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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柳一直懷疑自己生了個紅雞蛋, 該紅雞蛋除了吃之外就是睡,一天醒着的時間頂多一兩個小時。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萬柳還發現了一點, 他眼睛細長,好似造物主在臉上随便割開了一條細縫。
都已經兩天了, 他臉上肌膚的由朱紅變成了淺紅, 并沒有如蔡佳氏安慰她說的那樣變白皙, 還是很令人矚目。
萬柳手指輕輕劃過他嬌嫩的肌膚,他除了嘴唇動了動, 仍然睡得香甜無比,看得萬柳又嫉妒又羨慕, 不由得溫柔笑罵了他一句:“真是跟小豬豬一樣。”
蔡佳氏手上端着藥碗,掀簾走進屋,見萬柳又一臉愁容, 正不錯眼看着躺在悠車裏睡着的十二阿哥,氣得毫不猶豫揭了她的短。
“你生下來還不是跟十二阿哥一樣, 你大哥也是,那時候我與你阿瑪都犯愁,怎麽還生出了個紅孩兒出來。後來你們的肌膚都變得很白, 哪裏會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變成了關公。”
萬柳才不會承認與紅雞蛋一樣, 不過她沒有辯駁, 笑着道:“生都生了, 又不能退貨, 自己生的孩子,就是哭也要養着。”
蔡佳氏被她逗得噗呲笑出聲,“你這口是心非的,表面上看起來嫌棄, 我瞧着你從一睜開眼,就一直盯着十二阿哥看。
你如今這副模樣,活脫脫倒像你瑪法。嘴上說着不喜歡孫女,只喜歡孫子。可我進宮的那天,他破天荒沒有出去與人喝茶遛鳥,特意留下來,讓我給你帶幾句話。
你瑪法說,不管宮裏宮外,都得好生過日子,要是生個閨女,以後就把她嫁到京城,離咱們家近一些,好方便幫你看着。”
萬柳垂下眼簾,心裏愁腸百結。只有兒子嫌棄母醜,做母親的,哪能真正嫌棄兒子。她的醜紅雞蛋,不知道還能不能由她養呢。
在生之前,她趁機跟康熙讨了他的承諾,要是她沒了把十二送到娘家去養。
現在她平安活了下來,先前的承諾肯定做不得數。康熙她還有把握能搞定他,可是太皇太後那裏,她完全沒轍。
宮裏的孩子沒有養在生母跟前的比比皆是,她的十二被抱走,才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萬柳一想到十二要被抱出去,她的心就開始揪成一團,針紮般的痛。
所以她一睜開眼,就想着要多看看他,生怕要是被抱給了別人養,她以後再也難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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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佳氏不知道萬柳心中所想,摸了摸炕桌上的湯碗,說道:“湯已經不燙,都快涼了,你快喝了吧。”
萬柳皺眉看着湯,失笑道:“先是喝回奶的藥,再喝各種補湯,這肚皮裏成天哐當當晃,全部是水。”
她低頭看着自己還好似懷了幾個月的肚子,煩惱地道:“這肚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瘦下去,還有肚皮上像似橘子裏面的橘絡紋一樣,只要我看到橘子就會想起肚皮,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再吃橘子了。”
蔡佳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勸她道:“這女人肚皮就這麽大,裝了個孩子進去被撐壞了,大多數都這樣。額涅肚子也跟你一樣,時間久了會淡一些,這是沒法子的事,你也不要成天在意這些事情。”
萬柳不是為了康熙或者誰,而是純粹她自己在意。她的觀念一直沒變過,不管什麽時候,都要做最好的自己,悅人先悅己。
她暗自了決心,現在她才生了兩天,身體力氣還沒有恢複,還無法鍛煉。等出了月子之後,她一定會盡快回到懷孕前的身形。
悠車裏的紅雞蛋開始哼哼唧唧,萬柳立刻看過去,笑着道:“估摸着又餓了,吵着要吃的呢。”
蔡佳氏忙上前,摸了一把他身下,尿布還幹着,輕柔地道:“小阿哥餓了吧,別哭別哭啊,等一下奶嬷嬷馬上就給你送吃的來。”
蔡佳氏喚來奶嬷嬷陳氏,将十二抱下去喂奶了,很快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十二身邊的奶嬷嬷,宮女太監等,加起來一共幾十人,好比一個軍隊。原本寬敞安靜的萬壽宮,一下擁擠得像是菜市場。
