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晚上九點半,喬文陪阿婆聽完收音機的戲曲,将金镯子從從床頭拿出來,戴在阿婆老邁枯瘦的手腕上,笑道:“阿婆,這是阿文送你的新年禮物。”
喬阿婆舉起手,看到腕上沉甸甸金燦燦的镯子,睜大眼睛道:“阿文,你作何花錢買這麽貴重的東西?”
喬文見他要取下來,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阿婆,我如今能賺錢了,一個金镯子不算什麽,您就好好戴着,何況金子不像別的東西,永遠都能保值的。”
喬阿婆聽他這樣說,方才放下手,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镯子舍不得移開,大半生已過,曾經的榮華富貴早已成舊夢,這些年在城寨,無非是圖片瓦遮身食能果腹,現在看到這樣一只镯子在手上,頓時五味雜陳,也不知是該為命運無常,還是孫子終于沒有隕落在這暗無天日的城寨裏。
老人家激動地握住喬文的手,道:“我的乖孫有出息了。”
喬文笑道:“阿婆,這才剛剛開始呢,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她頓了頓,又才繼續,“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喬阿婆擡頭看向他。
喬文稍稍斟酌了下,道:“今年運氣不錯,我買股票賺了很多錢,老板又給了我一筆分紅,我湊在一起買了個小公寓,我們能搬出城寨,過上有水有電有瓦斯的生活了。”
喬阿婆定定看着他,并沒有馬上表達出欣喜,而是蹙眉狐疑地看向他:“阿文,買房子可不是小數目,這才半年多,你就賺到這麽多錢。你告訴阿婆,你是不是走了什麽歪路?”
炒股自然算不上歪路,只不過炒股的本金确實來得不太光明正大,他當然也不能直接告訴阿婆,只笑着道:“阿婆,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麽?我就是炒股和老板給的分紅。”為了讓老人家安心,他還專門拿了一份報紙,指着上面一則股市神話的報道,說,“你看,今年股市這麽好,有人一年賺幾百倍,我正好就是運氣好的那一波。”
喬阿婆對股票是一知半解,算不上什麽壞玩意,但也是投機取巧的東西,他握住喬文的手,“阿文,做人呢還是要腳踏實地,投機的事咱們還是不要輕易沾。”
喬文點頭:“我有分寸的,所以才把股票賣了買了一間小公寓。”
喬阿婆重重嘆了口氣,道:“阿文,你能靠自己從城寨走出去,阿婆很高興,但我在這裏住了十幾年,與街坊鄰居也都熟悉了,只怕在外面住不習慣,何況我也舍不得檔口。如今你長大獨立了,也是時候自立門戶,你搬出去後,阿婆會經常去看你的。”
喬文眉頭一蹙,嬌嗔般道;“阿婆,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難不成我還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過日子。你放心,我都打算好了,阿南一家子也跟我們一起搬出去,就住在我們隔壁,大家互相有個照應。新家離城寨不遠,你們不想放棄這裏的事,每天往返也很方便。等哪日你願意在家享福了,或者找到合适的新店鋪,再做打算。”
喬阿婆不料孫子竟然考慮得如此妥帖周全,一時又是欣慰又是酸澀。
能看到孫子長大成人撐起自己的人生,她也算對得起他死去的丈夫而兒子兒媳。他長長嘆了口氣,起身拍拍喬文的肩膀,“阿文,我們給你祖父和爸媽上柱香,然後早點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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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文從善如流,跟着阿婆拿了香點上,對着牆上黑白照片鞠了幾個躬。其實這些人原本不是他的親人,但或許有着原身的記憶,此刻祭拜時,也不免生出了幾分真情實意。
阿婆進了屋,喬文躺上自己的床,小小的屋子安靜得落地有聲,于是窗外各家各戶的吵鬧,便變得意外清晰,打牌的打孩子的夫妻吵架的,甚至還隐約能聽到有那男女在床上打架的聲音,組成了一片市井底層的百态。
喬文安靜地躺着,也許是因為今天幹了太多事,不免有些興奮,竟一時有點睡不着,明知道陳迦南最近都沒有再來蹭床,以至于總忍不主往黑漆漆的窗口看。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夥怎麽忽然就不愛來蹭床了呢?
