯衣下隐約露出繃帶痕跡,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倒是不錯。帶傷堅持參加試鏡,單這份敬業就值得加分。
“是啊,真巧。你身體好點沒?”
杜鋒無奈笑笑,垂下頭,劉海遮擋了一些面孔,顯得楚楚可憐,“好多了,謝謝小硯哥……送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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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硯也笑了笑,“客氣啥,你比我小,總要照顧你一點,有什麽困難就直接提,我能幫一定幫。”
杜鋒笑眯眯看他:“哦,那我眼下就有個困難,不知道小硯哥能不能幫我?”
齊硯深悔自己話多,但這時候也也只能認了,“說說看。”
杜鋒攤開手裏的臺詞紙,愁容不展,“我對嵇康這段臺詞把握不好,能不能幫我對下戲?”
試鏡也是需要入戲的,他這會兒幫着杜鋒念其他角色的臺詞,整個思路都會被擾亂。
齊硯和暖笑容擴大,接過他手裏的紙張,語氣熱絡,“我以為什麽呢,這點小事沒問題。交給我好了。”杜鋒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扭頭把臺詞單塞給坐在一旁的羅一平,“一平,交給你了。”
羅一平用含蓄的眼神掃了眼齊硯,起身和他換了座位,也堆起熱絡笑容來,“來吧,小鋒,你別嫌我念臺詞不夠專業哈。”
杜鋒嘴角抽了抽,又不能明目張膽說非要齊硯陪他,只得跟羅一平對臺詞。
羅一平非但不夠專業,簡直是非——常——不專業,一段話念得結結巴巴,偏偏人又很熱情,非要抓着杜鋒嚷:“小鋒,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一定配合好你!”別說陪練了,不反過來讓杜鋒輔導就不錯了。
杜鋒實在撐不住,一遍沒對完就落荒而逃。
羅一平很失落,齊硯意味深長拍拍他的肩膀,“幹得好,回頭請你吃滿漢全席。”
“滿漢全席就算了,”羅一平嘿嘿笑,“我聽說金茂國際樓上開了一家分子料理餐廳,不如請我去見識見識。”
齊硯:“……你可真會挑啊。”
羅一平作謙虛狀:“承蒙誇獎,愧不敢當。”
兩個人說說笑笑,氣氛輕松愉悅,看得某人暗暗咬牙。
相對這邊的愉快,司馬國慶卻不是很高興。
他今天來試鏡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挑選嵇康,其他小角色挑選都在分場裏進行。
但一連看過七八個演員後,還是忍不住覺得失望。
試鏡兩場戲,一場固定,一場自選。固定要求的是嵇康打鐵的一場戲,雖然演員們幾乎能理解,名士打鐵,又怎麽會僅僅是為了打鐵而已?
但就算從字面上理解了,如何表現才是個重要的問題。
送走了上一個面試者,司馬國慶嘆口氣,“這苦大仇深的,知道的說是打鐵,不知道還以為在捶殺父仇人。”
陪同選角的編劇和副導都笑了,助理看了眼抽簽表,低聲在司馬國慶耳邊說:“下一個是小鋒。”
司馬國慶眼神柔和了,“讓他進來吧。”
于是杜鋒進去了。
羅一平目送他進房間,有些擔憂地拿肩膀頂頂齊硯,“小硯,小硯,別睡,你說杜鋒這次能不能行啊?”
齊硯仍然老僧入定一樣閉着眼睛,“別鬧,我在想事情。”
羅一平只好憋着,過了快半個小時,杜鋒才笑容滿面走出來,朝門裏欠身行禮,“謝謝司馬老師。”
然後以穩操勝券的眼神掃了過來。
助理則叫了齊硯的名字。
齊硯睜開眼睛時,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那青年進門時,原本絮絮低語的幾個考官都靜了下來,朝他看過去。後者不卑不亢,對衆人行了個古禮,抱拳齊肩,躬身長揖。
一瞬間,仿佛寬袖曳地,玉佩清脆撞響。助理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眼前仍然是個衣着帥氣的現代青年。
司馬國慶不喜歡廢話,直接指指大廳中的打鐵砧。齊硯會意,走過去拎起靠在旁邊的打鐵錘試了幾次,然後脫下襯衣,露出一身精瘦柔韌的皮肉。
年輕女助理雖然早就司空見慣,這時也忍不住對那具身軀多掃兩眼,面上倒仍然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可以開始了嗎?”
