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真正的失望是淡漠
珠姐兒也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只知曉阿娘先是兇巴巴,然後忽而卻變得奇怪起來。
葉凝霜一直哭,是一直哭一直哭。
都不像平時兇巴巴的阿娘。
阿娘一直很溫柔,很和氣,可一旦自己做錯事,她便要扳起臉來。
至于爹爹,珠姐兒很少看到他。爹爹生得好看,為人也溫和,總是笑眯眯的,還會給她帶許多禮物。爹跟娘不一樣,他從來沒朝自己發過脾氣。
現在珠姐兒可是吓壞了,結結巴巴:“阿娘,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為什麽,硯臺就掉下來。你,你別哭了。”
她輕輕扯扯葉凝霜的衣服角,眼睛裏蓄滿了關切和不安。
珠姐兒只知道娘若這麽哭,自己好擔心。她還不如跟之前那樣兒,狠狠的訓斥自己一頓。
葉凝霜飛快擦去了臉頰之上淚水,親親自己的女兒。
“好了珠姐兒,沒事的,沒事的。”
一時之間,葉凝霜也不知曉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她仿佛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這個夢奇怪得有些不真實。
陽光清潤的滑過了空氣,照着空氣之中的浮塵。
一切都是那麽的清晰,仿佛在陽光下都是無所遁形。
酸的、苦的,種種複雜的滋味湧上了葉凝霜的心頭,讓葉凝霜舌尖清楚的品嘗到。
許久以前的情緒卻又重新浮上了葉凝霜的心頭。
她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曾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小時候,那個認真練字,寫字寫得手酸,打算盤打得手指痛的葉凝霜去哪裏呢?不願意父親過繼,認定自己能力不輸給族兄的葉凝霜又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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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都是很遠的事情,一不小心都忘記了。
她忽而想起一件舊日裏的事情。
那時候的自己剛生下珠姐兒,想要珠姐兒姓葉。可安雪采微微冷笑,仿佛極不樂意。那時候自己剛生孩子,安雪采連個笑臉也沒有,冷冷淡淡的。雖然是已經過去好幾年的事情,可是葉凝霜卻驀然生出一股熾熱的怒意!
當然這份憤怒确實也是延遲太多了。
葉凝霜驀然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那時候自己是什麽想法?
她有點不安,生怕失去了安雪采,甚至跟安雪采認錯。
葉凝霜只覺得自己腦子熱得要裂開了,自己那時是怎麽了?
自從安雪采小樓中救了自己,這個世界頓時變得奇怪起來,仿佛一切都變得渾渾噩噩。
片刻之前,自己居然想着将安雪采外邊的女人接回來,撫養別人的兒子,替安雪采照拂他外邊的女人。
葉凝霜不願意探索一些無稽之談,可仍然無法理解自己那時候的狀态。她好像是中了江湖邪術一樣,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根本不像自己。如果誰能從這裏面得益,這一定只有安雪采。
葉凝霜這樣冷冰冰一想,自己都吓了一跳。
這幾年來,她處處将安雪采往好處想,無論何時都極之寬容。而這種思維方式,葉凝霜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怪力亂神之說她本不信,可此刻葉凝霜的心尖兒卻也禁不住生出了一縷狐疑。
如非如此,葉凝霜很難解釋自己這幾年的狀态。
自己與安雪采圓房之後,腦子就好像沒清醒過。
就在這片刻之間,葉凝霜的神色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周圍下人似乎也感覺到這一點,可也難以用言辭表訴出來。
小姐平時也很精明,可是跟現在這等神态大不一樣。
葉凝霜掐了手掌心一下,讓這銳痛輕輕的刺激了自己的清醒。
這段時間自己是有些詭異,可是畢竟不是最重要的事
最要緊的是珠姐兒,最好送出葉府。父親葉蘊安在莊子上養病,孩子可以送過去。那位越劍仙客客氣氣,可是這等武尊本就喜怒無常。
可這時候,葉凝霜耳邊卻傳來一陣子的喧鬧之音。
只見越紅魚從容現身,徑自向着自己走來。
葉凝霜摟住孩子,竭力繃緊了背脊。她心念數轉,家裏蓄養的視為本來是盯着越紅魚的,可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也對,世俗的武力值對與眼前女子沒有絲毫用處。
越紅魚本來想伸手撸珠姐兒腦袋兩把,也只能作罷。
解除男主光環後的葉凝霜,好感度居然只有42%,比之前的俞清源高不了多少。更何況,這個數字還是不斷掉落的進程。
越紅魚微微一笑:“葉小姐,我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葉凝霜問號臉,什,什麽?
