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不早了,你早點回家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那個,丫丫那還是別說了,你把她照顧的挺好,說出這事再讓她難過。”見夜深了,潇中晨準備先走。太晚了,想必女兒也會替羅家齊擔心。

看着男人臉上的強笑,看着對方離去那黯然的背影,羅家齊咬着下唇,心裏跟開了鍋似的沸騰着:不忍,真的不忍,不管為什麽,這個男人在牢裏待了十五年,青春沒了,事業沒了,家庭沒了,妻子沒了,就剩下一個女兒,可這種情況他都沒舍得認?難道剩下的幾十年他還要這麽過嗎?

“等等——”正開車門的潇中晨回頭看向羅家齊,不知道他還有什麽事?

“你……潇叔,你和我回家吧,丫丫要是知道她爸爸一直沒有忘了她們娘倆,她應該會很開心多個爸爸疼她。媽媽和姥姥已經不在了,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至少,明年過年,他們家會多口人吧?

潇中晨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砸暈了,對方竟然讓他進屋?竟然原諒他了?這是他事先想都不敢想的,雖然這只是羅家齊的意見,但他可知道這兩個孩子從來沒有紛争,家齊的意見也就代表了丫丫的意見,女兒真的能原諒他?

見到對方滿臉驚喜不敢置信的樣子,因為做出決定而放松心情的羅家齊,笑着走過去:“潇叔,走吧,丫丫會原諒您的,只要您心裏還有媽媽,她怎麽都會原諒您的。”是的,這是最低底線,如果今天的潇中晨又娶了媳婦,有再多的借口也是枉然。

“呃,要不明天吧?這都這麽晚了。”緊張的潇中晨無措的看看身上的衣服,“我明天換身衣服再來?”此刻要見女兒的他,比當初第一次見妻子都要緊張。

“呃,還是今天吧,明天丫丫不上學,沒事。”看看自己受傷的胳膊,羅家齊笑眯眯的抓住對方的手臂,“潇叔,自己的女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走吧。”正好,有這個爹幫自己分擔一些注意力,他也免得被妹妹磨叨。

潇中晨不知道這小子是為了替自己找擋箭牌才這麽熱心,他心裏越看羅家齊越滿意,想到今後這就是自己女婿了,心情激動之下,他關上車門就和對方往院裏走。

“潇叔,這車沒鎖吧?”雖然今後他也沒想讓老丈人這麽辛苦的開出租,但丢了也不好吧?

“沒事,丢不了。”潇中晨笑着一擺手,一輛破出租值幾個錢?丢了就丢了,什麽也沒有他女兒重要。

丫丫看看桌上的鬧鐘有些擔心了:這都幾點了?哥哥怎麽還沒回來?真是的,哪個老板的飯局這麽磨蹭?再這樣下去,她真要想辦法給公司聘請個陪酒經理了,這麽喝下去,哥哥的身體怎麽受得了?

正想着,聽到外面傳來開門聲,知道哥哥回來了,她忙笑着跑出去:“哥,你回來了?”臉上的笑容僵住,因為她一眼就看到羅家齊纏滿了紗布被吊起來的手臂,“哥,你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傷的重不重?怎麽還受傷了?”湊到近前卻不敢伸手,無助的看着披着外衣的哥哥,丫丫眼淚都要急下來了。

“沒事,沒事,乖,別哭,看看現在不是沒事了嗎?真有事哥也回不來啊,就是半道上碰到個搶劫的,被劃破點皮兒……”

“搶劫的?”丫丫一聽更怕了,她臉色發白的氣道,“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你沒事和他們逞什麽能?咱們家還差那點錢嗎?多少錢有你的命重要啊?”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兩個劫匪是奔着羅家齊的命來的,還以為是哥哥不給錢,和對方打起來了。

羅家齊苦苦一笑,怕吓到妹妹,順着她的話不住地點頭稱是:“丫丫放心,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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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下次?告訴過你多少次,大半夜的看到有求助拼車的別管,實在可憐幫着打個110,你知道那是什麽人啊?你這是有個萬一讓我怎麽辦啊?”丫丫又心疼又來氣,邊數落着哥哥,邊小心翼翼的把哭笑不得的羅家齊往屋裏扶,走了兩步才發現他後面還站在個人?“呃,這位是……啊,是那位開出租的老師傅?”認出來人,丫丫腦子一轉,就知道對方應該是幫着送哥哥回來的,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她有些發窘,忙把人往屋裏讓,“師傅,快進屋,是您把我哥哥送回來的?真是謝謝您了。”嗚,壞哥哥,怎麽沒告訴她後面還有人啊?