因為林子晖給他提前放了假,又還有幾天才過年,一時閑下來的喬文,還挺不習慣,隔日稍稍睡了一個偷工減料的懶覺,吃過阿婆留下的早餐,便開始思考該如何用銀行裏的這一百來萬走下一步棋。
股市翻過年不久就會引來一場股災,好幾年才會重回牛市。也是因為股市崩盤的原因,資金開始進入房地産,在接下來三四年,将迎來房地産的一個黃金時期,再之後又是地産泡沫。
也就是說,現在就進入房地産是最佳時期,但問題是他們資金有限,買了自住的公寓後,剩下的錢也就夠買兩個小公寓,遠遠不如去買地皮劃算。
然而問題在于,比起房子,地皮難買很多。港城就這麽大點,地皮自是有限。在六十年代中期,因為對時局的恐慌,地皮曾大量被抛售,有膽識有遠見的資本家們,趁機囤地,将黃金地段的大片地皮收入囊中。這些地皮如今就算在交易,他們憑着那一百多萬也買不到個什麽。
所以唯一能做的,是看能否撿漏,買到位置便宜點地段差一點,但是有發展前景的小地皮。
他買了幾份最新的報紙,在廣告頁面仔細查找,找了半天勉強找到兩塊地皮,又趁着有時間,實地去考察了一下,然而并不滿意。
不過他也就是随便看看,倒是沒指望馬上就能看到合适的。坐在出租車上,他拿着手中的報紙随意翻着,忽然看到一則關于最新新上映的電影《南俠》的報道,據說上映幾天,所有戲院幾乎都滿座,火爆全城。
喬文來這個世界快大半年,還從來沒去看過電影,這可是未來的東方好萊塢。思及此,簡直覺得自己錯過了整個世界。
于是路過一家戲院,他趕緊買了兩張今晚八點的電影票,準備回去叫上陳迦南一塊來看這部熱映的電影。
年末是收賬的旺季,陳迦南最近是真的忙,每天帶着一群馬仔早出晚歸。喬文回去後,恰好遇到一個眼熟的馬仔,便托他去帶話,讓陳迦南早點回家。
唔,确實挺早的。
接到口信的陳迦南,六點鐘就匆匆趕回家,敲開喬家的門後,氣喘籲籲問:“小喬,你找我有事?”
喬文哭笑不得:“我不是讓你小弟告訴你七點回來就行麽?這才六點呢。”
陳迦南道:“我怕你找我有事。”
“我要真有事,就直接去找你了。”他回身拿出兩張電影票,在手中揚了揚,“我聽說最近上映的電影《南俠》很火,今日出門辦事正好路過附近的戲院,就買了兩張票,請你今晚去看電影。”
陳迦南接過電影票看了一眼,歡喜道:“我們好久沒一起去看過電影了呢!”說着,又将電影票遞回喬文手中,“你等我一下,我去沖了個涼換身衣服。”
不等喬文說話,人已經一溜煙跑出去。
喬文:“……”看個電影倒也不必這麽認真。
陳迦南豈止是認真,不僅沖了個香噴噴的涼,還梳了個香噴噴的小分頭,穿上熨燙過的襯衣西裝,再将一雙鮮少穿的皮鞋,擦得蹭亮,方才插着口袋,潇灑帥氣地下樓。
喬文看着他這副鄭重其事的打扮,哭笑不得:“南哥,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跟女仔約會去呢?”
陳迦南微微一愣,繼而又彎唇一笑:“反正也差不多。”
喬文沒細想他話中深意,換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門。為了保持形象——當然也是因為現在手頭足夠寬裕,陳迦南沒騎摩托車,而是帶着喬文去坐的士。
戲院果然是爆滿。好在喬文票買得早,位置還算不錯,恰好在中間。唯一不大好的是,好像前後左右都是摩登男女,還是情侶的那種。
于是兩個來看電影的大男人被夾在中間,就多少有點怪怪的。
《南俠》顧名思義,是一部武俠片。武俠動作片也是近年才剛剛興起的電影類型,在接下來二十年裏,盛極一時,影響了整整一代人,也是港城電影黃金時代的标志。
對于閱片無數的喬文來說,囿于時代和技術局限,這部電影只能說是差強人意,并不能算多精良,但劇情确實很用心。
他正看得入目,忽然發覺暗影之下,前方那對情侶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對接吻魚,還時不時發出一點嗯嗯的聲音。
他有點尴尬地輕咳一聲,對方吻得忘乎所以,渾然不覺。
陳迦南自然也看到了,并且馬上生出了這樣那樣的聯想,聯想的人還就坐在自己旁邊。幸而他是有理智的人,趕緊将自己拉回神,趕走腦子裏肮髒的想法。
他在黑暗中狠狠瞪着這對濃情蜜意的男女,不是氣他們影響自己看電影,而是惱火兩人可以如此肆無忌憚,而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罪惡。
嫉妒之火撩着他燒着他。
喬文本想再婉轉提醒一下,哪知陳迦南忽然伸手揪住前方男人的頭發,直接将人粗暴拉開。
男人自是不滿地轉頭對他怒目而視,還未開口說話,卻見他輕飄飄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在椅背上上無聲敲了敲,冷飕飕低聲道:“麻煩不要影響別人看電影。”
喬文:“……”
別說,還挺有禮貌——如果忽視那手中那把在黑暗中閃着寒光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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