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論特權的使用
兩個人都是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就是含光有心要躲,也是躲無可躲,而且睿王是她直系師兄,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躲得了一輩子,心裏的感覺再怪異,她也還是慢慢地走到教學樓門前,沖睿王大方地點了點頭,招呼道,“殿下。”
初識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睿王當時還是個鋒銳之氣四溢的青澀少年,現在三年過去,含光十八歲,他也有二十一歲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大小夥子,又在皇室生活,當然不可能再有什麽遮不住的冷與銳,畢竟,哪場國事活動不需要笑臉迎人?睿王的氣質,看來和他那近年來逐漸低調的太子有些相似了,只是在那得體的微笑下,眼眸偶一顧盼,到底還是看得出深藏于雙眸之中的一點銳氣。
含光的路短,到得早,看他一路平常走來,心中也是不由得嘆息連連:畢竟是天家子,即使穿着簡便,只是一件道袍而已,但舉手投足之間,依然極為賞心悅目,再加上他比三年前還高了不少,估計身高能在一米八過半了,這麽慢慢走來,殺傷力實在比她見過的大部分男人都要更強大。
也不知道他的祖輩又是如何風采了,含光漫不經心地想:不過按表哥的說法,承平皇帝倒是長得很一般的……
“都是同學了,就喊我一聲學長吧。”睿王對她的态度也很自然,或者說是盡量自然,兩個人之間的張力雖然還是很濃郁,但并沒有發生什麽一見面就情不自禁互相擁吻的狗血事情。含光很羨慕他的坦然自若,她覺得他是喜歡她的,起碼也是對她有好感,不然也不會有種種表示,但睿王的表現,若讓第三個人來看,完全是無可挑剔,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僞裝得這麽好——不是不想,實力不夠啊。
“學長……”她也努力調整自己的心跳,讓自己別那麽緊張,“好像有點怪怪的啊。”
“其實國子監裏,皇親國戚很多,都按尊號來叫也是煩不勝煩。”睿王也笑了,“連我兄長就讀這裏時,都用的是表字稱呼,以後,你就叫我表字先光好了。”
先光這表字挺特別的,含光尋思了一下,不由失笑道,“先導日光?”
也許是因為她長大了不少,也許是因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往來的都是同學老師,她沒有剛才那麽緊張了,還好奇地打聽,“原來太子殿下也讀的是國子監嗎?”
“既然是好學校,就沒有唯獨不許皇室就讀的道理吧。”睿王聲音裏也含了點笑意,“不然,你覺得他上什麽學呢?”
“太子出閣讀書,當然是選擇賢臣……”含光不假思索道,不過,她的聲音也漸漸地小了下來。
現在的官制早就經過改革了,哪裏還有什麽官兒要争着做皇帝的老師。比起從外頭聘請名師專門給太子上課,還不如讓他就讀國子監,說不定還能結交一些未來的重臣,在內閣中繼續保持一點影響力。
雖然她沒有做過官,但畢竟是一品大員的女兒,這幾年又在李年身邊耳濡目染了一些宗室現狀,這推理幾乎是直接出現在她腦海裏的,含光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起碼對睿王不可以這麽說,沒有對着落魄的當今去懷念祖上榮光更傷人的事了。
睿王卻不在意這個,反而微微一笑,“其實這樣也好,權力已經不在了,還要保持以前的規矩,那才叫寒酸。沒法接受現實,那才是傻瓜,我兄長的畢業論文就以《皇室在現代社會的變革》為題,還得了不少獎項。”
雖然說得謙遜,但他眉尾隐隐上揚,不知不覺間,又露出了與三年前一般無二的銳氣。
你兄長既然這麽有心,這幾年為什麽不出來參加活動呢?含光心裏有點好奇,不過她剛才多少失言,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好笑着說,“是,這麽說,國子監裏不論出身,只論同學,倒是真的不必叫殿下了。”
不過,想到自己要親昵地稱呼另一個男性的表字,她還有點不自然,她和同學都是連名帶姓,還不覺得什麽,但在她那個時代,只有叫自己的夫君,才能直接稱呼表字的。
事實上,從兩人并肩而行開始,她就一直沒有和睿王對視,雖然禮貌上說話時也轉頭看着他,但不知如何,她就是沒有勇氣和那雙深邃的眼眸互相鎖住。
睿王也許察覺到了,也許沒有,他做個好學長,為含光介紹了一下教學樓的情況,“英語系教室在第四層,一般來說我們都坐電梯上下,不過趕時間的話,樓梯也就在那裏。一樓是系禮堂,有時也會組織放映一些外國的影像資料。”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電梯,去二樓的行政處報名,電梯裏人并不多,睿王笑說,“今天是新生報名,老生來的不多,平時上下課時分,電梯裏一般人滿為患。”
“老生來的不多?”含光問。
“嗯,除了輔助老師接新的老生以外,沒有什麽人會過來。”睿王說,“國子監很注重同學間的關系,等到你成為老生時,也要負責幫助生活老師一起接新。”
順帶着又說了些國子監的慣例給她聽,無非也就是尊師重道那一類的。含光卻沒怎麽聽進去,眼看行政處就在前方,她忍不住道,“難道連你也要做這樣的事情嗎?”