滿心的喜悅在來到門口時,已經變成了惴惴不安,深怕将會面對的是女兒失望憎恨的雙眼,現在見到丫丫還笑對着自己,潇中晨手心冒汗的牽動着唇角,換了鞋,跟着兩人一起進了屋裏。

雖然對方是恩人,但丫丫現在更在乎哥哥的身體,把羅家齊按到沙發上,外衣扒光了,前後左右看了個遍,才算稍稍放了心。她坐到哥哥的身邊,擔心的追問着經過。

羅家齊沒敢說那人是奔着自己命來的,只是把經過修改了一下,說是自己喝的有點多,所以和對方吵了幾句,才被劫匪劃傷,然後又說了潇中晨怎麽救的自己,又怎麽去的醫院等等等等……

“師傅,真的是太感激您了,如果沒有你,我哥就真的危險了。”說着,丫丫站起來就給潇中晨鞠了一躬,這可是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他救了哥哥的命,怎麽答謝對方都不過分。

潇中晨見女兒給自己行禮,忙無措的站了起來,伸手想扶又有些不敢,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連忙看向一旁的羅家齊。

“丫丫,哥還沒說完呢。”看着妹妹感恩的臉,羅家齊有些不忍,母親和姥姥的死,是丫丫心底抹不去的傷痕,可今天,這個傷痕還是要再撕開一遍。

“哥?還有什麽事?”丫丫不解的回頭。

“到了警察局我才知道,這位老師傅,他叫潇中晨……”

丫丫彎起的嘴角漸漸落下,她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向面前略顯不安的中年男子。

母親臨死前的話語猶在耳邊,“丫丫,你的爸爸叫潇中晨,他是下鄉來到我們五柳村的,他很有學問,是個很聰明的人……”

“你叫潇中晨?”語氣很輕,卻帶着微弱的顫音。

“是,我叫潇中晨。”看着大受打擊的女兒,潇中晨鼻子發酸。他是不是又做錯了?

“二十三年前,你去過五柳村?”模糊的雙眼中,似乎見到五柳村外母親的墓碑。

“是。”潇中晨咬着牙,再次點頭。

丫丫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語氣中的軟弱不在,她冷笑道:“說吧,你有什麽苦衷?沒有苦衷想必我哥不會讓你見我。那就說吧,我倒要看看,我媽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你這癡情人怎麽還活着?”即使已經兩鬓斑白,即使穿着落魄,可他還活着,媽媽卻已經不在了。如果當初他能回去,就是自己不能穿越,那也會是個幸福的一家啊。

潇中晨怔了一下,沒想到女兒沒有大哭大鬧,竟然這麽平靜?

羅家齊伸手将妹妹拉到身邊坐下,摟着她的肩,無聲的給她動力。

看着女兒冰冷的雙眼,潇中晨苦苦一笑,沒有拖拉,直接進入正題:“潇這個姓氏很少,因為我們不是漢族人,是一個少數民族的分支,曾經的祖輩們有些地位,所以潇氏一直沿襲着舊習——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在潇家,是不變的真理。”也是他一生悲劇的源頭。

“我母親不是大家閨秀,當然,他們那個革命時期也沒什麽大家閨秀了,可潇家仍然有自己的忠仆,自己的家産,我的母親就是忠仆之一,我父親的第一任夫人故去,留下了一個三歲的孩童,正是戰亂年間,根本就沒有可能再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就是家裏的那些産業,都已經早早的藏了起來,所以祖父做主,讓我母親做了父親的續弦,據說母親曾經發過誓言,要永遠把大哥視為主子,她的孩子,永遠都不能搶奪大哥的一切,因為她只是個奴婢,所以她孩子的血緣也是卑賤的。”說的這,男人眼裏有着濃濃的悲傷,這種沒有出生就被判定的命運,真是可笑又可悲。

