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花環 我有堂姐,你沒有

郁青垂睫,掩住眼底那一抹嘲諷的笑意,再次擡眸時已是一臉天真純善:“多謝小姐,日後我便叫郁青了,姓郁名青。”

“不是…”林葳蕤結舌,想告訴他這二字不過是他的名,只得喃喃道,“怎麽能亂用別人家的姓…”

郁青突然開竅:“那我就跟小姐姓林如何?”

林葳蕤頓住,剛覺得這樣似乎不妥,腦海中卻浮現少年生父恨不得将他往死裏打的畫面,不覺點了點頭:“好。”

林葳蕤發現,許是因自己親手将他救下,便從心底生出不可推卸的責任感。于是這少年仿佛對她下了蠱般,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會自然而然地應下。

她暗自思忖的模樣映入林郁青眼底,更勾起他心底的嘲意和輕蔑。

當真是蠢得可以,若不是命好投胎到了林府這樣的官宦人家,只怕像她這般好騙的人在市井之中生存,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二人各懷心思時,馬車停在了林府的大門前。

林葳蕤剛打算掀開簾子出去,卻見羽兒就一臉緊張地探頭進來:“小姐,前面停的好像是郎君的車。”

她說的郎君,自然是指林浔枚。

林葳蕤也跟着緊張起來了,她下意識看了林郁青一眼,又納悶道:“不是說還願要半個多月嗎?爹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都還沒來得及将人藏好呢。

“奴婢也不知道。”羽兒問,“小姐,現在該怎麽辦?”

“我去看看。”林葳蕤探頭探腦,“你們見我臉色行事,要是回來的真是爹的話,羽兒跟我走,至于…”

林葳蕤面上有幾分為難:“至于…郁青你就先從側門回曹氏的屋子?”

在她身後,林郁青眸色一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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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兒不疑有他,也跟着應下。

林葳蕤一蹦下車,繞到前方那輛馬車的正面,卻見有一只纖細的手正将車簾掀開,那手腕上戴純金花紋嵌碧色翡翠的镯子,除了林浔枚還有誰?

林葳蕤心頭一緊,忙朝後面的車擠眉弄眼。

車夫明白她的心思,駕着馬兒繞向側門。

車廂內,林郁青的面色陰沉得如同厚雲。

離開時,他聽見林葳蕤因心虛而刻意放大的聲音:“爹,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浔枚心情好,也懶得計較林葳蕤為何會出現在大門,又一副剛從外邊浪回來的樣子。他先下車,再柔聲朝馬車內喚道:“呦呦,荇之,快下來吧,大伯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正當林葳蕤納悶他在跟誰說話之時,車廂內發出聲響,一個穿着桃花粉衣衫紮雙髻頭的陌生少女探出半個身子來。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肌膚白嫩如雪,黑白分明的眼中透露出幾分迷茫。

她一動,發髻間銀簪的流蘇也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相擊的聲響。

看見站在馬車下方的林葳蕤,她面帶怯意地想往回縮。

正當林葳蕤看得發愣之時,馬車內又傳來一道沉靜的聲音:“長姐愣着做什麽?大伯在外面等着呢。”

林浔枚嗔怪般瞪了林葳蕤一眼:“還不快給你堂妹搭把手,人家在寺廟聽說堂姐生病了,便火急火燎地要來看你,旁的都顧不着。”

不,鹿呦呦抿緊粉唇,心底無聲哀嚎,她沒有!

這位堂姐尚來都愛欺負她,還笑自己是傻瓜,要不是弟弟開口,她才不想來呢。

林葳蕤也看出了這位堂妹的不情願,卻只得朝她伸手:“下來吧,我扶着你。”

鹿呦呦一愣,烏黑的眼珠定定看住林葳蕤,這愣神的工夫,鹿呦呦便不由自主将俯身将手放到了林葳蕤的掌心。

借着林葳蕤的力下車後,鹿呦呦忙收回手,無助地在柔軟衣衫上蹭了蹭,委屈巴巴地開口喊人:“堂姐……”