“一般來說,是不作的。”睿王頓了一下,他第一次很主動地看了含光一眼,才又調回了眼神,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但是今年就做了。”
再結合那一眼,他為的是誰,不言而喻。
含光的心又跳起來了,跳得她簡直想把它摘出來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幾腳。
她是孤兒,國家規定是免交學費的,過去只是登記一下學籍,領一下學生專用的校園卡就可以了。不得不說,國子監就是要比桂樹更為上等,桂樹雖然是更為小型的貴族學校,但管理系統可沒有國子監這麽先進,可以說在校內,就沒有不能刷這張卡的地方。甚至于連上課都不必點名的,教師、學生都是刷卡上下課,再配合指紋,十分安全又非常便捷。
領到卡,在睿王的指點下用自己的指紋激活了它,設置了密碼,接下來自然也就是領書之類的活計了。不過睿王并沒有一路陪伴,他是來幫助接新的,幫完含光自然也有不少新生需要她的指點。
含光在自己的班級裏坐下,一面打量着新同學,一面分心注意幾個新生見到睿王之後的反應,也是心中暗笑:男生也罷了,在最初的震驚後,也都能鎮定下來,不過幾乎所有女同學在見到睿王以後,都是下一秒就要暈倒的樣子——睿王這時候就又板起臉來了,三年前那鋒銳冷淡的少年,立刻重新活了過來。
畢竟是皇族人啊,好像天生都帶了幾套面孔來使用的,含光只能是自嘆不如,她也下定決心,絕不在睿王跟前露出一點花癡相——幾個女同學的表情她也看到了,真是不怎麽好看。
外語系內分了不少語言方向,其中比較熱門的也就是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等語言,至于非洲、南亞乃至是中亞地區,因為歷史原因,需要選讀的人,一般來說很早都會去當地度假,而且家裏也能負擔得起私人老師。不會像她們這樣以研究外語和外國文化為主要專業內容,所以雖然這幾處是秦國財團最多的地區,但選讀的人反而不多。——需要就讀這些語言好就業的,基本都考不上國子監。
而在這幾個語言班裏,含光悄然留意了一下,就讀英語班的人數也是相對最多的,質素亦是更高,起碼看起來都是政界子弟,又或者是老牌的財團之後,‘老錢’味兒很濃,何英晨那種暴發戶氣質的,全班一個都沒有。就連她那幾個花癡相的女同學,一旦離開睿王,也是一臉的穩重淡然、大家風範。
也是因此,雖然大家都在自我介紹,但室內并不吵鬧,二十多個同學都是彼此低聲談笑,雖然是大學教室,也沒有人穿着招搖的正裝,但這裏硬生生就是被談笑出了上流社會晚宴的味道。含光旁觀了一陣,有點無語,她的幾個女同學問知她是個孤兒以後,迅速便順理成章地不搭理她,幾個人自己抱團去互相介紹、談笑了。
睿王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的時候,含光還在和劉德瑜發短信呢,見他來了,她方才放下手機,做正襟危坐的淡然狀——反正就是不能流露出一點動心、花癡什麽的就對了。
“給朋友發短信啊?”睿王和她說話的時候就非常的平易近人。
“嗯,以前的老同學,我們商量着一會去看看宿舍,再回來上網申請看看,能不能申請到雙人間同住。”含光随便抓了一個話題來閑聊,“學長你平時都是開車來上課的嗎?”
