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宛宛類卿
在明珠院子伺候的婢女, 都來不及為明珠高興一會兒,見太子殿下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明珠起床後又泡了個澡,嫌棄屋子裏的味道重, 又讓婢女換了套新的床單被套, 四面的窗戶都打開散味,心裏面才覺得舒服。
小桌上擺放的晚膳, 看着比平常要好一些。菜色精致,光是開胃的小菜都上了十幾種。
定是他們以為許久沒回來過的趙識今晚會留下的用膳, 才準備的如此豐盛。
明珠換了身水粉色缂絲對襟長裙, 衣料輕盈單薄, 看着飄逸, 穿着透氣。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夏風一吹, 裙擺也跟着風動了起來。
房門半開,涼風徐徐拂來,給寂靜的夜色又添了幾分寧靜。
夜裏天氣涼爽, 明珠的食欲都變好了些,吃了兩碗飯。只可惜剩下的一桌子的菜白白浪費了。
明珠吃飽後, 便打着扇子在窗邊聽蟬鳴。她也不嫌吵, 反而覺得蟬鳴聲很好聽。
院子裏中了一棵花樹, 已經養了許多年, 可惜過了開花的時節, 只見着蔥蔥綠綠的枝葉。
明珠将窗戶支了起來, 微微仰着脖子, 往天上看了看。滿眼的繁星一閃一閃,将天空點綴的格外漂亮。
碧瑩忙完手頭上的事情,輕手輕腳走進來, 看她只穿了件單薄的衣裙,怕她着涼,“姑娘,還是将窗子關起來吧。”
明珠在這種小事上是不肯聽她的,“我怕熱。”
碧瑩是擔心她,明珠姑娘的身體受不了冷風,吹久了就會生病。她笑了笑,“您不是怕冷嗎?”
明珠收回目光,轉過身來看着她,“夏天怕熱,冬天怕冷。”
老天爺又喜歡捉弄人,偏偏她又是夏天熱冬天冷的體質。
碧瑩說:“奴婢給您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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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犟不過她,乖乖關上了窗戶,枝頭的蟬鳴聲也被關在了窗外。
她說:“不用了。”
明珠傍晚睡過一次,雖說這個點也不早了,但她是一點都困意都沒有,正精神着。
“我下午摘得那些蓮蓬怎麽不見了?”
放在桌邊的竹編籃子是空的,用帕子裝好的蓮子也不見了。
碧瑩回:“太子殿下讓人帶走了。”
離開之前恰巧看見桌子上的蓮蓬,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一會兒,過了不久,便叫人連着竹籃一塊拿走了。
竹籃還是明珠親手編的,光是切竹篾就費了好大的功夫,就這樣被他一聲不吭帶走了。
“他若是想吃,為什麽非要拿我的?”
她頂着烈日劃船摘來的蓮蓬,是想留着自己吃,沒打算分他一星半點。何況,堂堂太子還怕吃不着蓮蓬嗎?
“殿下說籃子的蓮蓬看着鮮嫩。”
“他根本就不愛吃蓮蓬。”
趙識就沒什麽特別喜歡吃的,忌口不肯碰的東西倒是一堆,口味十分的挑剔,很難伺候,只是他會裝,不太容易看得出來。
碧瑩解釋道:“殿下應該是拿進宮裏給公主嘗嘗。”
明珠啊了聲,“哦,這就算了。”
她還是很喜歡趙莘的,若是送去給公主吃,她是沒什麽意見的。
左右這兩日她也沒什麽事,明珠想了想就說:“明天我們還去池塘裏摘些蓮蓬吧,炖湯十分鮮美。”
碧瑩的神情有些為難,“殿下說,不許我們帶着你去湖裏劃船了。”
“他怎麽知道的?”明珠脫口而出。
不過馬上,她就想到了,哪怕他将近兩個月沒有回來過,對她的一舉一動還是了如指掌。
“那不去了。”
“明日奴婢讓人送一些過來。”
“好。”
話剛說完,門外的丫鬟聲音恭敬,傳進屋裏。
“明珠姑娘,奴婢來送藥。”
碧瑩算是她屋子裏的大丫鬟,聽了這話有些不高興,板着臉開了門走出去,“什麽藥?”