齊硯點頭,伴随副導一聲“開拍”,青年揚起鐵錘,重重鍛打在鐵砧上面。
叮一聲脆響,仿佛有火星四濺。
齊硯借着反彈力度重新掄錘,舉重若輕,卻力度十足,薄薄的肌肉勻稱貼合在軀幹上,伴随着動作優美曲張。
他神色專注,仿佛鐵砧上有一柄燒紅的鐵片,正在被漸漸鍛打扁平,形成刀鋒。
青年幾次調整,近看細細思考,而後作出夾着東西浸入水中的姿勢,明明空無一物,空氣裏卻仿佛突然騰起白煙,發出滋滋水響。
他一直專注鍛打鐮刀,加上手柄,細細磨制。由始至終心無旁骛。
最後舉高成品,在陽光下眯眼欣賞,露出個肆意而愉悅的笑容。
笑容有些微停滞,漸漸如雪融入湖,消失得無影無蹤。
齊硯轉身便将前一秒還視作傑作的鐵鐮刀扔進雜草中,目光深遠無邊,手指緊扣,背離鐵砧走了幾步,卻又仿佛被無形繩索束縛了腳步一般遲疑停下。
然後轉過身,足下仿佛千斤重,一步步緩慢折回去,蹲下身撿起剛才被鄙如棄履的鐮刀。
燈光打在他背後,讓面孔落在陰影中,此時無聲勝有聲,自然帶出一種壓抑氣氛。整個過程沒一句臺詞。
司馬國慶喊了停,站起身來竟然是準備離開的架勢,“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齊硯心裏一個咯噔,“自選戲不用了嗎……”他還一句臺詞都沒有念。
老爺子擺擺手,神情應該是愉悅的,“不用了。”
然後徑直走掉了。
不只齊硯,其他人也一樣面面相觑。嵇康這個角色非常出彩,競争者衆多,如今導演走了,剩下沒參加試鏡的人還剩一半呢。
後來副導只能滿臉糾結對齊硯重複了一遍司馬國慶剛才的話:“回去等消息吧。”然後轉頭吩咐助理,“讓下一個進來。”
就算boss走了,剩下的人總得走個過場才行。
齊硯忐忑不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搞藝術的總是這麽神叨叨的真讓人受不了!
羅一平迎上來,也是一臉緊張,“怎麽樣?司馬老師怎麽走掉了?”
齊硯還沒回過神,愣愣地就回答了:“他讓我回去等消息……”
話沒說完,一旁就有人撲哧笑出了聲。齊硯尋聲看去,挺眼熟的小夥子,大概也拍過一些電視劇吧,“你幹了什麽把司馬老師氣跑了?我們後面的人怎麽辦?”他這話一出口,幾道不友善的視線就投射過來。
齊硯想說關我什麽事啊,最後只是搖搖頭,“司馬老師走的時候明明心情很好,是吧一平?”
一平點頭,接着扭頭問:“是吧小尤?”
小尤是司馬導演的員工,負責在外面通知和統籌,她自然不會說老板壞話,“看着是心情不錯。”
羅一平感激她說了公道話,暗暗記下來,然後陪着齊硯離開了。
齊硯上車後,把過程說了一說,羅一平謹慎地勸他:“雖然不敢打包票,不過如果是我為了明天的宴會去試吃,嘗到最滿意的菜以後肯定馬上訂下來,後面的菜就不想再試了。大概司馬導演也是這樣?”
齊硯掩面嘆息,換個比喻不行嗎,老是吃啊吃的,老子不想再被吃了!
他和劉鴻飛定下的合作計劃就是,集中精力在可持續派的潘多拉盒上。
他将兩個派別的不同之處跟劉鴻飛仔細做了說明,那老人畢竟在地球上生存了幾十年,本身體質也不錯。要不是心理一縷思鄉情切,加上小孫子身體不好,對梅勒笛其實并沒有太多依戀。
要毀滅人類的效率派自然不受他待見,老人傾向于可持續派。
齊硯沒說他自己的最終目的是毀掉潘多拉盒,至少在找到盒子以前他們的目标是一致的。
劉鴻飛負責監視遺孤們,并且提供所有線索。他說梅勒笛人有自己偏好的波長和節奏、風格,于是交來了大量歌譜。
齊硯全部錄入系統,等待彌賽亞2.0的分析結果。
作為交換,他也答應每半年一次,為他們辦個專場演唱會。
兩個人回了家,羅一平安慰完了齊硯,又翻翻日程表,突然說:“對了,你不是想要連續三天的假期?要不下周二到周四,這三天能騰出來。”
齊硯正要去拿桌上的馬克杯,聽見這句話手突然一抖,杯子掉地上,把手被摔斷了。
他低頭看着散落的白瓷碎片,隐約覺得那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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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