“我身份畢竟特殊,上下課都必須由司機接送。”睿王答道,“不過,這附近的好住處的确難尋,這也是國子監的老問題了。”
見她和睿王仿佛很熟悉的樣子,衆人看她的眼光又自不同,含光感覺自己一下成了十多人的注視對象,不禁頗有些壓力。她點了點頭并不說話,睿王見了,便淺淺一笑,也低下頭掏出了手機。
過了一會,含光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成為公衆人物,感覺如何?’
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可以想到他的語調必然是略帶戲谑,含光有點無語——什麽時候,她們已經進展到可以開玩笑的地步了?
‘壓力很大。’她如實回複。
‘我也覺得,為了不影響你,我還是先離開一會。’
理解萬歲!含光迅速回複:‘謝謝!’
她不禁轉過頭,破了自己的戒,找到了睿王的眼眸,對他燦然一笑,睿王微微一怔,也回了她一笑。
兩人眼神互鎖,就好像擰成了一股實質的電流,順着視線直接燒到了眼睛裏,時間和空間,在這一瞬間都已經無關緊要……
等到睿王出了教室,含光才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感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還真是騙不了人啊……
睿王下一次出現,就是和生活老師一道進來了。他幫着老師分發校規手冊,登記着同學們的資料,雖然是很瑣碎的總務活計,但态度依然一絲不茍,兼且面上神色冷淡,雖然頻頻發言,為老師介紹英語班的情況,但卻很少有人敢于接腔調笑:國子監一樣嚴格尊師重道,生活老師也是老師。
等到該做的事做完,他便告辭離去,生活老師又說了些選宿舍的事,推薦大家盡量在開放申請的第一天就登陸校園網站選擇宿舍,還介紹了一些高檔出租公寓的地理位置,倒是十分貼心。嗣後方才算是散會,含光抱了一大堆書,艱難地趕去和劉德瑜會合,兩人一道看了一圈,覺得只有雙人間的條件還算是可以接受,因為含光屋裏沒有電腦,便約定由劉德瑜為兩人一起申請,含光把自己的卡都放她那邊,方便她到時候操作。
接下來無非就是回去楊家了,兩、三日都無話,等到第三天晚上,含光特地晚睡,就等着過了十二點,随時和劉德瑜溝通選宿舍。
劉德瑜十一點五十五就把電話打來了,兩人随便聊了一會,一過十二點,她立刻把兩個人的賬號都登陸上了,含光在那邊聽她噼裏啪啦打字,也有點緊張,屏着呼吸等了一會,見劉德瑜一直沒說話,不禁問,“怎麽樣?不會一分鐘內就被選完吧?”
“不是……”劉德瑜過了一會才很茫然地說,“系統提示說,我已經有宿舍了,不能再選。”
“啊?”含光暈了,“那我的呢?”
“你的也一樣。”劉德瑜研究着說,“是不是我電腦問題啊?”
選宿舍是大事,含光趕快跑出去,把楊老師從電腦掃雷上趕下來,打開學校網站,由劉德瑜報着帳號密碼,含光也登了她的賬戶,她試着去選二人間,但每次點中都被告知已經選定了。
“這是網站壞了嗎?”她很茫然。
“不像啊。”楊老師一直也在看着呢,“你去你的宿舍裏看看,選過的話,那邊應該有顯示的。”
含光還在那找呢,劉德瑜已經在含光的賬戶裏翻找起來了,“哦,你是選過了的……致遠樓302,這是哪裏啊?”
含光也在劉德瑜的賬戶裏找到了一樣的信息,“你也一樣,難道是系統錯誤?”
楊老師好歹也是國子監畢業生,他在旁邊一看,哎呀一聲,“這是助教的宿舍樓呀,條件很好的,系統錯誤了吧?按說你們應該是沒權限選這棟樓的。”
“是嗎?”劉德瑜聽見楊老師的說話,立刻就着急了,“那怎麽辦啊,哎呀!雙人間已經全被選走了!”
含光卻根本沒聽兩人的對話,她瞪着手機,心思已經飄到了睿王身上。
系統顯示,登記時間是1月27日上午10點23分——27日就是他們注冊的那天。
“這個……可能不是系統錯誤吧。”她讷讷地說,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應該……可能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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