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狂風暴雨

明家人客客氣氣把明珠送走, 看面上的态度不像是對被賣了的女兒,而是需要周旋的貴客。巴不得趕緊把這尊小佛送走,免得她又留下來惹是生非。

明珠在趙識跟前待久了, 也學到了他幾分藏掩情緒的本事。袖子裏藏着藥, 心跳如擂,表面看着依然平靜。

革職在家的明三爺看着她上了馬車, 對她态度倒也算得上和善,不過言語間都充斥着“以後有事沒事你都不要回來了”“既然是太子的人就別給咱們家添堵”之類的意思。

明珠看似和從前一般溫柔好脾氣, 卻回了句:“三叔, 也多虧了你們, 我才能和太子搭上關系。”

言下之意我很記仇, 你們當初做的好事,別想撇清關系。

明三爺頓時哽住, 斥責的話到了嘴邊,遲遲說不出口。這件事她怎麽還能怪上家裏人呢?當初退婚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再說, 如今她過得日子肯定是比嫁給衛池逾要好。

恩将仇報,不知感恩。

明三爺送走了她, 當下是看什麽都不順眼, 拿身邊的下人撒氣, 踢了兩腳, “真是翻了天了她。”

三夫人給她倒了杯涼茶, “老爺, 您消消氣。”

明三爺過慣了驕奢淫逸的日子, 受不得丁點的氣,當即用力拍了拍桌子,“你是沒看見明珠方才跟我說的是什麽話!她以前哪敢這樣跟我說話!”

三夫人冷眼看他, “說到底,當年那件事确實是我們對不起她。”

連招呼都沒打一聲,直接将人綁起來擡進太子的後院。她心裏有怨氣也正常。

明三爺灌了一大口茶,火氣還是難消,“她那句話說的就像在威脅我們。”

“不會。”三夫人說:“明珠那個性子和她娘差不了多少,有些話只是說說罷了,終歸還是個心軟的人。”

哪怕明珠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很多年,明三爺到現在也都還記得起她娘的模樣,明珠那張害人害己的臉,倒是比她娘還要美上三分。

三夫人接着往下說:“你且忍一忍她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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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茹不馬上就要嫁過去了嗎?太子殿下身邊多了個知冷知熱的人,自然而然對明珠也就冷了幾分。

“罷了,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面。”

明三爺這樣安慰完自己,心裏還有些不平,“太子怎麽也以貌取人呢?”

就看中了明珠那張臉。

三夫人都懶得再同他說話,天底下哪個男人不是以貌取人?不都喜歡貌美如花的女子嗎?他自己也沒少出去喝花酒。

“不過她今日回來做什麽?她同麒兒也不親近。”明三爺問。

三夫人也覺得奇怪,皺起眉頭,“說是來給麒兒道喜,可是我看她更像是來和她以前那個丫鬟敘舊了。”

“她那個丫鬟心眼也多,你且看着這件事絕沒有那麽簡單。”

“回頭我讓人把那個丫頭叫到跟前來問問。”

“你現在就把她叫過來,仔細問一問。”

……

外面下起了雨,碧瑩先下馬車去拿了油紙傘,撐着傘将明珠扶下馬車。

趙識恰巧也是這個時辰從宮裏回來,衣服濕了半邊,也覺得有什麽。雨天有些涼,他從馬車裏拿了件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将她裹起來。随後又摸了摸她的手,冷着聲讓丫鬟準備個暖手壺。

夏秋交接的時節,天氣亦是說變就變。溫度驟降,打濕了衣裙的雨水,冰冷刺骨。

趙識知道她今天回了趟明家,他一邊給她暖着手,一邊問:“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明珠感覺自己身上裏裏外外都包裹着他的氣息,她很不習慣,她避開他的眼睛,“嗯,餓了。”

其實她方才在馬車裏吃了幾樣點心墊肚子,但還是沒吃飽,肚子裏這個孩子實在太能吃了。

趙識擡眼看了看帷帳外的丫鬟,吩咐道:“去備幾樣姑娘愛吃的菜。”

丫鬟立刻就去廚房傳話了。

明珠袖子裏還藏着藥,她表情不大自然,把手從他的掌心裏抽了出來,往身後藏了藏。

趙識低眸望着她的小腹,忍着沒有碰,神情如常,他随口說:“等過兩日,天氣好了,随我去宮裏見一見我母親。”

他昨天就将明珠懷孕了這件事告訴了他母親。

明珠沒有作聲。

趙識環着她的腰肢,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母親見了孩子應該也很高興。”

明珠忽然覺得趙識對這個孩子的期待,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她繃着背,垂下眼睫,“好。”

趙識的唇角微微上揚,不留痕跡輕笑了一聲,眉眼的冷霜好似被春風融化,他收緊了雙臂,将她抱的更緊,音色溫溫和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讓人給孩子打了對平安鎖扣,還有兩對項圈。”

明珠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她小聲地問:“會不會太早了?”

趙識說:“也不算早,若平安鎖扣的樣式你看了不喜歡,還能讓工匠重新再做。”

明珠都不好接話。

趙識看着她的小腹,感覺越來越明顯,好在這段時日,她的身體都沒出什麽岔子。

“過兩天我再讓繡娘給孩子做幾身新衣裳。”

“您又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不必這麽着急做衣裳。”

趙識的手指輕輕搭在她的腰上,頓了頓,他說:“是女孩。”

明珠睜着圓圓的眼睛,很不解的看着他,問:“您怎麽知道的?”

