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跟上
周日,佟珊珊想起昨天偶遇的華澄鈞,居然有些期待去圖書館,于是早上又起了個早,背着書包,有種上學的感覺。
買了咖啡上樓,號稱是老位置的地方,華澄鈞不在,她坐着看了很久的法條,不知不覺忘了時間。
到了下午兩點,因為要回家吃飯,佟珊珊終于是不舍地起身走了。
華澄鈞在車庫看到了那輛熟悉的紅色寶馬開了出去,沒想到她真的能堅持來圖書館,倒是讓華澄鈞又看到了佟珊珊的另一面。
他停了車上樓,在老位置的對面,看到桌上掉落的一本筆記本。
不用猜都知道是佟珊珊的,昨天她還在那上面寫寫畫畫,每一頁都是淺藍色的印花,讓他很有印象。
華澄鈞打開翻了翻,果然上面都是《憲法》、《行政法》等法律的一些重點筆記,沒想到分類還是挺有條理的,字跡也意外的清秀。
他默默收了那本筆記本,放進了自己的電腦包裏。
佟珊珊到家才發現自己的筆記本掉了,有些懊惱,只能等着把電腦裏的筆記拷貝出來,到時候再劃重點,就當是溫故知新了。
周一早上一般來說是班子例會,華澄鈞平日裏每天早上都要在轄區內兜一圈的,也算是習慣了。
轄區內的管理情況很複雜,有些支小馬路,還有不少沿街店面,一旦管理松懈就容易被上面市容監測的扣分或者被12345投訴。
也是真正到了社區任職,才領教了陳皓口中基層的苦和累,不過華澄鈞倒覺得,還挺有挑戰性。
然而昨天佟珊珊掉了筆記本,估計她這會兒懊惱着呢,于是華澄鈞難得沒有去巡街,而是打算等到八點半送了筆記本,直接進辦事處開會。
八點一刻,他站在居委會門口,想着居委不是八點半上班嗎?可是這會兒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一直等到8點40分,佟珊珊才姍姍來遲,看到華澄鈞站在居委門口,立刻慌張地跑過來,默默懊惱于遲到被抓了個正着。
她厚着臉皮腆着臉笑問,“領導,你怎麽在這裏?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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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澄鈞倒是沒有太多責備,只是道,“今後居委每天早上要安排一個人輪班,萬一居民有事呢?”
以往如果抓到遲到早退這種的,輕則被罵,重則寫檢讨,到時候居委例會上還要當衆讀出來,很是丢臉。
佟珊珊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當衆出醜這種事,到底還是介意的。
沒想到華澄鈞在這方面居然不是很苛刻,倒是讓佟珊珊對他有了些不一樣的認識。
華澄鈞遞過了筆記本給她,佟珊珊眨了眨眼,才明白華澄鈞昨天其實還是去了,只是兩個人估計前後腳錯過了。
內心隐約閃過一些遺憾,這種情緒快得還來不及捕捉,就在擡眼看到華澄鈞一臉冷漠相的時候散了。
不過畢竟拿到了筆記本,佟珊珊心情好了很多,沒話找話問,“領導,你昨天去圖書館了?”
華澄鈞點了點頭道,“你筆記本都能掉,我真擔心你考試忘記寫名字。”
好心情一秒灰飛煙滅,佟珊珊磨着牙道,“讓領導費心了,我到時候一定把名字正反面都寫好。”
華澄鈞道,“寫那麽多又不加分,你還是想想怎麽把分數提高上去吧。”
佟珊珊想,為何她在華澄鈞面前總是吃癟?這簡直太不科學了,她還是當年打嘴仗戰無不勝的大小姐嗎?