少女有一雙霧氣氤氲的眸,寫滿迷茫懵懂,看得林葳蕤暗嘆原主當真不是東西,連如此可愛的小姑娘都欺負得這麽怕人。

正當她腹诽時,馬車內又出現一個與鹿呦呦有□□分相似的少年。

林葳蕤下意識還想伸手再扶他,他卻自顧自從車轅上蹦下來,擡頭粲然朝林葳蕤一笑,恰似一輪驕陽:“堂姐。”

駛向側門的馬車悄無聲息,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林郁青掀起車窗布簾,看見日光底下這一幕,眉頭悄然皺緊。

見林葳蕤愣神,半天都不答應,鹿荇之又喚了她一聲:“堂姐?”

林浔枚又是心疼地撫摸着林葳蕤的烏發:“你堂姐病了一場,許多事都記不得,呦呦,荇之,你們多陪陪堂姐,讓她早些恢複記憶好不好?”

躲在弟弟身邊,鹿呦呦點點頭,心裏卻不明白大伯為何一臉憂傷,明明堂姐這樣也挺好的,至少比從前對她和顏悅色多了。

“原來如此。”荇之立刻不無關切道,“那堂姐現在可有沒有不舒服?”

林葳蕤看着面前金童玉女般的一對堂妹堂弟,不覺挺直了腰背,有了幾分大人的樣子:“沒有,我好得很!”

“是好得很。”林浔枚質問,“都可以偷偷溜出去玩了?”

“爹~”林葳蕤暗道不妙,上前親熱地挽住林浔枚的手臂,轉移話題道,“你什麽時候跟堂妹們碰到一起的?”

“說來慚愧。”林浔枚長嘆一口氣,“前些日子光顧着伺候你,我都忘了呦呦這孩子的生辰,還是這幾日還願的時候,正巧碰到你小叔帶着兩個孩子來無極寺祈福……”

林葳蕤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從林浔枚的話中聽出些信息來。

怪不到她道這對堂妹堂弟如此相像,原來是孿生姐弟,只不過早一盞茶工夫出生的鹿呦呦自幼便有些遲鈍愚笨,明明現在已經過了十四歲生辰,卻還是思維如同七八歲的稚女。

倒也是天真得可愛,林葳蕤朝她看去時,冷不丁撞見少女正瞪着眼一臉好奇地偷看自己。

被林葳蕤逮個正着,她立馬側過頭去,發簪流蘇上綴的銀質小鈴铛在空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弧度,清脆作響。

林葳蕤不禁莞爾。

突然來了一對正當年少的小姐公子,平日裏冷清的林府頓時熱鬧了不少,林葳蕤也覺得府中總算是多了些人氣。

鹿呦呦起初雖有些怵她,但耐不住林葳蕤給自己又是取糖又是點心,轉眼就忘記了過去二人間的那些不愉快,跟在她屁股後面堂姐長堂姐短。

時值春日,冬冰融化碧水來,嫩枝抽芽,府中的園林盎然都是生機,一處假山底下,林葳蕤席坐于一塊小石頭之上,白皙的手指圈住草藤将其繞成圓環,又在草環上綴滿園中剛摘來的各色鮮花。

花環很快就編好了,林葳蕤理了理,将它放到小狗般一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鹿呦呦頭頂上:“好了。”

“堂姐你真厲害……”鹿呦呦小心翼翼地觸摸頭頂的花環,像是怕将它弄壞一般。

被她這樣稱贊,林葳蕤老臉一紅,又将目光轉移到一直滿眼渴切的鹿荇之身上:“……荇之也想要嗎?”

“要!”鹿荇之終于等到她開口問,迫不及待道。

他生得白淨秀氣,似一塊溫潤生輝的玉石,林葳蕤倒也有些想看看鹿荇之戴上花環會是什麽模樣。

畢竟現代男孩子可不會這般打扮,只有在大洛,才能看到女子愛美,男子比女子更愛美的畫面。

只不過鹿呦呦已經等不及了,她站起來頭頂花環轉了幾個圈,閉眼陶醉:“好香啊,又漂亮又好聞,甤姐姐,我要去給大伯看看。”

說着,鹿呦呦提起裙擺小跑着要離開。

“當心。”林葳蕤擔心她出了差錯,“知道你大伯的廂房在哪兒嗎?”