趙識和她解釋:“大夫給你診過脈,說十之七八是女孩。”

他說完便溫溫柔柔笑了起來,皺着的眉頭也跟着舒展,他說:“女孩也好,我喜歡女孩。”

初為人父,趙識心裏也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覺得神奇,又有些不可置信。這個孩子看起來好像很懂事,不鬧騰,安安靜靜的。

将來出生,也一定是個很文靜的小姑娘。

趙識這幾日閑下來便給孩子想名字,大名不着急,乳名卻也要好好想一個合适的。

明珠得知是個小姑娘,心裏化了化,她閉上眼睛,有些許不忍,她久久沒有說話。

趙識以為她是累了,也沒打擾她。

丫鬟将廚房做好的菜送了過來,明珠聞着香味,肚子裏的饞蟲就被勾了起來,她不再去想孩子的事情,從他懷中掙開,坐在飯桌前,看着滿桌子的菜,卻沒什麽胃口。

趙識讓她多吃點,免得半夜又被餓醒。

明珠壓下心頭沉甸甸的石頭,狠了狠心,這個孩子真的留不得。

她埋頭吃飯,實在吃不下去才停了筷子。

晚些時辰,趙識将燈罩蓋在燭臺上,屋子裏的蠟燭挨個熄滅,只剩床頭兩盞昏暗的矮燭。

明珠踮着腳,用剪子剪了燈芯,燭火勉強亮堂了些。

她靠着枕頭看了會兒書,蠟燭燒的差不多了,才覺得疲倦。明珠揉了揉眼周,吹滅了燭火,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第二天晌午,明珠先是支開了碧瑩,随後膽大包天直接讓丫鬟把她昨天得來的落胎藥拿到廚房裏煮了。

“是大夫開的補藥,煮好了就送過來。”

小丫頭是新來的,總共也沒跟明珠說過幾句話,只知道明珠姑娘膽子好像挺小的,心裏也就沒多想。傻乎乎拿着藥到了廚房。

小丫頭盯着廚房的人把藥煮好,随後就端着漆黑的湯汁送到了明珠跟前。

碗裏黑乎乎的藥汁還冒着熱氣,明珠低頭看了良久,手指忍不住用力攥緊了衣裙,她說:“你先出去吧。”

“是。”小丫頭覺得明珠姑娘臉色看着不大好,人也有些奇怪,魂不守舍。

明珠盯着藥碗,手在發抖,這會兒她竟然有點下不了決心。

肚子裏的孩子在這個時候忽然踢了踢她,她眼睛紅了一圈,心裏還是有點不舍的。

小丫頭們在院子外等着主子的使喚,日子清閑,她們就坐在走廊下一起繡起了荷包。

十來歲的小姑娘們聚在一塊,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也還是吵吵鬧鬧的。

太子殿下騎馬從宮裏趕回來,渾身散發着凜冽的寒氣,冷着一張臉,面無表情。

幾個小丫頭被吓得不輕,趕緊将手裏的東西藏在身後,低着頭行禮。

趙識連看都沒看她們 ,踢開院門,邊走邊冷聲發問:“你們姑娘呢?”

“在屋裏喝藥。”

趙識臉都白了,神色緊繃,眼神亦是冰冷,他啞着聲問:“什麽藥?”

小丫頭如實道:“是大夫開的補藥。”

趙識一顆心尚且懸在半空,今早出了宮,他在宮門口就被明三爺攔了下來。

趙識本不願搭理他。

奈何明三爺死纏爛打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趙識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

只聽明三爺神神秘秘的告訴她:“明珠有身孕了!”

趙識挑了挑眉,冷聲吐字,“所以呢?”

明三爺壓根就想歪了,阿柔那個死丫頭嘴巴特別緊,昨天晚上他愣是沒從她嘴裏撬出什麽有用的消息。不過再精明的狐貍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稍微查了查,就知道她讓守門的小厮幫她去買了份落胎藥。

這個藥他們沒搜出來,肯定也不是她自己吃,那就是明珠吃。

太子殿下是絕不可能讓一個妾先生下頭胎,早先就聽聞明珠日日都要喝涼藥避孕,所以這個孩子肯定就是個不知名的孽種,她才要急匆匆的除掉。

她弄死一個孽種不要緊,事後若讓太子殿下查出來,保不準要牽連明家。

明三爺又對這個吃裏扒外的侄女很不順眼,逮着機會可不得除掉她了嗎?也好給正兒八經嫡女出身的明茹先除了個障礙。

誰知道太子殿下聽見明珠有了身孕的消息,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明三爺很是郁悶,他說:“明珠這孩子就是被我們慣壞了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為了隐瞞自己的醜事竟還要除掉自己的孩子,其心可誅啊。”

趙識停下腳步,眼神鋒利盯着他,“你說什麽?”

明三爺被這雙眼看的頭皮發麻,“臣實話跟您說了吧,明珠昨兒回來就問人讨了落胎的藥,真真兒是作孽。”

他道貌岸然地說:“再怎麽樣也是她的骨肉啊。”

趙識的臉色勃然大變,邁開大步朝前走。

明三爺心中狂喜,還要追上去繼續煽風點火。

趙識将礙事他一把推開,暴怒道:“滾!”

明三爺差點摔了個跟頭,被吓了一大跳,看來他的侄女算是把自己給作死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頭頂戴着綠帽子?此等狂風暴雨,怕是要用命來抵。

天色漸暗,碗裏的湯藥已經涼了。

明珠抖着手端起藥碗,咽了咽喉嚨,正要閉着眼睛一口灌下,屋外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力道極大,門栓直接飛成兩半,刺拉拉的木板四分五裂。

明珠心尖一抖,下意識往那邊看了過去。

男人面色陰沉站在門邊,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用力掐着她的手腕,眼睛裏布滿鮮明的血線,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活剝生吞。

趙識恨的咬牙切齒,“珠珠,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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