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在周仁俊憤憤然時,喬文緩緩回頭,幾個警察正擡着唐明森的屍首,從剛剛那艘漁船下來。
在一陣嘈雜聲後,那一排夜色下的漁船,又恢複先前的平靜。
他的目光又慢悠悠落在旁邊那只船上,此刻,除了夜風拂過桅杆的細微響動,便再無其他。不會有人知道那船內還藏着一個人。
秦雲飛救了他兩次,這一回就當還他一個人情,此後他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周仁俊雖然惱火秦雲飛逃掉,但抓他更多是私仇,今晚的大目标還是唐明森一夥,順帶一個與唐明森聯手的趙山海。最終是一個沒漏掉,兄弟們也只有兩個受傷,可以說是大獲全勝滿載而歸,升職加薪指日可待——當然加薪不加薪不重要,他只是想做一個好警察。
他借着一點月光,瞧見喬文臉色不大好,想着這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病秧子,今晚經歷了這麽一場驚心動魄,只怕是身體扛不住了,趕緊提醒道:“阿南,你帶阿文早點回去休息,估計今晚他是被吓壞了!”
“嗯。”陳迦南将懷中的人松開,牽起他有些發涼的手,他也以為喬文是被吓壞了,拍拍他的肩膀,“小喬,已經沒事了,我們這就回家,你好好睡一覺。”
喬文沉默着點點頭,餘光瞥到唐明森那死不瞑目的臉,暗暗舒了口氣,正要邁步,眼前驀地一恍惚,一陣眩暈襲來,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沒摔倒的原因,是因為被陳迦南及時扶住。
“小喬,你怎麽了?”陳迦南緊張問道。
喬文其實沒怎麽,只是這兩日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此刻驟然松弛下來,才發覺精力确實有點扛不住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沒事的,就是有點累了。”
陳迦南趕緊挪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道:“來,我背你。”
喬文好笑道:“不用了。”
“聽話,快點上來!”
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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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确實是有點虛,也不用跟這家夥客氣,有免費的人力車,不用白不用。他伸出雙手,搭在陳迦南結實的肩膀,輕輕跳上他的背。
陳迦南扶住他的大腿,颠了颠,笑道:“小喬,你是不是又瘦了?”
喬文道:“怎麽會呢?年前放假到現在,每天被阿婆喂得肚子撐才放筷子,長了至少好幾斤。是你又長力氣了吧?”
陳迦南道:“是嗎?”
“肯定是。”
“你說是就是。”
喬文靠在他的脖頸處,好笑地搖搖頭,又想起來問:“南哥,你今晚有沒有哪裏受傷?”
“沒有,就是吓得不行。麗都起火的時候,我猜到是你放的,但又不放心,生怕你們出什麽事。後來被逼着給姓唐的帶路,眼見着警察要追上來,要不是你放了竄天炮給我打信號,只怕我和風哥就要被逼要對警察開槍了。脫身後我跑回去找你們,見豪仔他們都在,只有你不見了,猜到你是被唐明森挾持,那是真吓出一身冷汗。”說着略微一頓,低聲道,“小喬,我還是來晚一步,要不是你自己機靈,只怕我今晚就見不到你了。”
喬文笑:“人算不如天算,這又不能怪你,我也想不到唐明森就竟然竄進了我家裏。總之,沒事不就行了。”
他沒法告訴他,救自己的是秦雲飛。
說完,想到什麽似的,又回頭看了眼海岸邊那一排靜谧的漁船。
一道黑色的影子赫然立在船舷邊,似乎正在朝岸邊看着,也不知看的是他和陳迦南,還是沒走遠的周仁俊一行。
他暗暗舒了口氣,心道秦雲飛果真是有點瘋。
陳迦南對此渾然不覺,繼續道:“小喬,如果不是你猜到今晚周仁俊他們會來,又帶着豪仔阿雪他們安全脫身,我和風哥就都得變成唐明森的劊子手。想想還真是挺後怕的。以前我總說保護你,現在看來,都是你保護我。”說着鄭重其事地保證,“你放心,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
喬文哭笑不得:“你保護好自己,就是保護我。”
“為什麽?”陳迦南不明所以。
喬文道:“因為你要是出了事,不就沒辦法保護我了?”