小丫鬟端着托盤,她也無辜,她只是照做了主子吩咐的事情。
“明珠姑娘應當是知道的。”
碧瑩正想把她趕走,明珠勸住了她,看着屋外可憐兮兮的圓臉小丫頭,嘆了口氣,“你進來吧,把藥放下。”
“是。”小丫頭沒有壞心思,她說:“殿下說這是太醫配的藥,比您自個兒亂配的藥好上許多,您可以放心吃。”
明珠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藥碗,微微一笑,“替我謝過殿下。”
這句話不是什麽置氣的話,确确實實是她心裏想的。這樣也好,她就不用戰戰兢兢躲着他吃那些虎狼之藥。
明珠忍着苦味,一口氣将藥喝光了,好讓小丫頭拿着空碗回去交差。
碧瑩懵了懵,不知道這又是發生了什麽?太子殿下不是早就不許姑娘再喝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怎麽又主動送了過來。
這頓氣性,可太大了。
明珠吃了兩顆甜蜜餞壓去口中的苦味,覺得自己總算又活了過來。
碧瑩這個外人看着幹着急,“姑娘,您真的太倔了。”
太子殿下這是動了大怒,屬實難消。
且太子殿下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人,幾次折騰徹底寒了心,日後待明珠姑娘就同普通的侍妾沒有不同。
想起來的時候過來寵幸一次。想不起便不來。等真忘得差不多,曾經的情意也沒有了,這輩子都不會再來。
屆時明珠姑娘只能老死在這方小院,無兒無女,想想都可怕。
明珠也理解她是為自己着想,“明天記得買蓮子,要挑甜的。”
碧瑩看了她片刻,無奈道:“好。”
趙識提着籃子去了他母親的宮殿,宋鸾笑眯眯将兒子迎進殿中,讓宮女們送來他愛吃的點心。
“你現在怎麽三天兩頭往我這裏跑?”
趙識被母親問倒,一時愣住。他這幅表情反倒将宋鸾逗笑了,她仰着頭望着已經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兒子,“來就來,還給我帶了東西呀?”
趙識笨拙的嗯了聲,他手裏提着竹籃,看起來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是蓮蓬,你給我摘的嗎?”
趙識搖搖頭:“不是。”
他是不吃蓮子的,嫌味道苦,但明珠是非常愛吃的,晚上睡覺前還要抱着根蓮蓬,剝着吃完才肯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搶她的東西。
“很新鮮,您嘗嘗。”
趙識說完便親自動手幫她母親剝了幾顆。
宋鸾吃了兩口,眯起了眼睛,“清甜,好吃。”
她又問:“所以你今天來就是為了給我送蓮蓬的嗎?”
趙識沉默後如實搖頭,“不是。”
他皺着眉,臉上難得浮現苦惱,他問:“母親,怎麽樣才算喜歡上一個人?”
這下把宋鸾都問倒了,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誰都喜歡,但好像又誰都不喜歡。
她笑了笑,“天天想見她?想和她親近?想對她好?”
趙識的手指頭一根根蜷了起來,“是這樣嗎?”
“是。”
“離了自己喜歡的人,會如何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也能過得很好吧。”宋鸾每每提起這個話題,總有沒來由的惆悵。
但很快她心頭飄過的惆悵就煙消雲散了,她笑着問:“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娶新娘子過門啦?”
趙識扯了扯嘴角,“不是。”
宋鸾以為他這是羞澀,她這個兒子性情內斂,想什麽完全看不出,難得有像今天這麽困惑的時候。
“也沒幾個月你就能把人娶回家,記得要好好對她。”
趙識啞着嗓子,遲遲沒作聲。
宋鸾拉着他說着家常話,“上個月我見了明家的那位嫡小姐,長得很漂亮,知書達理,好像很有才華,你妹妹對對子都沒贏過她。”
她低頭笑了笑,“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你喜歡她。”
趙識聞着母親身上讓他心曠神怡的香氣,沒有說他對明茹沒有什麽喜歡。
趙識陪她用過午膳,又逃不開被他父親趕走的命運。
他母親有些話是對的。這個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了。
趙識知道他母親就不愛他父親,還是就這麽過了快半輩子。
趙識不喜歡失控的自己,本能厭惡被情緒操控的自己,他為明珠,退讓了太多,有些事情本不該再退。
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他咬着牙想,他不一定只喜歡她。
他是太子。
……
明珠以為下次見到趙識要到夏末了,結果這天傍晚,她又見到了他。
趙識也沒說別的,抓着她的手上了馬車。
明珠沒問他們這是去哪兒,趙識也沒有告訴她。
馬車裏,他們兩個人成了不會說話的啞巴。
搖搖晃晃在官道上行了一段路,天黑之前,車駕停在碼頭前。
明珠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平靜的湖面,立着幾艘游船,船上張燈結彩,漂亮的花燈令人眼花缭亂。
碼頭有專門的人在這裏等候,請他們上了船。
明珠跟着趙識上了湖中心這艘花燈船,裏面絲竹聲聲。
遮面女子抱着琵琶坐在側方,給裏面的客人彈曲子。
明珠走進去,看見了幾位眼熟的人。
盛文林和宋懷清的身邊都坐了兩位年輕貌美的女子,給他們斟酒倒茶。
宋懷清看見明珠就想到那天晚上她那幾聲痛苦的低吟,難以從他腦海裏揮之而去。
盛文林反而鎮定,他如往常吊兒郎當,端着酒杯問:“殿下,今夜怎麽舍得将她也帶出來了?平日不是當成寶貝藏着嗎?”