丫丫兩人靜靜的聽着,誰都沒有出聲打擾。

深吸口氣,潇中晨繼續道:“母親祖祖輩輩都是潇家的忠仆,所以對于潇家的忠誠不用質疑,和我父親成親後,她對我大哥照顧的無微不至,哪怕委屈了我和妹妹,大哥都必須得到最好的一切。”年幼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自己的母親,最疼愛的卻永遠不是他?可漸漸的,他已經學會了不再強求。

“那年下鄉,其實是我主動要求去的,既然結果都是一樣,我還不如主動一點,順便,也可以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庭,沒想到,我在那裏遇到了你媽媽。”想起和妻子的相處,他的臉上有着淡淡的幸福,可很快又被傷痛所淹沒,“我成親的時候曾經往家裏去過信,可山高水遠的,他們也不能來,但也不算委屈,還給我捎了些錢,因為那筆錢,才有了咱們家的那座房子,後來,你媽媽懷了你,我接到家裏的來信,說我媽想我了,讓我回去……呵呵。”

說到這,他為自己的天真好笑出聲,“都說不當爹不知父母恩,感受着你的胎動,我覺得我媽對我大哥再好,她還是愛我的,畢竟我也曾經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也是她的骨肉,我安頓好妻子,滿心期待的回了家,這才發現,原來我被騙了,什麽想我了?都是假的,我大哥和人争執打死了人命,那人有些地位,靠家裏的關系已經擺不平了,必須交出去一個潇家人……”

“所以你就心軟的替人定罪,不顧家裏的妻女了?”丫丫氣憤的大喊。這都什麽狗血劇情?這都什麽破家庭?怎麽會讓她給碰到了?

“丫丫……”潇中晨含淚的叫了一聲女兒的名字,臉上帶着無盡的悲痛,“我沒有辦法,生我的那個女人攔在大門口,她很明确的告訴我,我是她生出來的,我生來就欠她一條命,必須還給她,否則,她就撞死在我面前,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她說的沒錯,我确實欠她一條命,誰讓我是她生的?所以現在我還給她了,我什麽都不欠她的了,只是對不起你們母女倆,我對不起你們……”說道最後,潇中晨已經是泣不成聲,對于生他的那個女人,他是徹底的寒心了,可對于妻子和女兒,他卻有着永遠都補償不了的愧疚。

丫丫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孩,她再氣憤也說不出‘那你就讓她去死’這種話,畢竟,那是對方的母親。看着面前痛哭到無助的男人,她忍不住的悲哀:這他媽的是什麽母親?後媽不應該都是對親生兒子好嗎?不應該是虐待前妻的孩子嗎?這位也太他媽的賢惠了吧?她被潇家洗腦了不成?

羅家齊起身給潇中晨拿了條毛巾,而後又坐回了妹妹的身邊。都是為人子,他理解對方的無奈:試着帶入一下,如果是現在的王秀蓮,這樣逼迫着讓他為羅家成頂罪,他理都不理對方的死活,可如果是多年前的母親,以死威脅讓他給大哥頂罪,他也沒有辦法,丫丫的一家,真的是被潇家給毀了。

看着情緒激動的未來岳父,再看看默默流淚的丫丫,羅家齊幹脆出聲幫着解釋:“我剛剛問過潇叔了,他做了十五年的牢,出來後就回去找你們,知道你和我去了A市,偷偷的找到你,一直在咱們附近開出租,後來咱們來到B省裏,他又來到這開出租,丫丫,這麽多年潇叔一直單身一個人,他沒有對不起媽媽。”

一直單身,沒有對不起媽媽?丫丫怔怔地看着痛哭的男人,留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淚水,半晌,才沙啞的開口:“媽媽說,她相信爸爸不是有意不回來的,他心裏是有我們娘倆的,媽媽說,我的爸爸是個很有學問,很聰明的人,如果他知道有我這樣的女兒,他一定會很喜歡我的……所有人都說你變心了,連姥姥都說你在城裏又找人了,可媽媽還是相信你有苦衷……”想到那個彌留之際仍然不忘丈夫的女人,丫丫終究是泣不成聲,“爸,你怎麽才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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