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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曉泉手上動作一頓,整個人都愣住了,一張臉皺成一團,糾正大半年的口音也下意識冒了出來,“您…您說啥,您要找我辦卡捏?”

白宴見她被吓得眼睛滾圓,話也不好好說,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可比之前木讷端正的樣子有趣多了,于是抿嘴一咳,心情也跟着惬意了起來。

他随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瞧見眼前方方正正的工作名牌,将上面“年曉泉”三顆大字放在嘴裏繞了一遍,覺得還能入耳,于是“嗯”的一聲,語氣越發四平八穩,挑着眉毛問到:“怎麽,沒見過要辦卡的人?”

年曉泉眼觀鼻鼻觀心,繼續手裏的動作,使勁搖了搖頭,心裏悄聲回答着,見倒是見過,但沒見過像您這樣上趕着的。

年曉泉一時拿不清主意,前前後後把這位白少的意圖分析了幾遍,最後沒得出個一二三來,索性放棄,老老實實回答:“您要辦卡當然歡迎,但我們這裏的高級會員卡都是首席發型師定制的,我是普通發型師,給您定不了,如果您想要,可以注冊在我師兄楊安那裏。”

白宴來“月色”都多少回了,見過楊安那張老臉不下十次,此時聽見年曉泉的話,立馬嫌棄的揮了揮手,冷漠回絕道:“沒興趣。”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這話似乎過于明顯了些,“啧”的一聲,十分不悅地看了一眼鏡子裏的人,教育起來:“我聽說你來月色有幾個月了,還是楊安的直系,怎麽連個高級會員卡都注冊不了,這麽不知上進。”

白宴自己平時考試滿分一百五,他能考三十多,裏頭還有兩分是因為寫了名字,邵家人見着這個外孫沒病頭也疼。但就這麽一位活祖宗,在年曉泉面前,倒是理直氣壯地教育起人家不夠上進來了,底氣十足,仿佛自己真是一位多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偏偏年曉泉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紅着耳朵“嗯”了一聲,還很是真誠道謝:“我會好好努力提升自己的。”

白宴都差點被身後這傻子給逗樂了。

他想着,要是自己身邊現在站着的是其他人,不說阿谀奉承,但肯定也開始套起近乎來了,畢竟,在“月色”這麽個地方,要想升職成為高級發型師,還不是他跟邵華蘭說上一嘴的事。

但偏偏這年曉泉身上一股子軸勁兒,往那一站,甜言蜜語沒有,長得也就一般,要不是投了自己幾分眼緣,他可真不見得能夠搭理。

白宴一時為這麽個沒眼力見兒的家夥犯了難,抹完染發膏,幹脆閉眼聽起音樂來。

年曉泉見狀終于也松了一口氣,起身去準備之後要用的護膜,只是她每次剛離開一兩分鐘,這位白家少爺就立馬又是要水又是脖子疼的,把人給叫回來。年曉泉被他弄得不安生,幹脆不走了,就拿着個本子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低頭看手機裏的新聞,偶爾在本子上寫兩個字。

白宴見她新聞讀得起勁,覺得好奇,伸手便把胳膊遞了過去。

年曉泉瞧見眼前突然出現的一支手,白皙細長,要不是骨節分明,簡直跟姑娘的一樣,她想了想,拿來旁邊桌上的一顆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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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宴眼睛一眯,倒也沒生氣,只是把糖往旁邊随意一扔,又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年曉泉過去沒哄過小孩,但她想,那些大街上被打的倒黴孩子大抵不比眼前這位白家少爺難伺候,她于是只能嘆一口氣,把手裏的本子乖乖上交。

白宴這下終于滿意了,拿過來看了一眼,樂了,“你什麽毛病,這麽點破事兒還專門拿一小本兒記下來。”

白宴是北城人,說話時,舌頭像玩雜耍似的、卷起來半截,散漫不羁的調子,聽着怪好聽的。

年曉泉被他問得臉上一紅,只能老實回答“我老客戶不多,個個都很重要的”。

說完,她也不多解釋,只垂着個腦袋,手指扣在破舊的手機外殼上,整個人暴露在會所灼目的燈光下,跟手裏脫了漆的手機一樣,像是落了一層寒酸的灰,裹着一團俗氣的霧。

白宴偏過頭來沒有再看她,低頭又把本子往前翻了幾頁,發現上面寫的東西五花八門,除了新聞,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如笑話,比如養生知識,甚至是楊奶奶分叉的發尾,胡爺爺明年要準備中考的小孫子,雜亂無章,瑣碎得很。

白宴平日裏一向不大喜歡這樣的人。

這種人說得好聽些,是細心體貼,但說的不好聽些,那就是居心叵測有心計,逮着機會就能摸着你的心意往上爬。

白宴作為北城白家唯一的小少爺,身邊從小就不缺乏身懷企圖的人。

他媽邵以萍以前還在的時候,家裏那些傭人因為害怕這位性格陰沉的女主人,行事多有收斂;等後來邵以萍想不開、拍拍屁股上吊走了,白宴身邊的人就紛紛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就連曾經那個陪着他長大、在邵以萍施暴之後會将他抱在懷裏安慰的小保姆,最後也光着身子出現在了白玄寧的房間裏,而她那一副被扔出來之後哭天喊地央求白宴的樣子,也讓十歲的白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惡心。