陳迦南覺得很有道理,卻又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左思右想了下,還是成功被帶進喬文的邏輯,用力點點頭道:“你說得沒錯。”
回到城寨,先前的喧嚣早已經平靜下來,仿佛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阿婆的房門依舊緊阖着,顯然不知道今晚孫子經歷過什麽。
陳迦南一路将人背回來,連上樓梯都沒讓人下來。進了屋後,将人放在沙發上,兩人才徹底分開。
背着一個成年人走了半個多鐘頭,就算最近是長了力氣,此時他也是氣喘籲籲。打開屋內昏黃的電燈後,便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盡情喘氣。
他先前看到喬文不見,差點吓掉半條命,但當時顧着去找人,并沒有太細想喬文要是出事怎麽辦,後來見到人安然無恙,一門心思想慶幸,也沒多想。
此刻見喬文靠在沙發阖着眼睛微微喘息,先前的各種畫面嘩啦啦蹿上腦子裏,這才真正感覺到後怕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如果喬文……
他簡直不敢再多想。
這排山倒海的情緒,讓他忽然就承受不住,仿佛炸開一般,恨不得大聲嚎啕發洩出來,但沒忘記屋內還有個什麽都不知道的阿婆,只能用力将翻湧的情緒壓下去,讓後讓其攪得胸口起伏不定,連帶着身體都要顫抖起來。
喬文好不容易緩過勁兒,卻發覺身旁的人不對,睜開眼睛,狐疑地轉頭一看,只見陳迦南緊咬牙關,雙眼通紅,身體輕輕顫抖。
他吓了一跳:“南哥,你怎麽了?”
陳迦南轉頭對上他的眼睛,鼻子抽了抽,啞聲道:“小喬,今晚可真是吓死我了!”
喬文一直覺得這家夥有點不知輕重的傻大膽,先前在越南中槍,傷疤沒好就忘了痛,今晚他連個皮外傷都沒受,怎麽吓成這副模樣?
這實在是讓他太新奇和費解,原本他也是心有餘悸的,但此刻看到陳迦南的反應,反倒是徹底放松下來,還忍不住有點想笑。只是覺得自己要是笑出來,這家夥恐怕會惱羞成怒。
于是伸手抱住他的頭,安撫道:“南哥沒事了,真沒事了!”
其實陳迦南會害怕也正常,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大男孩,二十歲都還差幾個月。他自己二十歲的時候,也還天真的很。
陳迦南趴在他懷中,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心頭翻湧的情緒終于漸漸平息下來。
而情緒一平息,腦子就開始活絡,原本是要起身離開,又覺得喬文清瘦的胸膛,帶着柔軟的暖意,味道還特別好聞,于是幹脆就賴在他懷中,繼續占便宜。
直到喬文覺察不對勁,嘴角抽了抽,手指點在他額頭,将他腦袋直直推開:“差不多得了。”
陳迦南欲蓋彌彰地清清嗓子:“今天多虧有你小喬。”
“行了,這話車轱辘說了好幾遍了。”他擡頭看了眼挂鐘,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快淩晨三點,難怪眼皮子開始打架,“天馬上就亮了,我們趕緊洗了,好好睡一覺。”
兩人一塊擠到陽臺,随便用水洗漱了下,然後又一起擠到小小的床上。
确實是累了,一上床,兩人都跟卸了力一樣,一頭紮在枕頭,進入了黑甜鄉。
這一夜,陳迦南又做了一個夢,夢見喬文跟他告別,要去遠方,但是這一回,他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讓他走,于是對方終于還是留下來,被他牽着手一起回了家。
因為這個夢實在是堪稱美夢一樁,以至于醒來時,陳迦南嘴角還挂着欣然的微笑。
他向來精力充沛,雖然昨晚三點多才睡,但這會兒才八點出頭,就又已經清醒過來。
望着陳舊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他轉頭喜滋滋看向依舊睡得無知無覺的喬文。
昨晚的喬文應該是真的累到了,此刻他微微蹙着的眉頭,還隐約帶着一絲疲倦,臉色也比平日更蒼白一點。好在呼吸平穩,看起來并沒有不舒服。
喬阿婆早起時,見兩個孩子睡得沉,也沒見他們,只做了一點早餐留在桌上,自己出門去檔口。這會兒屋子裏就只剩兩人,安靜得很。
陳迦南見喬文還沒有轉醒的跡象,也不敢亂動,怕吵到他。只輕輕側過身子,一錯不錯地凝望着眼前這張臉。
皮膚白白的,鼻子高高的,薄薄的嘴唇泛着一點點粉紅。濃密的黑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在,在睡夢中随着呼吸,輕輕顫抖。
怎麽看都是一個柔弱的漂亮男仔。誰能料到他竟然懂得那麽多,心思又是那樣缜密,還始終都在為他着想。
明明認識十幾年,卻好像是忽然從天而降到他生命中的福星。
陳迦南越看越覺得喜歡,心裏歡喜的感覺快要溢出來,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嫌不夠,又往下滑到他濃黑的眉毛,微微跳動的眼睫,然後是挺翹的鼻子,以及帶着一絲溫熱的嘴唇。
就在他本能地伸長嘴巴,要貼上那張讓人垂涎的嘴唇時,原本閉着眼睛的喬文,猛然睜開了眼睛。
陳迦南驀地一愣,反應堪稱神速,還沒離開對方臉頰的手,胡亂在上面擦了兩下,大聲道:“咦?小喬,昨晚你洗臉沒洗幹淨,臉上還有髒東西,我給你擦掉。”
喬文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抹着,木着臉問:“幹淨了嗎?”