不過越紅魚也不需要葉凝霜回答。
她矜持的點點頭,便輕盈轉身,揚長而去。
葉凝霜還禁不住腦補了許多大陰謀。譬如越紅魚在葉家停上半日,別人便誤以為葉家與念善會達成什麽協議。又或者越紅魚是純粹恐吓一下,表示自己能出入葉家如無人之境。
不過無論如何,葉凝霜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葉家在河州與念善會相處也算融洽,看念善會的态度也并顯過分強硬。
但安雪采的意思,是讓葉家跟念善會硬杠。
本來這件事情,大家應該商量一番,可是安雪采卻是那種态度。
葉凝霜忽而生出不滿起來。
她想安郎如今要葉家驅逐念善會,我稍有疑異,他便有些不開心。他好不容易回到河州,沒有留在家裏,卻去尋那個春娘。他對我,可還有真正的尊重?葉家上下,又是怎麽看待自己?葉家的夥計知曉他尋歡作樂,卻一個字都沒有和我說。如今墜兒告訴我,可別人眼裏,已經是大逆不道了。
在這之前,蕊兒的表現已經令葉凝霜心寒。
如今這個念頭比以前更為強力的在葉凝霜的心頭浮起。
蕊兒和墜兒自小一塊兒長大,情如姐妹,可是蕊兒卻說出這樣的話。
蕊兒一顆心,都在自家姑爺身上。我這個小姐對安郎稍有異議,她心裏怎樣想的?
可這也不難猜的。蕊兒這丫鬟必定心有不滿,覺得自己這個小姐不應該拂了安雪采的心思。
越紅魚已經離去,此刻其他人也已經聞訊趕來。
蕊兒更十分急切:“小姐,念善會如此霸道,難怪姑爺要将他們逐出河州。唉,如今她離開葉家,必定會去尋姑爺。只怕,會損及姑爺的安危。唉,還不如将她留在葉家。”
蕊兒是屬于安雪采的女人,對于男人來将,她也許也是個合格的女人。
越紅魚是危險大殺器,蕊兒考慮到安雪采,卻沒有考慮珠姐兒,也沒有考慮葉凝霜
當然,她連自己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蕊兒是她貼身丫鬟,打小一塊兒長大,連她的心都想着安雪采,更不必說葉家其他人了。
墜兒也已經匆匆趕至,忍不住顫聲:“天見可憐,小姐,我瞧如今,不如你還是帶珠姐兒出莊子避一避。姑爺和念善會的恩怨,也先不必管了。”
她這麽一開口,蕊兒臉色頓時也是難看起來。
葉凝霜将兩人反應都瞧在眼裏,心裏也不免自有定計。
她不明白自己這幾年怎麽想的,居然甘願藏身深宅,讓安雪采的那些下屬出去刷臉。
葉家産業應該綁定的是葉凝霜三個字,而不是別人。
安雪采這些年在外獵豔,連蘭月娥這樣女人都肯納,對自己情分也不過如此。
這本來該是一件讓葉凝霜痛徹心扉的事情。可不知怎的,知道這一點的葉凝霜,并沒有太過于難受。
好像她早就接受了這一點,對此事心知肚明。
對此,葉凝霜自己也非常奇怪。
到底這些情分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呢,就連葉凝霜自己,只怕也不是很明白。故而事到如今,葉凝霜唇角也是不覺泛起了一絲淺淺的苦澀笑容。
她畢竟是個聰明的女人,有些事情不必等墜兒告密,也能窺出幾分蛛絲馬跡。只不過在這之前,不知怎的,葉凝霜并不願意深入挖掘這些,只想着得過且過。
蕊兒本來保持了安靜,可此刻卻禁不住擡頭,奇怪瞧了葉凝霜一樣。
之前蕊兒之所以不出聲,是篤定葉凝霜必定會主動呵斥墜兒。葉凝霜極在意安雪采,墜兒這蠢貨言語已經失了分寸。所謂夫妻一體,葉凝霜又怎容別人置疑她跟安雪采的情意。
若是往常,葉凝霜定會開口。可是這一次,葉凝霜卻沒有吭聲。
蕊兒唇瓣動動,欲言又止。
小姐糊塗,此刻又豈是争風吃醋的時候。姑爺在外面留情,終究也不過是小事,可葉凝霜若不肯果決呵斥,只恐怕旁人心思也會松動。
這些事情,她雖只是個丫鬟,心裏也是懂的。小姐是個伶俐人兒,難道便不明白?許是因為葉凝霜實有些傲性,反倒被人利用。
葉凝霜臉上神色也添了幾分凝重,本來英氣的眉毛仿佛又染上了幾許的淩厲之意。
“墜兒,安排将珠姐兒送走。至于我,我自然要留在葉家,處理葉家事情。”
葉家家主是她葉凝霜,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一想到安雪采,她內心竟甚是平靜。那份平靜之中,竟又有幾分說不出的煩躁。
這與之前自己心心念念,殷切讨好的模樣大不一樣。
葉凝霜也留意到這一點,只覺得這一切似乎也不能用心境轉換來解釋。她忽而想到了越紅魚。一切變化來至于這位枯雲山宗劍仙來了之後!