所以白宴從不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不圖回報的良善。

他覺得錢銀兩訖的關系才是人類交往最妥帖的狀态,嚣張跋扈可以攤開給人看,花言巧語也可以僞裝被接受,有人游戲人間,就有人阿谀奉承,雙方各取所需,各有所圖,皆大歡喜,誰都不必太當真。

年曉泉見白宴拿着自己的本子不說話,一時忍不住故意咳嗽起來。

白宴于是回過了神,他想到年曉泉這個本子裏,有一天或許也會出現關于自己的東西,一時興致全無,轉手就把它扔了回去,皺着眉頭,還覺得心裏不暢快,幹脆變臉似的、揮手讓年曉泉離自己遠一點。

年曉泉一時得了自由,趕緊抱着懷裏的本子往後面材料間裏鑽。

二十分鐘之後,等她再回來,白宴已經靠在那裏淺淺地睡着了。

這人睡着的時候倒是一點不讓人頭疼了,就只是一個清清秀秀,幹幹淨淨的大男孩兒,細長的睫毛往下搭着,陰影裏的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如玉,一眼看過去,美得十分純粹。

年曉泉彎腰看了一眼他的頭發,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仔細打燈看了兩眼,連忙将人拍醒。

白宴從小有起床氣,此時猛地睜開眼睛,裏面怒意翻湧。

但年曉泉顧不得這些,她把白宴帶去後面洗了頭,然後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見白宴原本應該染黑的頭發沒有染黑,而是變成了一頭難看的暗綠色,原本應該挑染的地方也沒有挑染上,顏色混亂,甚至發質都受損變得毛躁不堪,整個人一看,跟只剛睡醒的綠毛獅王似的。

白宴平時最寶貝他這一腦袋頭發,為此家裏還專門請了個生活助理,此時,他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模樣,臉上青筋一瞬間就爆了起來,如果不是從小不跟女人動武的信念扼制住了他,他現在手裏的拳頭很有可能已經甩了出去。

年曉泉站在原地臉色也有些發白,她一邊回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一邊又覺得這位白家少爺現在的樣子實在陰森可怕得厲害,見他冷着臉朝自己走,以為他要上手,連忙抱着腦袋驚聲尖叫了一聲。

外面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接待此時被叫清醒,小跑進來看了一眼,沒敢招惹白宴這麽個活祖宗,趕緊轉身去喊後面的代理店長。

代理裘店長才來“月色”沒多久,因為現任孫店長即将派去外地負責新店,他就被老板邵華蘭調了過來。

裘店長有一班自己的人馬,帶過來之後,店裏的職位明顯被擠壓,像年曉泉這樣被孫店長升起來、又是女發型師的,尤其讓他不喜。

此時,裘店長見白宴二話不說,拿上衣服就往店外走,連忙小跑上前,剛準備開口跟人家道歉,沒想手臂才碰到白宴的袖子,前面怒氣沖沖的人就回頭吼了一句——“滾,別他媽跟着老子!”

裘店長被白宴的氣勢吓住,愣在原地好幾秒,等再回過神來,那位祖宗早已經騎着摩托離開好一段了。

裘店長于是轉過身來,沉着臉問年曉泉:“這是怎麽回事!”

年曉泉咬牙看向地面,思緒混亂,回答得也斷斷續續:“我…我不知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裘店長看她一眼,冷笑起來:“不應該是這樣?那應該是哪樣?白少是你的客人,在你手上出了事,你跟我要原因?”

小孫此時也小跑進來,揚着腦袋道:“你這麽兇做什麽,鄉巴…年曉泉又不是第一次給人染發,這裏頭說不定有什麽問題。”

小孫作為現任孫店長的親侄女,雖也不招裘店長待見,但她平時跳脫,心思從不放在工作上,對于裘店長來說無甚威脅,所以裘店長看她一眼,就下了逐客令:“你爸媽不是過來接你回家過節,你還待在店裏做什麽?”

小孫皺着眉頭回答:“白少今天染發我也參與了,現在出事,我同樣有責任。”

年曉泉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聽見小孫的話,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說道:“我想查監控。”

裘店長聽見她這話,胳膊一擡,粗聲反問道:“查監控?這大過節的,眼看着都過下班時間了,人家保安不回家,給你一個犯了錯的去查監控?”

年曉泉還想說話,又被裘店長揮手打斷,“我不管這件事的原因是什麽,但事實已經造成了。我就問你,作為一個專業發型師,給自己客人做染發時,時時刻刻守在身邊,注意觀察,這是不是規定。”

年曉泉沉默地站在原地,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好,那我再問你,你之前讓小孫幫忙,這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裘店長見年曉泉不說話,越發覺得自己占了理,雙手往胸前一叉,語氣更加不客氣起來:“既然這些你都不否認,那你憑什麽覺得有人故意害你。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既然你這個發型師是白少幫忙提的,那今天你捅了這麽大簍子,我也能給你摟下來。”

年曉泉這下終于擡起頭來,右腿往前邁開半步,語氣嚴肅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是經過所有正常實習流程、三個老師測評,還有顧客滿意度達标才轉的正式發型師,這些都跟白少沒有任何關系。”

她話說完,裘店長直接笑出聲來,“行了,跟我還裝這一套,你跟伍妤秋,有一個算一個,誰不知道誰啊。我今天還就把話撂在這兒了,今天晚上白少要能被你哄回來,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我就讓你繼續回去做個實習,要是他今天回不來,那你就直接給我卷鋪蓋走人。”

作者有話要說:  綠毛獅王正迎風走在孤獨的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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