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單方面分手

最後嚴肅的家裏，一天一天，仿佛倒帶一般，又逐漸恢複到了那個周笑笑從未踏足過時的狀态。整潔，簡約，黑白灰三色為主體，永不開火，幹淨而冷清的模樣。

曾經的煙火氣，與熱鬧，以及那個曾經以為會是女主人的小姑娘，和這個家，進行了最徹底的割裂。周笑笑最後把她全部的家當，縮減成了一個行李箱。就像當初一個嬰兒一個襁褓被抛棄一樣，就像她當初一人一包北上讀書一樣。

如今她一個人，一個箱子，就是她的全部，只要随手拎起，就可以預備着随時踏上前往北非的航班。

所謂斷舍離，再痛不過如此。

六月末，周笑笑平靜而又正常地，挂着她的笑容，去照了畢業照，領了畢業證，和同學們聚餐至半夜，吃這一場散夥飯。人人都以為周笑笑還有個輕松的暑假可以過，等着開學去讀研究生就行。

就連親近的室友，她都什麽也沒說。

嚴肅所在的研究生團隊摘取了競賽的最高獎項，他個人也拿到了優秀畢業生設計。他透支自己的身體和健康，壓縮一切可以壓縮的時間，甚至在後期都不敢用視頻聯絡周笑笑，他怕自己一和周笑笑視頻，看到她的笑臉，就抑制不住思念，既不想挂電話，也收不住心思，滿腦子他尚未完工的新婚夫婦的新家設計。

他實在是太着急了，他什麽都打算好了，在美國的三年裏，他拼命地攫取一切，一份漂亮的履歷，大賽獎項，優秀設計，海外實習經歷，等他回國再拼兩年，正好周笑笑在讀研，等到她二十四歲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他就能給她一個自己打拼出來的家了。

等到忙碌終于告一段落時，嚴肅恢複了密集的情侶聯系時，周笑笑正常到，讓嚴肅從未發現過她曾經有過什麽不正常。她為他得獎慶祝，興奮雀躍，問他什麽時候回國。

然後周笑笑選擇了嚴肅回國那天，離開的航班。

曾經幾次在國際航班到達處，激動欣喜等待接機的周笑笑，此刻拎着裝滿自己全部身家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按捺住自己的渴望，只想最後再親眼看一眼嚴肅。

不是通過視頻，是用她自己的眼睛。再看他最後一眼。

航班開始密集落地，人潮洶湧而出，多的是接機的人舉着牌子或者大聲叫嚷，甚至尖叫擁抱親吻。

視線都要被攢動的人頭擋住了，但是周笑笑還是一眼就從無數人的身影中，認出了她的思念，她的嚴肅。

嚴肅推着兩個超級大的行李箱，身形匆匆，視線根本沒有往接機的人群中掃過，直接往出口沖。因為他收到了周笑笑說不來接機，在家等他的留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嚴肅此刻也想不了那麽多，他終于能回家了，能和笑笑日夜厮守了。心裏眼裏沒有別的，只想回家看到她，擁抱她，親吻她，觸碰她。

周笑笑就在這樣期待被看到又害怕被看到的矛盾與煎熬裏，目送着嚴肅快步走出了她的視線，最終也沒有喊出口。

她曾經幻想自己也會有個家，如今卻對自己可能會有的孩子，又渴望，又畏懼。生怕自己毀了一個新生命的一輩子，也怕拖累了嚴肅的一生。

她真的差一點就忍不住，沖出這個躲藏的角落，撲進嚴肅的懷裏，訴說她的滿腔委屈。

她其實心中也有那麽一點小小的奢望，期待嚴肅能包容她的一切，告訴她，他不在意。

可她真的特別害怕，也許嚴肅心裏會打退堂鼓，然後為了承諾與道德而背負起她的人生。

就像曾經周宇天爸爸說的那樣，那個小姑娘啊？滿身債務，也不知道親生父母為什麽丢了她，萬一以後找回來呢？

現在知道了為什麽當初丢掉她，就更害怕會找回來了，還害怕也許還有遺傳病。

想起周宇天爸爸在自己那麽小的時候，就未雨綢缪地擔心自己會和周宇天在一起，就更加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渾身挂滿定時炸/彈的棄子。更沒法去想象，嚴肅的父母會怎麽看自己。

