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佛堂 林葳蕤伸手,指腹觸上他的臉

林葳蕤卻并不将她這話放在心裏,只是暗自思忖後道:“你那二妹,竟敢直接對你大下殺手?”

未免也過于嚣張。

“嘁。”謝韻之嘆了口氣,“她倒是沒這個膽子,更何況,我若是丢了命,她更讨不着好。”

“那又是誰?難不成是三皇女。”林葳蕤只能想到因為她撞破了二人間的勾當,故而召來報複。

“非也,若我手上沒點兒功夫,今夜當真死了,她第一個就被懷疑,平白無故殺害官家之女,縱是公主也兜不起。”謝韻之搖搖頭,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她,“你做算數時不是很厲害麽?這會兒腦子怎麽就不靈光了,”

“可分明是你自己親口叫他們回去禀告你妹妹。”林葳蕤問,“怎麽這會兒又說不是她?”

她當真是一點也參不透。

“我也不知道是誰。”謝韻之目光微斂,低聲道,“之所以那般說,是為了讓那兩個殺手回去禀告時,叫他們的主子以為我猜錯了方向,免得對方擔心被我猜出來,日後殺人滅口緊追不舍。”

“不過今日之事,與三皇女脫不了關系,你切莫告訴旁人。”

她說得雲裏霧裏,這裏頭的彎彎繞繞林葳蕤只能一知半解,不過後半句的囑咐林葳蕤倒是清楚明白:“不用你交代,我也自會知曉,俗話說得好,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你放心,無論是誰問,我打死也不說。”

謝韻之笑了,一把搭上她的肩,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攬了攬,豪氣萬丈道:“好姐妹!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林葳蕤跟着笑了笑,眉頭卻不曾舒展開。

本以為謝家是名門望族,謝韻之又是衆人欣羨的謝家長女,這般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态,底下卻藏着不為人所知的腌臜,就連親姐妹之間,也充斥着算計與權謀,甚至還與皇族扯上關系。

這興盛繁榮的大洛底下,究竟還有多少自己不曾看見的東西?

——————

一場騷亂之後,不夜城中依舊燈火輝煌,不減半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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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樓高百尺,張燈結彩的火光倒映在江面,于波瀾中微微顫動。

在這倒影中,漂泊着數艘畫舫。

兩個殺手忍住痛輕功一點,鹄起鹄落,縱身躍上其中一座分外華麗美觀的畫船。

畫舫共有三兩層,甲板上的第一層玩樂者甚多,樂師彈奏,歌男起舞,絲竹管弦之聲等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二人無瑕多看,直接翻身上了二樓一間點着燈的小閣,跪倒在地上:“主子。”

“啪嗒”聲響,黑色棋子落到棋盤上,玉石磨制而成的棋子與棋盤清脆相擊。

執棋的手指細嫩白皙而又骨節分明,長約寸許的指甲上塗了深紅色蔻丹,像是剖食人心的妖精指尖幹涸的血跡。

依舊是那一只手,又從棋簍中拾起一顆玉白瑩潤的白子,輕扣于棋盤上,竟是手的主人獨自共執黑白棋子對弈。

“事成了嗎?”她問。

兩名殺手慚愧地低下頭:“屬下無能。”

沉默半晌後,殺手又道:“那謝家長女并不似表面那般纨绔浮誇,竟然身手利落,足以以一敵二,且她身邊還跟了個不知誰家的人,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殊死反抗。”

“是嗎?”被稱作主子的人輕聲問,帶着意味難辨的低啞,“那她就這般放你二人回來了?”

說到這個,兩個殺手想起來了:“謝韻之叫我們回去告訴她二妹,想要她的命還早了點,想必是将我倆認作她的人。”

說罷,殺手齊齊低下頭:“還請主子恕罪。”

修長手指輕輕撥開棋桌旁的珠簾,女子走了出來。

她長身而立,衣着花青色綴孔雀紋錦緞袍服,随着她款款走來的動作,裙擺迤地鋪散開。

到了兩位殺手前,她微微俯身,紅唇輕啓,看似弧度上揚,吐出的話卻猶如地府中惡鬼索命:“你們的任務是去殺了謝韻之,而現在她卻說要她的命還早了些,完不成任務的人,留着有何用?”