這時候迎面走來了不少居民,佟珊珊對着他們打招呼,嘴上叫着叔叔阿姨,臉上挂着甜甜的笑。
華澄鈞看了一會兒對她道,“你平日裏對居民倒是挺好言好語的。”
佟珊珊理直氣壯道,“因為他們對我也很親切,平日相處都很和善啊。”
華澄鈞點了點頭,難得沒有反駁什麽,佟珊珊覺得冷場有些尴尬,便道,“那個,華主任,之前的事情還沒謝謝你,現在光華高中和那邊普通高中兩邊關系融洽很多,尤其是讓學生周末做社會實踐,兩邊合作得很良好,我們做外來居民工作也好做了很多。”
人在緊張的時候就是容易話多,佟珊珊說完才覺得自己啰嗦。
華澄鈞聽後卻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本來那些好學校的孩子就占有了更優質的社會資源,讓他們體會一下社會責任挺好的。”
原來他是這麽想的嗎?佟珊珊本以為華澄鈞是那種很自私冷血的政客,倒是沒想到他其實還挺面冷心善的,佟珊珊不由得沖他真誠道謝。
在11月的北風和暖陽中,佟珊珊的這個笑容闖進了華澄鈞的心裏,讓他覺得眼前一亮,他終于不再話語苛刻,而是道,“你也辛苦了,早點進去吧,外面冷,我去開會了。”說完同她微微點了頭,轉身走了。
佟珊珊看着華澄鈞的背影,心底生出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她只覺得這背影擔得上玉樹臨風四個字,尤其此刻的風,不疾不徐,拂過他風衣的下擺,他的頸白皙,他的背削直挺拔,而他的步履,每一步,都穩健中帶着沉穩,光是這樣的背影,就足夠人凝視良久。
此時吳潔瓊也終于來了,看到佟珊珊站在居委會門口發呆,于是把手伸在了她眼前晃了晃問,“珊珊,你站在這裏抽風嗎?”
佟珊珊回神,拍了她一下道,“呸,你才抽風呢,我肚子餓,在喝西北風呢。”
兩個女孩笑鬧着進了門,上了樓。
這一周工作很多,因為之前的那篇官方微信的報道被市裏面的媒體轉載了,于是周二一大早,黨政辦匆匆來通知,說上午9點,市裏面管住宅物業的地産局要到他們這裏調研。
帶隊的是他們一位副局長,街道黨政辦讓所有人8點都到居委,聯系一些居民安排訪談。
佟珊珊住得近,每天都是8點10分左右才起床的,消息和電話都沒看到,等到她迷迷糊糊在8點醒來,看到手機的時候,肯定已經晚了。
匆匆洗漱完趕到居委,也已經是八點半了,錢愛民早就站在居委門口,冷着臉看着佟珊珊問,“怎麽回事?不是通知讓你們8點到的嗎?這會兒幾點了?”
佟珊珊早上本來就有起床氣,內心又讨厭錢愛民,于是道,“怎麽了?八點半上班難道你還能算我遲到?”
一旁的蘇文喜立刻訓斥道,“佟珊珊,你怎麽跟錢書記說話呢?”
周巧芬這時候也煽風點火道,“錢書記,你看看,我平日裏怎麽教都教不好,居民對她這個主任意見很大。”
錢愛民對佟珊珊道,“作為居委會主任,你應該24小時開機,而且要能接得到電話,這次是你工作失職,月底全體人員例會上,你要讀檢讨。”
說完,不再看佟珊珊,而是繼續跟周巧芬說着一會兒的接待事宜。
佟珊珊鼓了鼓臉,內心氣得半死,但最後也罵不出口什麽,只能對着錢愛民等人的背影做個鬼臉撒氣。
華澄鈞接到副區長秘書電話的時候已經快9點了,這麽晚才被告知今天市裏來訪。他心知是錢愛民故意使絆子,也不介意,開車回家,在地庫把車停好,淡定地上到小區門口。
這會兒,分管城建的副區長已經到了,馮區長看到華澄鈞這會兒才來,有些不滿地皺眉。
知道馮區長是上一任書記的人,對現任書記錢祖德和區長王涵宇一貫的陽奉陰違,內心對自己也很看不慣。
于是華澄鈞只是照常打了個招呼,站到了區裏地産局、民政局等副局長那一圈,聽他們聊天,目光卻看向錢愛民那邊。
就見街道辦事處裏分管自治的副主任陸玲、黨政辦主任蘇文喜、自治辦主任盧羽夢、還有居委書記周巧芬全都圍在錢愛民身邊,佟珊珊和她的那幾個小夥伴倒是不在。
華澄鈞叫了蘇文喜過來問,“佟主任呢?”
蘇文喜道,“佟珊珊早上遲到了,還頂撞了錢書記,已經讓她回居委辦公室呆着了。”
華澄鈞于是擡頭看了看居委會的二樓,佟珊珊這會兒正坐在居委會二樓的窗戶邊看着樓下,華澄鈞擡頭的時候,她自然也看到了他,連忙把頭縮了進去。
華澄鈞直接給佟珊珊打了電話,佟珊珊看着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擔心要被罵,有點慌,不敢接。
電話斷了之後,華澄鈞直接上了樓來,對佟珊珊道,“今天難得有接待,你下來看看,增長些見識。”
說完轉身要下樓,臨了看了佟珊珊一眼。
佟珊珊剛剛還滿不在乎的臉,在他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立刻繃住了。連忙帶着小夥伴吳潔瓊等人下了樓來,卻是默默站在華澄鈞身後。
盧羽夢看到佟珊珊下來了,拉了拉陸玲,給她使眼色,陸玲當然看到了,但礙着華澄鈞在,倒也不好說什麽,只是低聲吩咐盧羽夢,一會兒去把華澄鈞幾個人隔開,好讓錢愛民單獨表現。
盧羽夢對華澄鈞很有好感,表面上雖然答應了下來,卻并沒有嚴格執行。
這會兒,市裏面的大巴開到了,馮區長帶着錢愛民等人迎了上去,華澄鈞只是遠遠地站着,似乎事不關己。
佟珊珊偷偷問華澄鈞,“領導,你不去露臉嗎?你看看錢那個家夥——”
華澄鈞回身看了她一眼問,“知道什麽叫沉默是金嗎?”