萬柳對這麽多人,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她對奶嬷嬷怎麽養孩子,卻無法不在意。她雖然沒有育兒經驗,但是她至少懂科學。
比如奶嬷嬷陳氏把十二裹得像是個蠶寶寶,手腳都無法動彈,說是要把腿纏住,不然以後腿會不直,走路會成羅圈腿。
萬柳真是無語至極,這都哪跟哪兒吶。羅圈腿是佝偻病,以及長大後的一些行為習慣造成的,可不是因為綁腿。
不管是嬰兒還是大人,天天綁着,肌肉長期處于緊張狀态,誰也受不了。
她當即讓陳氏把十二身上的捆綁解開了,下令以後不許再把他綁得嚴嚴實實。
陳氏還有些不解,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長大,大家都好好的,偏偏她這個親生額涅不許這麽做。
萬柳自從知道奶嬷嬷綁腿之事之後,就再也放心不下。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幹脆把悠車放在自己屋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讓奶嬷嬷就在外面的暖閣裏睡覺,聽到十二哭的時候,再去給他喂奶換尿布。
蔡佳氏盯着萬柳喝完湯,陳氏也喂好了十二,把他放進悠車裏退了出去。兩人邊守着十二,蔡佳氏細細說起了洗三的事。
萬柳聽說過洗三,宮裏的孩子也洗了無數次的三。不過其他後妃生完孩子,都只請了一些高位的嫔妃,她沒有資格參加,只差人送去了小兩銀子的添盆,無緣親眼得以一見。
當她聽到一長串要請的豆疹娘娘,送子娘娘等各路娘娘,加上各種要備的槐枝艾葉等東西,已經開始頭暈眼花。
蔡佳氏見萬柳捂着頭倒下去,笑道:“自己操持起來才麻煩,幸好宮裏都由內務府去準備,欽天監也看好了時辰,你只管安心呆着坐自己的月子。”
不過,萬柳又坐起身,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額涅,洗三真要把孩子放到盆裏去洗?”
蔡佳氏疑惑地看着她,“不放到盆裏洗怎麽洗?”
萬柳霎時石化。
首先,盆裏扔了那麽多金銀銅錢,水有多髒自不用說。
她看過十二的臍帶,現在還留在他的小肚臍眼上呢。要是肚臍不小心沾了髒水,發炎了怎麽辦,這個時候可沒有抗生素。
萬柳沉吟了一會,說了自己的擔心。蔡佳氏愣住,想起小孩子嬌弱不好養,養大一個孩子可不容易,跟着臉色也變了。
“可不是,雖盆裏是藥湯,可銀子金子不知道過了多少人的手,髒得很。雖說會小心避開肚臍,若是沒避開,那可不得了。”
萬柳點點頭,“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天氣這麽冷,雖說屋子裏有地龍,窗戶都關着,屋子裏也不通氣,人一多,又悶又臭,大人都呆不住。
十二才剛生出來,抱到那麽多人面前去,被脫得光光的洗澡,這......,不行,我得想想辦法。”
蔡佳氏緊張地看着她,問道:“這洗三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習俗,可不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眼見明天就要洗三了,宮裏宮外誰不知道,臣子們都添了禮,你可不能惹出事來。”
萬柳沉吟了片刻,安慰蔡佳氏道:“額涅放心,我不會亂來。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多着呢,這麽些年來,變來變去的,百裏不同俗,可見習俗規矩也在變。
現在洗三弄得越來越複雜,最後倒便宜了産婆。不過便宜就便宜吧,咱也不貪心那點子添盆的銀子。洗三就圖一個吉利樂呵,意思意思就得了。這件事我也不會出頭,得跟皇上說,讓他出面。”
她喚來秋月,吩咐道:“你讓張富去趟乾清宮,問皇上什麽時候得空,請他來一趟萬壽宮,我這裏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議。”
秋月應聲退了出去,蔡佳氏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怔怔出神。
這兩天她一直在操心萬柳與十二,還有看着洗三的事,心裏覺着有件事忽略了,卻始終想不起來。
等到秋月走出門,她才恍然大悟,說道:“你剛生下十二阿哥,皇上來看你的時候,好似臉色不大好。估計你說十二阿哥長得難看,他生氣了,這兩天都沒有再來過,這可如何是好?”
萬柳眨了眨眼睛,一臉茫然,疑惑地道:“我倒沒有注意,皇上這兩天沒有來嗎?”