此話一出,兩位殺手俱是臉色一變,不住地磕頭:“還請主子饒命…屬下下次一定…”

“沒有下次了。”女子倏地起身,眼底一片寒意。

已經被磕破的額頭血肉模糊,兩位殺手面色蒼白。

他們自幼是被豢.養的殺手,生來就是為主人做事,主子便是他們無法抵抗的天,現在主人要他們死,二人皆知求饒無望,倒不如早些自我了盡留個全屍,咬破藏在牙根後的毒藥,不一會兒便毒發身亡,皆是瞪圓了眼唇角溢出鮮血倒在地上。

二人一死,不用吩咐,便有藏在他處的暗衛出來處理屍體,将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

腳上穿着白襪,踩過那片方才還被鮮血浸染過的木質地板,女子眸光暗沉,輕輕推開屋閣的小窗。

畫舫對面就是笙歌達旦的不夜城,她不知想到什麽,薄唇抿緊。

原本想解決掉謝韻之,再嫁禍到她那蠢笨如豬的三皇姐身上,如此一箭雙雕的事,熟知竟落了空。

任誰也開心不起來。

不過來日方長,如今她在暗處,三皇女再勢大又如何,總有一日會被她親手扳倒。

思及至此,她扶窗的手微微扣緊,旋即出聲道:“來人,去查查今晚謝韻之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望日的月亮,如明鏡高懸,落下銀輝色光芒,照亮寂靜與喧嚣共存的人間。

太學緊閉的大門前,謝韻之與林葳蕤皆放輕腳步,互相交換了下眼神。

謝韻之先上前推了推門,誰知大門紋絲不動,顯然已經被人從裏面閘死。

她還想再用力推,忙被林葳蕤一把攔住壓低聲音道:“小聲點,你想驚醒先生又被記過不成?”

謝韻之無奈收手,從門檐下退回街道上,擡頭四處張望。

“你幹什麽?”林葳蕤小聲問。

“瞧!”謝韻之擡颌,朝她使了個眼色。

太學臨街這一面除了門就是用青磚堆砌夯實而成的圍牆,牆約半丈多高,上面堆砌瓦沿,甚至還有落腳的地方。

經過這一夜的相處,林葳蕤對謝韻之的話可謂是心領神會,她道:“你先上去,再拉我。”

誰叫她不會功夫呢。

謝韻之聞言笑道:“那你好好等着。”

說罷,她足尖輕輕一點,一氣呵成地躍到了牆頭之上,随即朝下面的林葳蕤伸出手。

圍牆并不高,加之上面又有人拉着,林葳蕤手腳并用,也爬了上去。

之後跳下去時,也有謝韻之接應着,林葳蕤輕松落地。

腳底踩穩草地,一片黑暗中,林葳蕤攥着謝韻之的衣袖問:“約莫現在大家都入寝了,你知道寝廬在哪兒嗎?”

誰知還不等謝韻之回答,陡然一聲呼氣,火折子被吹亮,照出前頭樸先生一張鐵青的臉:“不必去什麽寝廬,你二位還是早些回家去吧,太學這尊小廟難敬二位這尊大佛。”

她語氣冷凝,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林葳蕤心頭暗道一聲糟糕。

樸先生說到做到,支使小童分別去林家和謝家叫人,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家的馬車在門外響起動靜。

謝家的馬車停在前,出來的是怒氣沖沖的謝大人,不用旁人開口,她一看這情況就猜出來發生了什麽,于是走到謝韻之面前,想也不想就擡手落下清脆一巴掌:“混賬!”

“娘!”謝韻之瞪大了眼,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這一巴掌響得林葳蕤心驚肉跳,她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可惜也是自身難保,便見自家爹爹沉着臉過來:“蕤兒,你在學堂便是這般讀書的?”