佟珊珊一臉懵,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嫌自己吵的意思,只能閉嘴。她有些敬畏地看着華澄鈞,感覺這個領導要讓自己閉嘴都說得那麽文绉绉,真是變|态啊。
等來調研的人都下了車,華澄鈞回頭對她道,“跟上。”
就見平日裏氣場一米八的佟珊珊小媳婦狀,跟在華澄鈞身後低頭走路,吳潔瓊等人在後面看着,也是驚嘆于華主任的手腕了得,收服刺頭的水平一流,雖然這個刺頭是她們的領袖小珊珊。
地産局的副局長先由馮區長帶着,參觀了一圈小區,然後進了小區會所的會議室,要準備座談。
這會兒黨政辦都把席卡擺好了,華澄鈞的位置在角落,佟珊珊等人更是沒有名字席卡,被安排坐在了最後。
尴尬的是,居民代表就來了兩個,還是周巧芬比較熟悉的兩個老年婦女,佟珊珊記得她們,都是平日裏愛在花園裏曬太陽跟周巧芬聊天的,但印象中,她們好像并沒有來開座談會。
這次市裏來調研,是想聽聽這邊物業費漲價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和處理的辦法,物業費漲價現在是全市難題,難得這個高檔小區能解決得這麽好,倒是比較難得,所以由市地産局分管副局長吳局親自帶隊,也算規格很高了。
周巧芬先介紹了一下,然而才說了五分鐘,吳局就打斷道,“周書記,我們不用照本宣科,就說一些具體做法和問題就可以了,我們也想聽聽濱江花園的一些特色,您說的這些條例我們當然都很清楚,當初編制條例的時候,我們法制辦主任也參與了,所以我們就想了解一下,具體措施、做法和遇到的問題。”
吳局是一位中年女性,看上去非常幹練,說話也很實在。
佟珊珊有些看好戲地看着周巧芬,而周巧芬找來的兩個居民代表也是說話沒有重點,胡扯了一通卻說不出所以然。
這會兒馮區長有些不滿了,他看了一眼錢愛民,錢愛民之前聽周巧芬滿嘴說着安排好了,結果這會兒卻掉鏈子掉得厲害,也是不滿,看了一眼盧羽夢,示意她來講。
盧羽夢其實全程都不知道居委會做了什麽,然而這會兒,吳局卻翻出了那篇報道,擡頭點名問,“街道自治辦盧主任來了嗎?”
盧羽夢連忙舉手表示自己在,吳局道,“能否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
盧羽夢也是很尴尬,功勞是搶了,業務卻不通啊。
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她,可憐她是做民政工作出身的,對于基層自治管理和物業管理這塊一問三不知,只能茫然地看着陸玲,。
陸玲這會兒低着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吳局當場有些不滿了,問道,“難道這篇報道失實?我想問一下這邊區裏的領導,濱江花園的物業費漲價事項備案了沒有?手續合法嗎?”
這下,場面尴尬極了。
馮區長看着錢愛民,錢愛民于是問分管的陸玲道,“操作符合程序嗎?”
陸玲看盧羽夢,盧羽夢看周巧芬,這下陷入了死循環。
此時,終于看夠戲了的華澄鈞給佟珊珊發了條消息:準備發言。
佟珊珊還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呢,手機就震動了一下,她點開看後,又擡頭看向華澄鈞。
就見華澄鈞不慌不忙地咳嗽了一聲,在安靜的會議室裏十分的突兀,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華澄鈞同吳局打招呼道,“吳局,好久不見。”
剛剛華澄鈞混在人堆裏,其實吳局已經看到他了,只是礙着人多,不方便搞特殊,這會兒見華澄鈞自己站出來了,吳局于是也主動道,“好久不見華處長,你現在是在這裏工作?”