蔡佳氏無語,瞪着她道:“你也該上些心,在你懷孕的時候,皇上可是幾乎天天來,沒道理你生了十二阿哥之後,反倒連着兩天都不來。
再有你聽聽自己說的什麽話,皇上哪裏長得差了,看上去器宇軒昂,在整個京城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好看,你能點幾個比他長得好看的出來?”
萬柳掰着手指頭,笑眯眯地道:“曹寅,納蘭性德,随便一數就能數出兩人來。”
蔡佳氏忙四下看了看,狠狠瞪了萬柳一眼,低聲道:“納蘭性德大人已經不在了,你拿個死人跟皇上比,仔細着被聽了去,你真想不要命了?”
“什麽?!”萬柳難以置信,失聲道:“納蘭性德比皇上還要年輕,前兩年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騎馬拉弓不在話下,身子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一下就沒了?”
蔡佳氏嘆了一口氣,說道:“去年五月份沒的,聽說是生了一場病,最後一病不起沒了。納蘭大人書讀得好,聽說詩也寫得好。這讀書人就是心思重,前妻盧氏走了後,就一直不大好,後來續娶了瓜爾佳氏,也沒見好起來。
直到納了一個沈氏,臉上的笑才多了點,你大哥還羨慕地說了好幾次,可見納妾的好處,氣得你大嫂跟他吵了好幾架。”
萬柳心裏惋惜不已,不許紅顏見白頭就算了,也不許才子見白頭。
蔡佳氏見萬柳神色不好,又勸了她幾句,站起身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反正宮裏的吃食供奉半點都沒有少,就随你們去吧,我也不多說你了。
不過等到皇上來的時候,你可不能再說十二阿哥難看,皇上畢竟是皇上,真激怒了他,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我還得出去看着些,內務府送東西的人來來回回,可別出了什麽差錯。”
張富來到乾清宮,門前的小太監眼尖,遠遠就瞧見了他。
小太監一溜煙跑上來,朝他飛快打了個千,笑得牙不見眼:“富爺,你可是稀客啊,富爺這是來要找誰,小的去給你尋來。”
張富笑着從兜裏掏出個小銀錠子扔過去,小太監手腳麻利接住了。張富說道:“主子差我來尋李爺爺,主子有要事要尋皇上,勞駕李爺爺遞個消息上去。”
小太監從沒有見過萬壽宮的人找上門,他忙道:“可真不趕巧,今個兒皇上奉着太後娘娘一起去看冰嬉了,李爺爺與梁爺爺都随了去。不過萬主子的事,是頂頂要緊的大事,半點兒都耽擱不得,我這就進去把消息遞上去,富爺你盡管放心。”
張富對小太監躬身抱拳,笑着道:“那可得辛苦你了,我怕主子等不及,先回去回話,再等着你的消息。”
小太監忙應下,然後飛轉身跑進去遞了消息。
北海湖面上,八旗兵在在上面激烈争奪,喊聲震天。康熙陪着仁憲皇太後,坐在慶霄樓裏,一邊吃茶一邊看着湖面上的熱鬧。
梁九功聽了李進忠一提到萬壽宮,耳朵馬上豎了起來,待他一說完,輕輕點了點頭,走到了康熙身邊,俯身低低地道:“皇上,萬主子遞了消息來,說是有頂頂重要的事,想要與皇上商議。”
康熙手上捧着茶碗,一時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是萬柳找他。
她生十二那天,不是看在她剛生下孩子,身子還虛弱的情面上,他真的會好好懲治她,居然膽子大到敢胡言亂語他難看。
最後他的心情實在不大好,只看了看十二,見她實在疲倦,沒說幾句話就離開了。
忍着一身的寒氣與一肚皮的怨氣,他回到宮裏,盯着西洋鏡裏的自己看了許久。
鏡子裏面的人,天庭飽滿,雙眼有神,端方穩重貴不可言,神色不怒而威,怎麽看都是俊朗美男子,她居然眼瞎嫌棄自己!
這兩天他也忙,一生氣之下,幹脆沒再去萬壽宮。
她可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他,今天居然找到了這裏來,莫非她自己知錯了?
既然她知錯,這次一定得趁機好好治治她的狗脾氣,看她以後再敢打胡亂說。
康熙垂下眼簾,吃了口茶後才放下茶碗,斜着梁九功冷冷地道:“沒見着我正忙着,哪有功夫與一個婦道人家商議,真是不知所謂!”