哪怕嚴肅不在意，以後萬一孩子呢？一輩子都會毀了的。

如果有一天，如果多年後，她和嚴肅美好青澀甜蜜的初戀回憶，毀在了她拖累了他整個人生的怨言裏，她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直到模糊的視線已經追不到熟悉的身影，周笑笑就那樣旁若無人地蹲了下去，張開雙手環繞着自己唯一的行李箱，無聲地，委屈地，把所有的多餘的水份，從眼睛裏蒸發了出去。

路過的旁人不免多看了兩眼，機場離別的人哭一會挺常見，卻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在接機的地方，蹲下去抱着行李箱埋着頭是做什麽。

直到時間已經不允許她繼續在這裏自怨自艾，周笑笑才狠狠地揉自己通紅的眼睛，猛地站了起來，不再回頭地邁向她應該出發的方向。

因為她知道回頭也看不見嚴肅了，他已經離開機場了。

周笑笑拎着僅有的行李箱，懷裏揣着父母遺留給她的賬本，從象牙塔中啓程，走向社會人的人生。

既然她的人生已經滿滿積累着還不清的爛賬和沒人要的基因，又何必再把嚴肅牽扯進來呢？

周笑笑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北非的航班。

從此天大地大，任她踏足前往。

但是她的嚴肅，再也不會有了。

她離開他的生活，遠離他的未來，不想成為他的包袱。

嚴肅這次沒在機場等周笑笑。因為他落地開機之後，就收到了周笑笑在他起飛之後給他留的最後一條信息，說她不來接機了，在家裏等他。

他滿心期待，滿心焦急，只想第一眼就看見她，沒想到只是一條信息。可他之後給她打電話，電話是關機，關機，一直就是關機。嚴肅趕緊出機場，攔車，回家，他以為周笑笑要給他一個驚喜。

沒想到，推開家門，得到的，只有驚，沒有喜。

他的家，就像四年以前一樣井井有條，一樣幹淨整潔，只是，卻也像從來沒有被周笑笑的甜美笑容入侵過之前一樣。周笑笑掃清了她在嚴肅家裏留下的一切痕跡，就連那個廚房裏添置陳列的廚具都全部消失了，仿佛在說，這個家裏，曾經沒有過一個擅長廚藝的女主人。

周笑笑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但她讓嚴肅死了個明白。

嚴肅的家裏，客廳的茶幾上，小小的A4紙大小的地方，摞着一疊資料。最上面，壓着他當年放在周笑笑手心中，那把挂着毛絨絨貓咪玩偶的家門鑰匙。

拿開還回來的鑰匙，翻開桌上的資料，她的生母死于肺癌晚期，曾育有兩子，均出生三年內即早早夭折，生母的三個兄弟也均早年夭折，疑似有家族遺傳病。她的生父，四進宮，将于五年後出獄。曾涉毒。

最後周笑笑給嚴肅留了分手信，她說：嚴肅，我不想把選擇權留給你，我決定分手。

周笑笑是真的愛他。她想，她怎麽可以把嚴肅置于那樣的道德兩難的境地裏。如果把一切事實據實以告，然後讓他去選擇分手還是不分手，不是把嚴肅架在火上烤嗎？嚴肅那樣好的一個人，不是陷他于兩難嗎？

他選擇留下，也許要面對一個帶着不良基因的她，也許要面對早夭的孩子，也許要面對一個刑滿出獄的生父。她害怕的要命，這個世界這麽大，這個世界這麽小，所有人都一眼覺得她像那張合影裏的年輕夫婦，她連從小長到大的家鄉都不想再回了。

他選擇離開，豈不是要背負着道德的壓力嗎？所有人都指責那些離開或重病或困境的愛人的人，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好像選擇哪一條路，都是艱難的路，都是情感與道德的雙重枷鎖。

周笑笑想，如果把選擇權留給嚴肅，看似好像尊重他，其實不過是把壓力都留給了他吧。

沒有比嚴肅更好的男友了，可惜她要不起他的愛。索性不如讓她來做這個決定吧。

嚴肅只要選擇接受就好了。

他沒有錯，是她周笑笑決定分手，是她周笑笑選擇了逃離，是她周笑笑不肯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原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