華澄鈞點頭道,“是的,我被外派到東渡街道鍛煉,關于這件事情,我想解釋一下。”
吳局跟華澄鈞是熟識的,當然,他父親華劍平更有名,但華澄鈞在證監會的時候,兩個人也打過交道,為了一個大型房産上市公司的事情,合作還比較愉快,于是吳局道,“請說。”
華澄鈞于是道,“我自己也是濱江花園的業主,雖然只參與了後半程,但也算是參與了,應該說這次能夠提價成功,居委會做了大量工作,這邊周書記因為更多費心其他業務,所以主要是居委主任小佟在負責這項工作,讓小佟先介紹一下吧。”
說完,華澄鈞就看向了佟珊珊。
好在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不然冷不丁被點名,佟珊珊估計要挂。
這會兒華澄鈞說完,佟珊珊打了個簡單的腹稿,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
她一貫很自信,這會兒在一衆灰撲撲的中年人裏,顯得特別青春靓麗。
華澄鈞看過來,見她侃侃而談,自然流暢,一點也不怯場,又移開了目光。
佟珊珊于是把自己召集開座談會,遇到的問題,物業的請求,以及自己最後請了邵市長來開會的事情逐一說了。
她一邊說,吳局一邊聽着,還不時微笑點頭。
等佟珊珊說完,華澄鈞又補充道,“其實業委會制度是借鑒了新加坡的管理制度,上周我碰到了邵市長,正好說起這件事情。其實我想這次提價,也是體現出新加坡模式和中國模式的一些共同性,當然,在實踐中可能還會遇到很多問題,不同的小區會有不同的情況,但這次能夠提價成功,就是一個良好的示範,當然今後也要請吳局這邊多指導,方便我們開展更多有益的探索。”
吳局應了好,還請專家提問,佟珊珊一一回答,毫不怯場,雖然是個90後,卻自信得體,言談舉止恰如其分。
吳潔瓊在小群裏拼命給佟珊珊打call,小夥伴也歡欣鼓舞,順便踩一踩周巧芬。
這會兒,馮區長的臉色終于是緩過來了,吳局也笑容溫和,語氣也親切了,還單獨又問了佟珊珊幾個問題,佟珊珊逐一回答,實事求是,倒是讓吳局十分滿意。
最後,華澄鈞還問佟珊珊全過程是否有留檔,得到肯定回答後,又邀請了吳局去居委會查看會議記錄和原始底檔,一套材料倒是做得很周全,吳局看完後十分的高興。
臨走,吳局很客氣地跟馮區長說了幾句,又說這個經驗要全市推廣,然後又單獨跟華澄鈞聊了幾句。
佟珊珊看着華澄鈞站在馮區長旁邊,那挺拔的身姿,修長的身形,那種不敢看他的古怪心理又冒了出來,華澄鈞目光透過衆人,落到了她身上,佟珊珊不自在地別開了眼睛,手機上跳出了袁俊的消息,她點開,卻沒有回複,總覺得內心怪怪的。
等到送走了領導,華澄鈞卻也沒有再說什麽,直接拿了本子回小區了。
今天錢愛民十分難堪,華澄鈞走後,他抓着陸玲和盧羽夢、周巧芬罵了很久,倒是沒有臉再指責佟珊珊。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沒想到蘇文喜回去之後又特地給佟珊珊打了個電話,讓她不要忘記寫檢讨,說錢書記要先看看她檢讨是否深刻。
佟珊珊回到居委辦公室,直接摔了筆道,“卧槽,還以為今天算是立功了呢,結果還要被揪着小辮子,太氣人了!”
幾個人圍上來安慰她,而周巧芬回來的時候,卻一點也沒有今天出了醜的尴尬,反而來假作關心地對佟珊珊道,“跟你說了手機要一直開機吧,你看看,這次吃虧了吧?”
吳潔瓊、金宇傑和鄭小希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顯然不理解她今天丢了這麽大個人,哪兒來的臉這樣說佟珊珊。佟珊珊算是徹底明白周巧芬的沒有底線了,反倒被氣笑了,冷冷道,“沒什麽,大不了不幹了,反正我是不會讀檢讨的,我又沒做錯,倒是有些人今天丢了這麽大個臉,也不知道撿不撿的回來?”
周巧芬一噎,她道,“你不讀,我回頭告訴錢書記去。”
佟珊珊斜睨她問,“錢書記是你爹麽?還帶回家告狀的?”
周巧芬再度噎死,氣哼哼地走了。
吳潔瓊和鄭小希雖然笑得歡快,卻也為佟珊珊擔心。
佟珊珊卻擺手道,“沒事兒,我早就想過了,大不了不幹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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