想到了越紅魚透出雪光的雙眸,葉凝霜也像是吃了一口涼水,一顆心頓時沉靜下來。
這種感覺,也沒什麽不好。
一想到自己之前那種狀态,葉凝霜竟有幾分毛骨悚然。
現在的她,也要捋清楚自己之前狀态哪裏對勁,哪裏不對勁。
這天晚上,安雪采終于歸來。
這幾年安雪采事業搞大了,平時也比較忙碌,回家看妻女的日子也不多。故而從前他每次歸來,葉凝霜都是喜不自勝的樣兒。
更不必提之前越紅魚騷擾葉家,讓葉家上下擔驚受怕一場。
蕊兒眼睛一亮,雙眼透出了潮潤的淚水,看着竟有幾分激動和急切。
姑爺回來了,這個家終究是缺個男人的。男人才是葉家的主心骨,是頂梁柱。家裏若沒個頂事的,還不是任由別人欺辱。
現在姑爺回來了,蕊兒一顆心終于落了地,這個家終究還是得有個男人做主。
不過安雪采卻并沒有多留意蕊兒,說到底蕊兒不過是個丫鬟,不算要緊。
他看着葉凝霜先是遲疑了一下,才喚自己安郎,态度并不是很熱絡,和以前也差得老遠。
安雪采仍然微笑,微笑中透着幾分揣測。越紅魚來到葉家,究竟做了什麽?
不過這一刻,葉凝霜心裏其實想的卻是不相幹的事情。
她想到了唱曲的春娘,當初是安雪采的同窗将春娘看中,可春娘卻一心貼着安雪采。
安雪采事業是比較繁忙,來去匆匆,回家次數也不多。可這并不妨礙安雪采百忙之餘,撩了個會彈琵琶的小歌姬。也是在這河州,在她眼皮子底下,也養了兩年了吧。
然後葉凝霜的一雙手被安雪采寬掌握住,安雪采嗓音沙啞而迷人:“凝霜,若你有事,便是攪得翻山倒海,我也定不會幹休。”
他說的話很有男子氣概。葉凝霜回過神來,入目便是一張英挺俊秀的面孔。
葉凝霜也不是故意想挑剔他,就是心裏想吐槽。
現在越紅魚走了,安雪采才回來葉家,似乎也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麽有英雄氣概。安雪采如今有家有業,身居高位,自然會愛惜自己一些。
他性命珍貴,自然不可輕抛。
葉凝霜盯着眼前這張英俊面孔,忍不住想,自己當年确實也是真心喜愛過他的吧。安雪采生一副好皮囊,又這般會說話,動心也是理所應當。
更何況那時節,安雪采手執大刀,殺入小樓,将被困的自己救下來。
總不成那時候是虛情假意,故意博自個兒動心吧?
葉凝霜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手,使得安雪采眼眉之間透出了幾分驚詫。葉凝霜一向賢惠,他幾句軟話下來,葉凝霜也應當是感激涕零的。
可是現在瞧來,仿佛也不是這麽回事兒。
葉凝霜猶自想着當初安雪采救自己的往事,虛情假意也不至于,那時候的情分應該也是真的。如此種種,也并不是演戲。只不過那時候安雪采還不像現在這麽家大業大。比起現在,那時候的安雪采只能算是個窮小子。
而自己,在他心裏還放得很高,很美好。
時移世易,安雪采家業越大,眼界越高,便越覺得最初那個人不過如此。自己在他眼裏沒那麽高,也不會再那般急切沖着來救自己。
可能在安郎眼裏,自己已經是不那麽配——
這樣想着時候,葉凝霜本應該哭一場,可心裏竟沒有太多酸楚。
她冷靜想這些,心裏竟沒有太悲苦難受,反倒生出幾分警惕。
一個人真正對另外一個人失望,大約也不會是什麽咬牙切齒的痛恨,而是一種清醒的冷漠。
葉凝霜甚至生不起哭天搶地整治別的女人沖動,而是認真在想,自己該怎麽辦。
想到了這兒,葉凝霜內心自嘲笑笑。怎麽說安雪采是個贅婿,自己名分上是可以休了他的。
安雪采卻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覺得越紅魚這麽一鬧,未必是見壞事。
葉家有所顧忌,是為了以和為貴,終究是考慮的利益。越紅魚卻以武力逼迫,只怕會适得其反。
雖是劍仙,越紅魚卻不大懂這些人情。事已至此,正好将這件事情定下來。
他已經決意在家中多留幾日。這幾年來,自己确實冷待了葉凝霜。凝霜再怎樣堅強,在越紅魚跟前,顯然也是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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