陳迦南收回手:“嗯,幹淨了!不信你去照鏡子。”
說着還真跑下床,去給他找鏡子。
喬文揉揉額頭道:“不用了,反正還得洗臉的。”
“也是。”陳迦南欲蓋彌彰用力點頭。
喬文無奈地嘆了口氣,掀開涼被坐起身。他睡眠一直不算深,要不是昨晚太疲憊,也不至于現在才醒過來。
剛剛陳迦南手在他臉上摸來摸去,自然将他弄了個半醒,原本是想看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麽,後來覺得不對勁,趕緊睜開眼睛。
果不其然,這家夥竟然又想趁自己睡着幹壞事。
其實他要真想對自己做點什麽,開誠布公說出來,自己也不見得會拒絕,畢竟他從來不排斥他的任何親近——雖然自己也還未确定對他的喜歡到底是哪種。
然而這樣偷偷摸摸,他可就不會慣着他了,男子漢大丈夫哪能這樣沒種?一點都不像靓仔南的作風。
陳迦南不知道自己的慫被喬文鄙視了,心虛地看了看他,見他表情平靜坦然,想着應該是沒懷疑自己剛剛是想幹壞事,趕緊去陽臺拿了水桶,道:“小喬,我去打水,你才睡了幾個鐘頭,再睡一會兒吧,我給你買粉腸粥回來。”
喬文點點頭,又道:“你順便看看東區現在什麽情況了。”
陳迦南出門不過片刻,喬家的門便被人敲響,喬文趿着拖鞋走到門口,問道:“誰啊?”
“是我!”
喬文一愣,趕緊将門打開:“子晖?你怎麽來了?”
林子晖一個人進城寨,順利摸到喬家,實屬不易,感覺經歷了一場大冒險一般,他見門打開,舒了口氣,随着喬文進屋,道:“我早上看到電視新聞,說昨晚警方突擊深夜九龍城寨抓捕金三角毒販,包括和興社龍頭趙山海在內全部被擊斃。那個帶隊的警察是我中學學長,我擔心你和阿南,就打電話問了一下他,聽他說你昨天被毒販綁架差點出危險,我吓了一跳,趕緊過來看看。”
喬文笑,先前一直沒看到林子晖和周仁俊有什麽關系,原來這關系是早就有了。他請了林子晖在沙發坐下,自己去給他倒茶:“晖少爺,謝謝你這麽關心我。”
第一次來喬文家,林子晖頗有幾分局促,接過茶杯道:“這是應該的,我們是搭檔也是朋友。阿南還是我阿爸救命恩人。對了,他沒事了吧?”
“沒事。”
“那就好。”林子晖舒了口氣,“我看新聞說,昨晚堪稱暴亂,涉及數百人。”
“是挺兇險的,好在有驚無險。”
“阿文,”林子晖放下茶杯,關切地握住他的肩膀,認真道,“我看你還是搬出城寨吧,買一處公寓不需要多少錢的,你要是不夠,我可以借給你。”
喬文笑道:“謝謝你子晖,其實……”
他話還未說完,拎着兩只大水桶的陳迦南,忽然推門而入,看到沙發上親親密密的兩人,眉頭一皺,怒道:“四眼仔,你幹什麽?”
林子晖也不知為何忽然就本能一般縮回握着喬文肩膀的手。
不是!他和喬文說話說得好好的,為什麽阿南像是捉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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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