“知道。”鹿呦呦騰出一只手正了正腦袋上的花環,頭也不回,“姐姐放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

————

鹿呦呦一路小跑得雙頰微微泛紅,來到林浔枚房門前。

房間門緊閉着,她想也不想一把将門推開,嗓音中氣十足:“大伯!”

玫瑰椅上的二人皆是一震,動作頓下來,連呼吸都跟着屏住。

林霑站起身,默默收回手負于身後,看見闖入者後,有些無奈地開口:“呦呦,怎麽了?”

“咦……”鹿呦呦這才注意到房間裏是兩個人,她喚道,“大伯母。”

說着,又将目光轉移到癱在椅子上的林浔枚身上,聲音不由自主變得急切:“大伯怎麽了,你的臉好紅,是不是不舒服?”

“無事。”林浔枚喉結上下滾動,嗓音有些沙啞,他理了理身上被揉皺的衣衫,坐直腰板,“呦呦有什麽事嗎?”

“哦。”鹿呦呦這才想起正事,她歪了歪頭,“大伯,你看我頭上的花環,堂姐給我編的。”

小丫頭雙眸亮晶晶的,林浔枚如何看不懂她的心思:“好看,呦呦戴上就像仙女一樣。”

只是他眼下的處境,說話難免有些敷衍。

“真的嗎?”鹿呦呦渾然沒察覺到不對勁,賴在原地,還想再說些話。

“呦呦。”還是林霑先開口,“你大伯剛從外面回來,有些累,需要好好休息。”

“哦……”鹿呦呦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兒,她懵懂地點點頭,“那大伯你先休息,我一會兒再來找你玩。”

說罷,就轉身離開,餘光還瞥見大伯有氣無力地瞪了大伯母一眼。

怎麽可能呢?大伯明明那麽溫柔和順的人,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鹿呦呦晃晃頭就将這些事抛到腦後,決定去園子裏轉轉,讓那些下人看看自己的花環好不好看。

說不定還能采更多美麗的花給阿蕤姐姐,到時候她就能給自己編好多花環。

園林寂靜,綠油油的草叢中,開滿純白的鳶尾。

鹿呦呦一路采撷,不知不覺走到林府的角落。

看着面前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她腳步一頓,正欲轉身離開,卻聽見隔着低牆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放心,你做得很好……”

聞着有人的動靜,她可就來精神了,手腳并用爬上牆邊的石頭,對着院子裏探出頭來,滿是好奇:“你們是誰?”

林郁青陡然噤聲,目光帶着寒意看向牆頭,不動聲色地對身邊的曹氏道:“你先下去。”

即便他只是一身簡單的穿着,鹿呦呦還是看直了眼:“神仙哥哥……”

在她看來,院中的少年渾身猶如被渡上一層光圈,叫人看不真切,卻又不敢多看,道觀裏畫的神仙,也就是這般模樣。

林郁青看清楚了她,嗓音更冷:“是你。”

“哥哥你認識我?”這些鹿呦呦更開心了,躍下石頭小跑進院子,在距林郁青幾步之外頓下,“你是神仙嗎?怎麽在阿蕤姐姐家裏?”

林郁青眉梢微微一動:“阿…阿蕤她是你姐姐?”

“對呀。”鹿呦呦又不忘展示自己頭頂的花環,“你看,這是堂姐給我編的,她是不是很厲害?”

“是啊。”林郁青語氣猝然低壓了幾分,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頭頂編織精美的花環,“真羨慕你,有那麽好的堂姐。”

他如此坦蕩,鹿呦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也沒有啦~”

堂姐也是今天才變得對她這麽好的。

思及至此,鹿呦呦壓低聲音,小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覺得,堂姐她變了好多。”

“是嗎?”林郁青薄唇向上一勾,“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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