梁九功詫異至極,自從十二阿哥出生之後,康熙對于十二阿哥的事非常上心,每天都會親自過問。
十二阿哥洗三,康熙也盯着內務府去操辦,讓他們半點不得敷衍了事。
明明他開始提到萬壽宮的時候,康熙還喜不自禁,怎麽突然一下就變了臉?
梁九功掀起眼皮,飛快打量了康熙一眼,然後忙躬身退到一旁,更謹慎地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康熙坐在椅子上,覺着身下的墊子太薄,有些硬,坐着不舒服。他挪動了下身子,又換了個姿勢,總算坐得安穩了些。
眼前湖面上仍然熱鬧不已,八旗兵分成兩伍,在冰面上互相追逐,搶着上面的皮球。康熙認真看了會,腦子又不由自主想到了萬壽宮。
這麽冷的天氣,若是十二阿哥有事,她找上了門來,自己卻避而不見......
康熙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十二吃得好睡得好,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親自問過。
若是她生産後,身子哪裏不舒服,找不到太醫……
不會,康熙又很快否定了,她身子還算好,生完沒多久就已經下床走動,剛生産完時,講他壞話都已經中氣之足。
她脾氣壞,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氣認錯,要是自己沒有理會,說不定以後她都拉不下臉面來道歉,只能獨自傷心垂淚。
她才生完孩子,坐月子哭了,以後傷了眼睛可不好.....
康熙咳了咳,再也集中不起精神看冰嬉,驀地站起身,走到皇太後跟前說了幾句,然後急匆匆往外走去。
梁九功見到康熙身子一動,立刻松了口氣,忙不疊跟在身後回了宮。
他見康熙直接回了乾清宮,又有些傻眼,難道自己猜錯了,康熙真有其他重要之事?
康熙大步流星,直接回到了後面寝殿,吩咐道:“更衣。”
梁九功忙招呼着人,捧着常袍前來伺候康熙更衣。康熙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轉身走進了淨房:“打水來,我先要洗漱。唔,去把太醫院做的香脂拿些來。”
梁九功徹底有些懵,康熙在冬天時,也只随意抹些放手臉皲裂的藥膏,嫌棄香脂太香,從來不用這些東西。
他太過訝然,怔楞了好一陣,見康熙眼睛斜來,才悚然驚醒,忙退下去吩咐李進忠去拿香脂。
康熙洗漱完,抹好了香脂出來,連着換了好幾身衣衫都覺着不滿意,挑了半天,最終才挑了一套繡暗龍紋雪青常袍換上。
更好衣,梁九功手裏拿着玉佩,跪着往他腰帶上系。他低頭看了看,萬柳以前笑嘻嘻說出來的話,又在他耳邊回蕩。
“這腰帶上玉佩一挂,簡直就跟名帖寫在臉上一樣,生怕不知道別人知道他有錢有身份。”
“奴才喜歡珍珠呀,珍珠冠子戴在頭上,就跟蚌殼在頭上安了家,可有趣好看了。”
康熙讓梁九功拿下了玉佩,手上拿起荷包墊了墊,他們閑着時說笑的話,又不期然冒了出來。
“荷包挂在腰間,走動的時候晃來晃去,皇上知道荷包在說什麽嗎?”
“荷包還能講話,你少胡說啊。”
“荷包怎麽不能講話了,荷包在說,我裏面有錢,快來偷我呀!”
她偷懶不裝扮,嘴裏的說辭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他看到她描眉抹粉,她又另有一套說辭:“淡妝濃抹總相宜。”
康熙耳邊嗡嗡地巷,默默放下荷包,深深吐了口氣。一定不能再多想,她那張嘴說過的話,好似沒什麽好話,一定不能被她影響。
最後康熙穿上端罩,什麽配飾都沒戴,直接去了萬壽宮。
萬柳坐在塌上,正在逗難得醒來的十二,雖然他呆呆的,現在也看不見她,聽不懂她說話,她還是莫名地母愛泛濫。
她手上拿着朵米粒大的珍珠做成的頭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逗得很起勁。
聽到請安聲,萬柳回過頭,起身福了福,笑靥如花看着他:“皇上來了,你快來看,十二真的好可愛,能聽得懂我說話了呢。”
康熙本來繃着的臉,瞬時破了功,失聲笑了起來;“他才生下來兩天,哪能聽得懂你說話。”
雖然嘴上這麽說,他還是走過去坐在了萬柳身邊,探着頭一并随她去看十二。
萬柳頓住,鼻子抽動,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皺眉道:“哎喲,這打哪裏來這麽重的桂花香味,賣桂花香膏的老板被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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