“二位要教養自家女兒,還請帶回家再說。”樸先生冷着臉,“莫要擾了太學清靜。”

“是。”對上太學的掌院,謝大人和林浔枚皆是規規矩矩應聲,道歉後便帶着自家的羊羔犢子上了馬車。

馬車裏的氣氛格外低沉,林浔枚那雙平日裏上挑的桃花眼也眼微低垂,雙唇緊閉一言不發,面色凝重。

“爹……”受不了他對自己這般冷着臉,林葳蕤忍不住開口喊道。

“別跟我說話。”林浔枚打斷她,“你祖母還在家中等着,到時候你親自去跟她解釋。”

林葳蕤手指揪着衣料,低頭閉上嘴不吭聲了。

————

林府的正廳內,本該是正安靜的時候,今夜卻燭火點亮,屋子正中央跪着的人除了林葳蕤還能有誰。

“不過第一日便惹出這麽多是非來。”正座之上,林凜眉眼淩厲,“又是與人打架,又是同人偷溜出去夜不歸宿,這是鬧的哪一出?”

“祖母……”林葳蕤張嘴想要辯解,不過發現自己并未被冤枉,她怏怏閉上了嘴。

“胡鬧!”見她這般模樣,林凜更是怒火中燒,狠狠拍了一旁身邊的茶桌,動作之大,震得茶杯蓋都晃動了幾下。

林葳蕤跟着瑟縮一抖。

林凜接着訓斥道:“我看是你爹娘平日裏将你慣得太厲害,竟如此不知輕重,趁着這些日子我在京中,非得将你調.教過來不成,你可有不服?”

林葳蕤委屈巴巴地出聲:“沒有……”

“竟然沒有,那就先罰你去佛堂裏跪到明日辰時再說。”林凜一聲令下,“來人,将小姐帶到佛堂中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将她放出來。”

“母親…”林浔枚終是有些于心不忍。

“難道你想替她求情不成?”林凜反問,“你不要忘了,她早已不是你膝下那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而是我林家唯一的頂梁柱,都快要到成家立業的年紀,如何還能胡來?”

林浔枚啞然,狠心別過頭,不去看蔫頭蔫腦跟着下人起身去佛堂的林葳蕤。

佛堂之中,林葳蕤在軟墊上跪下來,随後聽見身後房門被關上的聲音,随後下人便守在門外。

對面是一層層的林家祖宗牌位,林葳蕤起初還能瞪着眼一個一個識別上面的名字,後來便困意襲來,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這一日又累又困,縱然佛堂中有幾分冷意,她還是小雞啄米般,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只可惜每次都睡不了多久,便上半身搖搖晃晃一個趔趄,整個人清醒過來,眼前是明亮的燭光。

如此折騰幾番,便是想睡也睡不着,林葳蕤開始覺得右邊太陽穴處似乎隐隐作痛。

她這才想起,這具身子還有偏頭之症這一舊疾,今日又是用腦過度,又是受到驚吓,還被冷風吹,現在也大半夜無法入睡,不痛才怪。

起初還不是很痛,随後愈發劇烈,像是肌膚底下的血管在扭曲蠕動般,牽扯着每一縷神經痛覺,叫她不禁牙根緊咬,食指與中指并攏用力揉着太陽穴,卻無濟于事。

正在這時,林葳蕤聽見外面似乎有腳步聲響起,她以為是祖母來了,忙打起精神準備應付。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林葳蕤挺直腰板,聽見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最後在她身後停下。

奇怪,為何不動了?

林葳蕤正納悶時,突然聞到飯菜的香氣。

她嗅了嗅鼻子,空蕩蕩的肚子跟着發出一聲響。

身後的人似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食盒,嗓音從容低沉:“小姐定是餓壞了。”

“郁青!”林葳蕤喜出望外,忙回轉過身,雙眼亮得像一只小狗,“你怎麽來了?”

說着,她又意識到什麽,忙噤聲看向門外。

“小姐放心。”林郁青笑道,“那守門的已經睡着了,我才偷偷進來的。”

他蹲下.身,取出食盒中尚是溫熱的飯菜:“聽聞小姐被關佛堂,我料到這麽晚,你空着肚子定然不好受,故而特意準備了些飯菜。”

林郁青低着頭說話,林葳蕤便神色怔忡地盯着他如玉的側臉看。

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有極清冷出塵的殊色,在灼灼燭光的照映下,林葳蕤竟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奇說志怪中夜宿破廟的窮書生,陡然見到似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美人,不禁疑心眼前之人究竟是仙是妖,疑惑是畫皮鬼?

鬼使神差地,林葳蕤伸手,指腹觸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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