這話說輕挑也不輕挑,因為他說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明珠充耳不聞,坐在趙識身邊把自己當成聾子,什麽都聽不見,無論他們說了什麽,她也不會覺得生氣。
趙識冷眼掃他:“喝你的酒。”
盛文林收了聲,餘光總忍不住跟着他身側的女人。
宋懷清緊跟着問:“不知道明姑娘會不會彈琵琶?”
明珠老老實實地說:“我不會。”
宋懷清此人陰險狡詐,特別記仇,有些偏見一旦種下,就難以根除,他又問:“琴呢?”
“也不會。”
“那你會什麽?”
“什麽都不會。”
宋懷清竟沒看出來文文弱弱的她,還有這一面。性格看起來也不像表面這麽弱。
趙識忽然吩咐她:“替我倒酒。”
明珠如此才了解趙識為什麽帶上了她,充當丫鬟。
她幫他滿上眼前的酒杯。
趙識抿了一口,沒打算多喝。今夜湖邊有場煙花,算着時辰好像快到了。
趙識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頭一口咽進喉嚨裏,臉上立刻燒了起來,酒色染上他的臉頰。
明珠思來想去還是制止了他,若他喝醉了,難道要被她背他上岸?
他長得高,身體又那麽沉,她肯定背不動。
明珠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您少喝點。”
她的聲音,好似能撫平他不太平的心緒。
趙識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明珠去哪兒三個字還沒問出口,就被他帶到了甲板上,游船裏的人都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往對面的岸邊看了過去。
盛文林和宋懷清跟着他們走了出來,他們身旁的侍女被留在了船艙內。
晚間湖面吹來的風,泛起冷意。燈籠照起的亮光,灑在她的臉上。
宋懷清就站在她的身後,能看見她的半張側臉,眼睛是好看的,眉頭也是好看的,精致如畫。紗裙随風缥缈,寧靜的神态給她添了幾分仙氣。
宋懷清移開眼,過不了多久,還是将目光轉了回去,默默落在她的側顏上。
确實是,紅顏禍水的臉。
幾艘游船,隔得很近。
岸邊的煙花,在天空中爆發出低沉的響聲,絢麗的光,落在每個人的臉上。
明珠努力仰着脖子看向天空,也被煙花極致的美麗震懾的回不過神。
真的太好看了。
一場煙花很快就放完了。
對面的游船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小姐,今晚的煙花真好看啊。”
“是啊。”
趙識皺着眉,本想握緊明珠的手帶她回去,可她已經跑到了另一邊,眼巴巴等着下一場煙花。
對面的游船卻不小心撞了上來。船上的人搖搖晃晃,差點跌倒。
趙識擡起眼,目光朝對面望了過去,他愣了愣。
少女穿着淺粉色衫裙,笑容滿面坐在船邊,花燈暖光靜靜打在她的臉上,她伸出半個身子,伸出手去夠湖裏的水,笑着對身後的侍女說:“這水好涼快啊。”
趙識仿佛看見明珠對自己大笑,她這樣活潑的、沒有防備、不會害怕他的笑容,他再也沒見過了。
“公子,真是對不住,我家奴仆不會開船,這才不小心撞上你們。”
趙識回過神,他在恍惚中想,她和明珠好像。
不是長得像,而是神态。
他記在心裏,那個永遠都喜歡在太陽底下露出燦爛笑容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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